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夜傾城(下)
2024-11-18 01:41:36
作者: 樹下野狐
第24章 一夜傾城(下)
院內科汗淮氣旋斬縱橫交錯,大開大合,將水妖諸將迫得節節後退。蚩尤雖然年輕氣弱,卻是勇悍絕倫,大刀揮舞,與宋奕之一道將圍將上來的水妖擊退。其它十餘個蜃樓城將士將喬羽、纖纖護在中心。但寡眾懸殊,勝負其實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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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吳眼見勝券在握,微笑道:「龍牙侯,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倘若你現在倒戈認輸,重回本族請罪,燭真神自會不計前嫌,加以重用。你依舊是龍牙侯、右軍使……」
科汗淮氣刀揮斬,瞬間砍斷四根槍戈,淡然道:「龍牙侯、右軍使那就免了。倘若水族今日起革弊除陳,刀兵不興,不用你邀請,科某自然會回去。」
天吳嘆道:「既是如此,我只能將龍牙侯的屍骨帶回北單山了。」心中盤算如何一舉擊殺拓拔野,全力猛攻科汗淮。
突聽拓拔野大喝一聲,腳底真氣直如岩漿噴薄,將他瞬間推出海嘯流真氣的包圍,提著十四郎,沖天而去。
眾人大驚,水伯天吳心底更是一沉,駭怒交集,沒想到自己用了三成力,稍一分神,居然讓他乘隙溜走。這小子真氣強猛,機狡萬變,假以時日,必成水族大敵!
拓拔野躍到院中梧桐樹梢,橫劍抵住十四郎咽喉,笑道:「天吳我兒,我也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神帝聖諭,你竟敢公然違抗,難不成想造反麼?倘若你再不退兵,嘿嘿。」手上稍一用勁,劍鋒登時沒入十四郎咽喉三分,鮮血長流。
眾水妖失聲驚呼,十四郎疼得醒將過來,臉上變色,叫道:「爹爹!」眾人紛紛罷手,轉頭朝水伯望去。
經此變化,天吳再也不敢小覷這少年。雖然有九成把握可以瞬間將這小子擊斃,但投鼠忌器,冒險不得。然而兩軍對戰,如果真受這黃毛小兒的要挾,豈不叫天下人笑話?當下淡然道:「閣下假冒神帝使者,捏造聖諭,欺騙五帝,這大罪比之造反又如何呢?」
不等拓拔野回答,轉過身對喬羽說道:「喬城主,一個月前,神帝早已在南際山頂物化。有人瞧見此人盜走神帝神木令,偽造血書。這幕後指使之人,應當不是你吧?」
蚩尤大怒,罵道:「老匹夫!你含血噴人!」
纖纖叫道:「瞧你賊眉鼠眼,不敢真面目示人,我看你才是躲在幕後的奸賊!神帝血書筆跡是真是假,一辨就知。你有膽子,就把五族的帝、女、神全都叫來,當著天下人的面鑑別真偽。」
天吳毫不理會,徑直搖頭道:「木族長老唐石城在南際山上親眼所見,那還有假麼?蜃樓城為保全自身,竟出此奸計,人神共憤。朝陽穀奉天承運,討伐奸逆,別說犧牲犬子,即使全城戰死,又有何憾?」他說得大義凜然,倒真如是義軍一般。
蚩尤氣得面色煞白,直欲上前拼命,被科汗淮拉住。
混亂中,科沙度突然喝道:「宋奕之,還不動手!」
那宋奕之全身一顫,猛然白光一閃,將刀橫在喬羽脖頸上。眾人大驚,木立當場。過了半晌,蚩尤才如夢初醒,厲聲喝道:「你…你這個奸賊!原來出賣蜃樓城、引來水妖的就是你!」
喬羽臉上驚詫困惑,搖頭道:「宋六弟,這是為何?」宋奕之面如死灰,低聲道:「喬大哥,我實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有對不起你了。」
