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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相見時難(下)

2024-11-18 01:42:32 作者: 樹下野狐

  第50章 相見時難(下)

  拓拔野微微一驚,立時恢復平靜,隱隱間竟還有一絲如釋重負的莫名快意,心道:「雨師姐姐, 你現在總該記得我了吧?」對所有的眼光都熟視無睹,嘴角微笑,直勾勾地凝望著雨師妾紅髮似火的背影。

  不知過了多久,雨師妾終於緩緩轉過頭,眼波流轉,凝固在他的身上。

  那張春花般嬌媚的臉上又是愛憐又是歡喜又是淒傷。那淡淡的微笑, 深深的酒窩,分不清是悲是喜是怨是憐的眼神,瞬間將他捲入暈眩的漩渦。窒息迷亂之中,她那溫柔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在他耳邊心裡繚繞迴轉:「小傻蛋,姐姐的暗示瞧不出來麼?這裡危險得緊,快快逃走罷。」

  相別四年之後,這竟是雨師妾對拓拔說的第一句話。

  適才剛一走進客棧,她便隱隱有一種極為奇妙的預感,這種預感便宛如當日在東始山初識拓拔野時一般。當她坐在桌前,春風穿窗過堂,那縷熟悉而又久違的男性氣息鑽入鼻息,撕心裂肺的疼痛與狂喜,如同一柄利刃剎那間將她的五臟六腑全部劈成寸斷。那一刻她幾乎便要喜極而泣,不顧一切地轉身朝那朝思暮想的情郎狂奔而去。

  然而她不能。

  自從四年前蜃樓城之夏以來,拓拔野便一直是水族追緝的重犯。而在她身邊的這個紫衣人,乃是黃河水伯冰夷。

  冰夷這個名字三年前還無人能知, 但三年之後已經位列水族十仙之首。自從科汗淮之後,這是唯一一個少年得志, 竄升如此之快的人物。雖然年紀輕輕, 神秘莫測, 但他的修為之高卻超乎想像。否則以燭龍行事之謹慎,也決計不會讓他負責這一次的任務。

  她唯一能作的,便是竭力收斂自己的情感。雖然這咫尺天涯的每一剎那,都讓她感覺比這四年還要漫長。當她聽見拓拔野那一聲大叫,那陽剛而磁性的嗓音令她禁不住便要回頭去看看,相別四年,他究竟已是怎生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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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年深埋的相思,仿佛都在這一剎那破土而出,瞬間肆虐蔓延,摩雲參天。但她終於還是不敢。

  聽到拓拔野傳音入密的時候,體內突然爆發的陣陣痙摩的劇痛讓她險些要彎下腰去。若非多年的修行,使她費盡周身念力彈壓住淚水與欲望,她早已崩潰於這種甜蜜而痛苦的折磨。

  她多麼希望拓拔野立時離開呵,但又生怕他真的離開。人海茫茫,這樣的邂逅,會不會成為一種永訣呢?

  當此刻,她竭力調整好所有的呼吸,緩緩轉身望見拓拔野的時候,淚水終於還是忍不住流了出來。

  拓拔野微笑著坐在角落裡,透過窗子,陽光正好照著那張光芒四射的臉。俊逸的眉毛,閃閃發亮的眼睛,那溫暖而又滿不在乎的笑容。一切仿佛變了,又仿佛沒變。她的心忽然平靜下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歡愉與寧靜。

  窗外陽光燦爛,春風煦暖,悠揚的白絮卷著落花,在藍空與碧樹之間自在的飄舞。四年後的春末下午,她在日華城的驛站與拓拔重逢。

  拓拔野心中甜蜜溫暖,幾欲爆裂。突然之間仿佛萬縷陽光全都照在了自己身上,周身上下充滿了充沛的力量。恨不能昂首狂嘯,將滿腔喜悅傳達四海八荒。他凝望著雨師妾,微笑著搖了搖頭,傳音入密道:「今日就算有天羅地網,我也決計不走。」

  雨師妾見他語氣堅決,鎮定自若,心中泛起異樣的柔情,似乎第一次發覺,他已不再是當日的稚嫩少年。不知為何,雙頰突然變得滾燙,再也說不出勸他離開的話來。心中打定主意,只要冰夷一動手,自己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將他救離此地。

  眾人驚疑地望著拓拔野與雨師妾視線交合,無語微笑,隱隱之中都察覺到那詭譎而曖昧的氣氛。瞧著雨師妾那嬌艷欲滴的俏臉,光彩照人,竟比先前還要美艷三分。

  紫衣人冰夷木無表情地望著拓拔野,突然道:「若草花,你沒有認錯麼?」聲音竟然嬌柔悅耳,仿佛少女一般。那鳳眼少女盯著拓拔野,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紅暈,低聲道:「就是他,決計錯不了。」