喬羽濃眉一挑,怒道:「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蜃樓城五萬兄弟姐妹!倘若想要喬某性命,你說上一聲,喬某將頭顱割了給你又有何妨?但為何連累城中百姓?為何要連累從五湖四海趕來助戰的遊俠朋友?」
宋奕之頹然不語,面有愧色。
天吳微笑道:「蜃樓城已被我水族大軍攻下,喬城主也已就擒,你們困獸之鬥,又有何用?難道是要逼我們屠城三日?」
拓拔野喝道:「天吳我兒,快將喬城主放了,否則老子可真沒耐性了!」他再一用勁,劍鋒登時又進了三分,十四郎痛得大叫。
眾水妖喝罵不止,一個水族將領將刀架在了喬羽頸上,喝道:「臭小子,再敢動上一動,老子就先殺了姓喬的,再拿你開刀!」
拓拔野哈哈笑道:「好啊,我倒要瞧瞧是朝陽穀少谷主的命金貴,還是我這條小命值錢。我數一二三,咱們一起動手,如何?」表面裝得毫不在乎,心裡卻緊張得嘭嘭劇跳。
天吳目光閃動,盯著科汗淮道:「我有一個建議,不知龍牙侯願不願意?」科汗淮道:「如果依舊是勸降的話,那便不用說了。」
天吳道:「你們將犬子放了,我便讓令愛和喬公子、拓拔小子走出這扇大門,喬城主也可以暫時離開刀鋒。以一換四,你們毫不吃虧。」
他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自不敢拿他的命來做賭注。況且此刻島上儘是水族圍兵,只要能先救下十四郎,即使放拓拔野等人出了這院門,他們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蚩尤厲聲道:「天吳老賊,你當我喬家男兒是貪生怕死之輩麼?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大不了今日咱們同歸於盡!」
科汗淮沉吟片刻,嘴唇翕動,似乎與喬羽商議什麼,見他頷首同意,又轉而在纖纖耳邊低聲細語。纖纖不住地搖頭,淚珠晶瑩,奪眶而出。
科汗淮微笑著摸摸她的臉頰,拭去她的眼淚,又傳音入密,對拓拔野和蚩尤同時說道:「眼下蜃樓城雖被攻破,卻仍有許多人在外狩獵。要想奪回蜃樓城,首先要想法設法活下來,保存實力,然後召集所有失散的弟兄,徐圖大計。咱們同困此處,彼此牽絆,凶多吉少,倒不如你們先行離開,暫且到東海古浪嶼避上一避。我和喬城主全力突圍後,定會到那裡與你們會合。」
拓拔野心裡一凜,知他此言非虛。眼下身陷重圍,喬羽又落在他們手中,群龍無首,雖有十四郎作為人質,但那水伯天吳的修為深不可測,若全力猛擊,自己只怕來不及動一動手指,就已死無葬身之地了。況且纖纖是科汗淮的掌上明珠,蚩尤是少城主,自己又是神帝使者,一旦交起手來,必成水妖眾矢之的,無論哪一個失手被擒,都會對己方的士氣造成重大打擊。如果他們三個先行離開,科汗淮等人心無旁騖,說不定反倒可以奮力殺出重圍,再與他們重新會合。
他對科汗淮極為信任,腦海里飛速地比較了種種利弊,當下點頭同意。蚩尤卻是死也不肯,無論科汗淮如何苦口婆心地傳音勸說,只是搖頭。
喬羽突然大喝道:「蚩尤!喬家兒郎都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怎能如此婆婆媽媽,不成大事!」
蚩尤全身一震,轉頭望向父親。父子二人對視半晌,蚩尤這才遲疑著點了點頭,方一點頭,雙眼登時便紅了。一個多月來,拓拔野首次瞧見蚩尤如此脆弱動情,將心比心,不由替他難過。
科汗淮舉起左手,淡淡道:「一言既出,如江河東流,永不還改。既然水伯願以一換四,咱們便一言為定。」
天吳嘿然道:「一言為定。」隔空擊掌為誓。
宋奕之黯然道:「喬大哥,對不住。」收刀入鞘,徐徐退到水妖陣營之中。蚩尤等人立時搶身上前,將喬羽護回陣中。
拓拔野在十四郎耳邊低聲道:「孫子,今日暫且饒你一命。下次看見爺爺,趕緊逃得遠遠的罷。」輕輕一送,將他推下樹去。早有水妖湧上前將他接住。
拓拔野哈哈一笑,躍下梧桐,與蚩尤並肩而立。
科汗淮傳音入密道:「此去古浪嶼三千里,途中險惡,你們一定要多加小心。纖纖,你回到島上,先和兩位哥哥安頓下來,不必擔心。我和喬城主快則十天,慢則半月,必會趕到島上與你們會合。」頓了頓,又道:「拓拔兄弟,我這支珊瑚笛子你先拿去,當日那首『金石裂浪曲』你還記得麼?」
拓拔野點點頭,科汗淮傳音道:「那便再好不過。倘若你們始終等不到我和喬城主,而水妖又尋到古浪嶼,你便拿這支珊瑚笛,到東面三百海里的珊瑚島,去找東海龍神,吹奏這金石裂浪曲,龍族定會借兵幫助你們退敵。那時你可以帶著龍神兵,回到蜃樓城附近海域尋找失散的遊俠,共商復城大計。」
科沙度冷冷道:「六侄子,再不讓他們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科汗淮從腰間取下珊瑚笛交給拓拔野,拍拍他與蚩尤的肩膀,低聲道:「蜃樓城復城大舉,就在你們肩上。不可兒女情長,務必以大局為重。只要齊心協力,重建自由之城便指日可待。」頓了頓,又加了一句:「纖纖就暫時先交給你們照顧了。多謝。」
拓拔野與蚩尤齊齊點頭,躍上白龍鹿的脊背。蚩尤回頭瞧了一眼父親,見他嘴角含笑,目中滿是讚許期待之色,悲憤、難過、擔憂……諸多情感一起湧上心頭,險些便要哭出聲來,猛地回頭道:「走罷!」
拓拔野抱緊纖纖,心中百感交集,叫道:「鹿兄,走了!」白龍鹿長嘶聲中,昂首踢蹄,疾電般衝出門去。
纖纖回頭叫道:「爹爹!爹爹!」淚眼朦朧中,依稀看見門外水妖潮水般湧入院裡,斷浪氣旋斬沖天飛起,在夜空中划過一道眩目的光芒。
白龍鹿蹄下生風,一路狂奔。沿途望去,火光沖天,刀光劍影,呼喝廝殺之聲遍野傳來。滿地屍體,殘垣斷壁,一片狼籍。蚩尤悲不可抑,撕破衣裳,立在鹿背上嘶聲狂吼。
突然「嗖」的一聲,一枝利箭破空射來,從背後貫穿他的左肩。蚩尤怒吼一聲,抓住箭頭,將那長箭硬生生拔了出來,鮮血飛濺。
他抓起斷月弩,猛然轉身搭箭,瞄也不瞄,勁射而出。後面傳來一聲慘呼,偷襲的弓箭手當胸中箭,翻身落馬。
拓拔野回頭望去,只見黑壓壓一片盡來追來的水妖騎兵,箭如飛蝗,密集射來。當下叫道:「鹿兄,今日看你如何與箭矢賽跑!」白龍鹿嘶鳴聲中,加速狂奔,竟在剎那間衝出數十丈遠。那數百枝長箭難以企及,接二連三地穿入那急速後退的大地。
蚩尤站在鹿背上,彎弓射箭,連珠不斷。他天生神力,箭程範圍遠勝常人,瞬間竟射死了十八名水妖,嚇得他們不敢上前。白龍鹿又奔得極快,不一會兒就將追兵拋得不見蹤影。
然而後有追擊,前有堵截,往往剛衝破重圍,四周又湧來層層水妖。拓拔野雙掌飛舞,殺開一條血路,蚩尤箭無虛發,逼退追兵。過了小半時辰,三人一獸終於甩開追兵,衝到岸邊。
此處礁岩峭立,突兀嶙峋,絕非良港,是以沒有水妖登陸。波浪洶湧,擊打礁石,宏聲巨響,震耳欲聾。蚩尤躍下鹿背,縱跳橫躍,沒入礁石之後。過了片刻,搖了一艘小型潛水船出來。
原來他時常偷偷出海,生怕長輩得知,便藏了一艘性能極為良好的小船在這礁石叢內,想不到今日竟派上用場。
拓拔野與纖纖騎著白龍鹿,游過水麵,翻身爬上船。船身極小,白龍鹿上來後,幾已無法圓艙。情勢危急,遠遠地又有追兵殺來。兩少年不及多想,便各搖雙槳,飛也似的朝海上划去。
浪大風急,天空中烏雲密布。海天交接處,一道閃電陡然亮起,將蒼茫大海照得一片明亮。
回首望去,蜃樓城島上,火光熊熊,映紅了半邊夜空。夢幻般瑰麗的大荒自由之城竟就此付之一炬。
蚩尤悲從心來,仰天狂吼。在那轟鳴濤聲中,吼聲猶自清晰入耳,撕心裂肺。
拓拔野心中也是說不出的悲痛與迷茫,這一瞬間,他仿佛又重回遙遠暗淡的童年。當他母親病故,茅屋為暴風雨沖毀之時,他茫然立於風雨之中,滿腔悲苦鬱結為窒息的疼痛。那時他才剛剛六歲。
相隔近十年,他突然又有了這樣的感覺。安定快樂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難道他的漂泊就是宿命麼?