  冰夷淡淡道:「既是如此,那便請他隨我們回北海做客吧。」

  話音剛落,那巨漢便起身離座,大踏步上前,探手往拓拔野衣領上揪去。拓拔野仿佛沒有瞧見一般,動也不動,依舊望著雨師妾微笑。雨師妾嫣然一笑,正待出手,卻微微怔住。

  那巨漢手指探伸到距拓拔野頸子三寸處時,突然聽到眾人失聲驚呼,有人冷冷道:「滾回去罷。」衣領一緊,自己竟被離地抓起,小雞似的拋了出去。

  眾人瞠目結舌,只見那扛巨木的少年站在拓拔野身邊,傲然斜睨。這十尺高的巨漢竟被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單手高舉過頂,拋飛而出。

  巨漢重重地撞在牆上,登時梁木簌簌,塵土飛揚。他哇哇大叫著跳將起來,如泰山壓頂朝蚩尤猛然飛撞。

  蚩尤哈哈笑道:「當真是不識好歹。」左臂一掄,單拳擊出。一道蓬然綠光從拳上倏然奔舞,以雷電之勢重重的擊在巨漢胸口。「砰」的一聲悶響,那巨漢沖天飛起,「格喇喇」地撞破屋頂,破雲而去。

  驚呼四起,塵土漫舞。灰濛濛一片中,只有拓拔野、雨師妾、冰夷三人動也未動。

  眾城使挾帶各自的禮物,飛也似的四下奔逃,翻窗越門,朝街上奔去。周圍的百姓眼見一個龐然大物撞破驛站屋頂,直飛上天,無不驚呼迭起,佇足觀望。

  那龐然巨物飛到半空,停了片刻,又急速下落,「咯嚓」一聲壓斷了一根粗壯的巨鱗木樹枝,又「吱噶」一聲撞破了一個竹棚,摔在地上。

  塵土飛揚,那巨漢猛地跳了起來,叫道:「好大的力氣!」突然仆倒在地,再也動彈不得。

  蚩尤許久未曾這般痛快地打過一拳,仿佛自纖纖離島西行以來的鬱悶都隨這一拳瞬間釋放,說不出的舒坦。昂首振臂,仰天狂吼,屋頂的斷木登時應聲轟然掉落。

  雨師妾嫣然道:「小傻蛋,你的朋友可真厲害。」拓拔野微笑道:「咱們走罷。」旁若無人地起身朝雨師妾走去。若草花「啊」的一聲,朝後退了一步,胸口起伏不定,臉上紅潮更盛。

  卻聽那紫衣人冰夷淡淡道:「想到哪裡去?」嬌婉動聽的聲音倏然在拓拔野右耳邊響起,與此同時,一道妖異的真氣如萬蛇交錯,離合纏旋,自右前方閃電般攻來。

  剎那間冰寒徹骨,滿室如冬。

  黑影一閃,濃香襲人,雨師妾格格笑道:「神祝手下留情。」纖纖素手如花綻放,真氣激舞,將那冰寒妖異的真氣盡數擋住。「哧」的一聲輕響,紫氣繚繞,半空突然凝結一層冰霜,迸散碎裂。

  雨師妾低吟一聲,朝後疾退。拓拔野大驚,搶身伸手將她攔腰抱住。

  方甫觸及那柔軟腰肢,便覺一股強盛的冰寒真氣猛然襲來,迅速由指尖傳達周身經脈。促不及防之下,竟然被震得退了幾步。心中微驚:「這陰陽人好生邪門。」凝神聚氣,氣海如潮,將那妖異的真氣瞬息逼退。抱住龍女,身形疾轉,借勢將她身上經受的寒氣一一卸散。

  低頭望去,只見雨師妾眼波溫柔,嘴角含笑,嫣紅的嬌靨之上,罩了一層淡淡的冰霜,被他真氣一激,化為細細的水珠,飄搖掉落。

  雨師妾歡喜道:「小傻蛋,原來你的真氣已經這般強啦。」

  冰夷悄然立在牆角,白髮如雪,鈴鐺嗆然,嘆息道:「龍姑,你這是何苦?」蚩尤雖不喜雨師妾,但見她適才為了拓拔野,倉促間竟捨身格擋,對她痴情也不由起了一絲敬意。移步擋在兩人身前,冷冷地凝望著冰夷,護體真氣瞬間爆漲,碧光流舞。

  雨師妾微微打了個寒戰,傳音入密道:「傻瓜,你還不是他的對手,快走罷。只要我擋著,他決計不敢對你怎樣。」拓拔野心旌搖盪,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低頭往她那顫動的雙唇上吻去。

  雨師妾腦中轟鳴一片,周圍一切仿佛都變成了紛飛的碎片。猛烈的相思猶如烈火,瞬息噴薄。一團又一團的烈火竄燒全身,在她的喉間迸爆,化作顫慄而喜悅的低吟。

  拓拔野貪婪地吸吮著那甜蜜而柔軟的唇舌,悲喜交織,用盡周身力氣,緊緊將她抱住,恨不能將她揉碎了,吻化了,融為一體,永不分離。

  她全身癱軟,小蛇蜷縮,忘記了周遭所有一切,雙手懶洋洋地環繞著他的脖頸,那幽冷馥郁的體香如海浪般卷席包裹,將他吞沒。這一刻,他是如此粗暴又如此脆弱。

  突然,一顆冰冷的淚珠滑過她的臉頰,流入唇齒之間,甜蜜而又苦澀。拓拔野抬起頭來,凝望著雨師妾。她溫柔地笑著,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珠,低聲道:「傻瓜,你真的一直將我的淚珠掛在胸前呢。」

  拓拔野微笑道:「可惜你給我織的衣服破啦,只能穿在裡面。」雨師妾眨眨眼,吃吃笑道:「是麼?讓我瞧瞧。」手指微勾,挑開他的領口,臉上忽然變得滾燙,竟然有些害羞起來。

  廳內塵土猶未散盡。窗外陽光燦爛,樹葉沙沙作響。龍獸嘶鳴,蹄聲如織,有人遠遠地道:「城主就快來啦。」

  雨師妾面色微微一變,低聲道:「你快走罷,否則就來不及啦。」拓拔野正要答話,突聽有人笑道:「貴客光臨,未能及時相迎,恕罪恕罪!」笑聲雄渾浩蕩,震得眾人雙耳轟隆作響。

  突然管弦齊奏,樂聲大作,有人長聲道:「木神到。」驛站大門緩緩盡開,一行翠衫少女裊娜碎步,魚貫而入。

  其後又有十餘青衣樂師悠揚吹奏,徐徐行入。眾人分列兩旁,目不斜視,樂聲頓止。

  一個青衫男子翩然而入,拱手笑道:「句芒接駕來遲,萬請龍女、神祝恕罪。」只見他頭戴碧紗罩,面如冠玉,斜眉入鬢。三綹青須,隨風飄飄,顧盼之間,神采飛揚。竟是個神仙也似的人物。

  蚩尤心下微驚,難道他便是木神句芒麼?自幼曾聽父親說,木族除了青帝靈感仰之外,武功法術第一的人物,便是日華城木神句芒。沒想到今日竟然遇上了。正尋思間,那句芒目光突然一轉,正好與他視線撞個正著。

  句芒目光一閃,又瞥了他背上巨木一眼,面色微變,眼中精光大盛。蚩尤只覺一股鋒銳無匹的真氣閃電般劈來,心中一凜,護體真氣又漲三分。心道:「此人碧木真氣果然厲害。」

  冰夷淡淡道:「木神躬身親迎,折殺冰夷。」

  句芒哈哈大笑,瞟了角落中的若草花一眼,雙眼中光芒一閃即逝。見她臉色雪白,扭過頭去,便微微一笑,轉身望著雨師妾笑道:「相別五年,龍女風姿更勝從前,真真是羨殺神仙。」

  雨師妾格格笑道:「木神也是越來越年輕啦,再過幾年豈不是要喊我姐姐麼?」兩人相對大笑。

  拓拔野心中微微不悅,卻發覺雨師妾背著右手,在他掌心上反覆寫下兩個字。凝神感受,竟是「快走」。他微微一笑,也用手指在她柔嫩的掌心寫道:「一起走。」雨師妾微微擺手。

  句芒瞥了拓拔野一眼,笑道:「龍女,這兩個少年英雄也是你們帶來的麼?」雨師妾格格一笑,正要回答,卻聽冰夷淡淡道:「素不相識,萍水相逢。」

  句芒微笑道:「是麼?我正奇怪水族之中,怎會有碧木真氣如此強霸的英雄。」

  冰夷施施然坐了下來,道:「木族中竟然有木神也不認識的少年英傑,這倒當真出奇的很。神上不妨自己問問他們。」他忌憚雨師妾,終究不願親自動手,聽得木神弦外之音,自然樂得順水推舟。