纖纖抱著白龍鹿低聲啜泣,那孤苦伶仃之態令拓拔野想起了從前的自己,更覺心疼不可抑,伸手將她抱入懷中,溫言撫慰。
當是時,海上狂風大作,遠遠地有幾艘水妖大船朝著他們圍堵夾擊。岸上號角長呼,人聲隱隱,箭矢縱橫如雨,在距離他們十餘丈處落入海濤之中。
拓拔野與蚩尤對望片刻,同時脫口道:「蜃洞!」兩人奮力划槳,朝蜃洞方向駛去。那幾艘水妖大船航速極快,風帆鼓獵,乘風破浪,與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
追得最近的一艘船上有人吶喊擂鼓,利箭齊飛。「颼颼」之聲此起彼伏,「咄」的一聲,一枝長箭擦著纖纖耳邊掠過,沒入船舷三寸,箭羽微顫。纖纖尖叫著躲入拓拔野懷中。
蚩尤大怒,將那箭陡然拔出,彎弓就是一箭,立時射殺一人,沉聲道:「咱們圓艙下潛!」
兩人讓纖纖與白龍鹿伏下,搖起艙壁,聚攏封合。艙頂上「咄咄咄」急如密雨,已被射了二十餘箭。所幸這柚木船極為堅硬,箭簇入木即止,不能穿透。
船身緩緩下潛,突然四周海浪急劇傾搖,似是有人以妖法催浪,將他們朝回沖卷。兩人急速搖槳,潛水船斜斜朝前下方衝去。到了三丈以下,已經頗為平靜。
十餘艘水妖潛水船破水下沉,窮追不捨,船頭、兩舷都伸出銳利的梭矛,想要將他們圍夾刺穿。蚩尤透過潛水鏡觀望,面色微變,冷笑道:「走,咱們帶他們捉迷藏玩兒。」
兩人強抑住悲怒的心情,鎮定自若地搖槳擺舵,在犬牙交錯的暗礁明石之間迤儷穿梭。
蚩尤對這附近海域極為熟悉,雖然黑暗一片,卻迴轉自如,將水妖眾潛水艦引至兇險之地。不過片刻,已有三四艘水妖船或被暗礁撞著,或是卡在暗礁之間,被己方其它潛船的梭矛刺穿。待他們穿過暗礁群時,已經沒有一艘敵船能尾隨追來了。
繞過那巨大的石壁,蚩尤小心翼翼地掌舵迴轉,收攏木槳,輕輕巧巧地從那六尺來寬、一丈余長的隙縫中鑽過。然後迅速上升,浮出水面。
當夜正值大潮,海水早已漫過蜃洞甬道。兩人打開艙蓋呼吸了一會兒新鮮空氣之後,重新閉艙,駕船順流而入,徑直駛入蜃洞之中。
視野漆黑,船槳、船身不斷地碰撞到洞壁,磕磕碰碰,迴旋前行。突然船頭搖擺,被一股巨大的旋轉吸力收納,朝前疾沖,想是已經到了洞內那渦漩之中。
拓拔野兩人連忙將槳收好,緊緊護住纖纖,任由船身旋轉飄蕩,在那神秘的暗流中飛轉穿梭。
過了半晌,船艙內悶熱難當,空氣渾濁,煞是難受。船身驀地如被巨浪推起,飛也似的朝前上方衝去,輕飄飄無所依傍地停了片刻,又急速下落,重重地撞在水面上,船身劇盪,險些將纖纖震暈過去。
波濤洶湧,船身搖晃跌宕,過了許久才逐漸平穩。蚩尤將船艙打開,濕咸淒冷的海風登時迎面刮來。
環身四顧,萬里波濤,連天蒼茫。閃電接連,隱隱看見西邊天空一片桃紅,當是被那火光所映。彤雲開處,一輪昏黃圓月無語高懸。
突然雷聲隆隆,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風浪更急。小船在暗黑的大海上飄搖不定,宛如他們三人此刻的心情。前方天海茫茫,漆黑一片。
有一剎那,他們不知道該往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