  蚩尤哈哈大笑道:「陰陽人,你倒乖巧,自己不動手,想要借刀殺人麼?」冰夷置若罔聞,慢慢啜茶。

  雨師妾抓住拓拔野的手,又反覆寫了「快走」二字。拓拔野索性將她手指輕輕合起,握在自己掌心。

  句芒笑道:「兩位小兄弟,能將那巨木中的東西借句芒一觀麼?」蚩尤面對強敵,心中燃起熊熊鬥志,傲然道:「有本事便來取吧。」

  句芒微笑不語,朝前緩趨兩步,突然衣袖鼓舞,碧光蓬然四溢。

  拓拔野、蚩尤只覺一股狂風巨浪似的真氣劈頭蓋臉地急卷而下,將他們壓得呼吸不得。心中大凜,猛地將那山嶽般沉重的氣浪朝上推起,借勢朝後疾退,勉強衝出其真氣的層迭包圍。

  兩人對望一眼,始知今日遇上了生平從未見過的勁敵,不敢再有任何輕敵之意,凝神聚氣,凜然戒備。

  句芒目中閃過訝異之色,微笑道:「果然是少年英雄。」他這一記「移山填壑」力勢萬鈞,突然而發,原以為至少可令這兩個少年屈膝跪下,豈料竟被他們瞬間反彈。這兩小子真氣之強,實是匪夷所思。心中驚疑更盛。

  雨師妾格格笑道:「木神堂堂一族之尊,何必與兩個過路的孩子較勁?倘若傳揚出去那可真成了笑話啦。」

  句芒微笑道:「龍女有所不知,這位少俠背負的巨木中,似乎有我木族極為霸道的神器。事關全族,不得不問。」

  雙目精光閃耀,凝視著拓拔二人,道:「只要兩位將這巨木中的東西留下,說清事情原委,願走願留,句芒決不為難。」徐徐踱步上前,衣裳鼓舞,氣勢如山嶽汪洋。真氣之強,竟如雨後春筍,節節攀升,成倍成倍地急速增長。

  他每行一步,拓拔野二人便覺得那排山倒海壓迫而來的真氣又強了數分,體內真氣竟被壓製得動彈不得,只能隨著他的步伐,一步步朝後退去。

  片刻之後,隱隱可見一團巨大的綠色氣光在兩人頭頂勻速旋舞,一點一點地朝他們彈壓下來。地上的碎木、瓦礫竟如被渦漩所吸,緩緩地捲入其中,就連窗外白雪似的飛絮也悠悠揚揚地卷舞入內。

  那道真氣越來越強,滾滾如風雷。雨師妾花容微變,隨著拓拔野朝牆角退去,凝神辨析,只待一有機會便出手相助。

  拓拔野二人心中驚駭越來越盛。四年來兩人在東海之上未遇強手,破水妖三大水師、伏流波夔牛之後,頗有坐井觀天之意。今日被這句芒手足不抬,便壓得盡處下風,始知天外有天,妄自尊大的少年心性登時大斂。

  但兩人都極為好強,遇挫不餒,反而激起強烈的好勝之心。意守丹田,真氣渾身遊走,尋隙反擊。

  拓拔野心道:「無論如何,今日也要和雨師妹子一道離開此處。但此人深不可測,那冰夷又非善類,倘若硬拼只怕難以全身而退。眼下先機盡失,節奏被他掌控。需得先擾其心志,亂其真氣,伺機反擊。」

  當下氣運丹田,哈哈大笑道:「既然你這麼想知道,告訴你又何妨?在你面前的這位,正是六百年前的羽青帝轉世,今日來此,便是要輔佐雷神登上青帝之位!」

  句芒面色大變,這幾日探子接連傳報苗刀重現大荒,今日方進驛站,便感受到蚩尤身上那強霸的碧木真氣與一道極為奇異的神器靈力,極像傳說中失蹤了六百年的木族第一神器長生刀。心中驚喜不言而喻。

  倘若果真是苗刀,且為自己所得,則明年的青帝之選,可謂勝券在握。眼下聽這少年話語,再無懷疑。若他們輔助雷神,則局勢陡變,想要反轉可就難了。一時之間,意念浮搖,真氣稍散。

  拓拔野大喝道:「魷魚,動手!」真氣爆舞,乘隙閃電般躍起,斷劍嗆然出鞘,一道碧光以驚天裂地之勢朝句芒電斬而下。

  與此同時,蚩尤大喝一聲,那根巨木爆炸開來,青光飛舞,苗刀如狂龍飛電。「砰」然巨響,樑柱瓦礫被他粉碎撞飛,驛站瞬間崩塌。

  塵煙曼舞,街上行人尖叫奔走,門外眾龍獸受驚嘶吼,立時踩死數人,撞倒了兩株巨鱗木,潮水似的衝出城去。城門內外一片騷亂。

  混亂之中,突聽樂聲奏鳴,鏗然悅耳。幾道人影沖天飛起,穿林過河,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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