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夜傾城(上)
2024-11-18 01:41:33
作者: 樹下野狐
第23章 一夜傾城(上)
拓拔野朝前疾沖,反手抄起十四郎將他扛在肩上,提氣奔躍。迎面撞上那美貌少女,聽她喝道:「快放下十四郎!」聲音雖然兇巴巴的,卻是說不出的嬌媚。
拓拔野心中一盪,登時起了捉狹之意,將十四郎朝她拋去,笑道:「美人有令,豈敢不從?給你!」
那少女一愣,似是沒想到他這般爽快,當下伸手接住。拓拔野乘勢衝過,突然探頭在她臉頰上深深一嗅,幽香撲鼻,笑道:「好香。」那少女驚叫一聲,十四郎從她手中脫落墜地。
拓拔野反手抓住他,扛在肩上,順勢一轉,到了少女左側。相距咫尺,見她俏臉飛霞,秋波流轉,儘是嬌怯驚惶的動人神態,心中大動,在她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贊道:「這邊也是一般的香!」
少女驚叫聲中,全身酥軟,險些坐倒在地。拓拔野哈哈大笑,扛著十四郎飛奔而去。
忽然呼吸一窒,一股極為凜冽殺氣迎面襲來,拓拔野心中一凜,猛地將肩上的十四郎甩到身前擋住,右手拔出無鋒劍橫在他的脖頸上。那道森冷無匹的殺氣立時頓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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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睛望去,前方站著一個瘦小的瘸子,手裡握了一根藍色冰柱般的拐杖,不住地低頭咳嗽。
拓拔野笑道:「你們聽好了,我膽子小得很,一害怕手就會發抖。手抖不要緊,但是萬一不小心將我乖孫子的腦袋切下來,那就不太好了。」眾水妖投鼠忌器,全都不敢上前。
那瘸子慢慢地抬起頭來,五十來歲,面黃肌瘦,一雙眼睛卻光芒暴射。他朝拓拔野笑了笑,道:「年輕輕輕手就會抖,那到了我這年紀可怎麼得了?」
拓拔野突覺頭昏目眩,寒意撲面,右手驀地僵住,接著「咯拉拉」一陣脆響,右臂連著斷劍竟裹上了一層藍色的堅冰,再也不能動彈。
那瘸子嘴裡喃喃自語,拓拔野卻漸漸地什麼也聽不見了,只覺那股奇怪的寒氣越來越盛,從右手直穿渾身經脈,藍色寒冰跟著迅速蔓延。轉眼之間,上半身就結了一層厚厚的堅冰。
拓拔野心中大凜:「不知這瘸子用的是什麼妖術,這等厲害!眼下形勢危急,沒時間和他糾纏,必須一招將他擊敗。」當下意守丹田,默誦潮汐流。真氣如大潮漸漲,將侵入經脈的寒氣逐步逼退,越來越暖。
卻不知此刻這瘸子的心中,比他還要驚異百倍。瘸子是水族北海寒冰宮主人風道森。其寒冰真氣獨步大荒,素有「寒宮風,天下冷」之諺。
他手中的寒冰杖是收羅了萬千北海冰蠶魂靈的封印神器,一經釋放,便如千萬冰蠶同時附身,纏繞結絲,瞬間就能將人冰凍而死。以他剛才釋放的寒冰真氣之強,拓拔野這等年紀的少年早該立刻凍斃了,豈料居然只能將他局部封住。這少年體內真氣之強,當真匪夷所思。
更讓他驚異的是,這少年周身經脈被寒冰真氣侵入之後,竟還能一絲絲將寒氣迫出。
風道森不敢怠慢,默念封印訣,寒冰杖藍光流離變幻,隱隱看見白絲飛舞,拓拔野身上的冰層越來越厚,急速朝下蔓延。
拓拔野雖不能動彈,但意念如流,將丹田內的真氣一點點地調往左臂,越來越多,越來越急,猶如錢塘大潮,洶湧東流。這是潮汐流中頗為難懂的「倒海流決」,即將丹田真氣集中調入某處穴道,攻其一點,不計其餘。
拓拔野原先並未完全參透,但此時此景,全身封凍,惟有幾線經絡尚通,頓時福至心靈,全力一博。
眾水妖只道他已束手就擒,紛紛歡聲長呼。那美貌少女站起身來,目不轉睛的盯著拓拔野,臉上突然又是一紅,冷冷道:「風宮主,你快將這臭小子敲成冰塊!」
拓拔野突然縱聲長笑:「我若成了冰塊,娘子你豈不是要守寡麼?我又怎麼捨得?」周身寒冰突然寸寸崩裂,「砰」地四面激炸開來。左掌狂飆掀卷,朝風道森胸口拍去。
眾人大驚,那風道森反應極快,瞬間向後滑出九丈有餘,饒是如此,仍被他那排山倒海的氣浪當胸猛撞,氣血翻湧,差點噴出一口血來。
拓拔野偷襲成功,猛然提氣,扛著十四郎閃電般直衝上岸,大聲笑道:「爺爺帶孫子兜風去也。」轉眼間便已去得遠了。
風道森又驚又駭,難以置信,這少年體內真氣之強,遠遠超出他的預估,只能用「深不可測」四個字來形容。那蓬然爆發的炁流直如熔岩噴薄,勢不可擋,倘若這小子知道如何善加利用,自己空門大開,只怕早已命喪當場。
想到這裡,他全身冷汗涔涔而出,暗呼僥倖。想不到十年閉關寒冰宮,大荒中竟是人才輩出,此番重出的雄心立時被澆了一頭冷水。
摘星樓在城西,離落花湖不遠,乃是宋奕之與蜃樓城御衛軍的據地,此時當已血流成河。拓拔野對島上地形已極為熟悉,扛著十四郎,穿街過巷,撿了一條最為便捷的小路抄近狂奔。
城中四處都是亂軍怪獸,旌旗紛卷,彎刀勝雪。那玲瓏剔透、各逞風姿的五族建築都已陷入熊熊烈火之中,殘垣斷壁,屍橫遍地。這大荒最為美麗的自由之城,一夜之間竟成塗炭,滿目創痍。
拓拔野悲怒傷心,難以言表。在他心底,這蜃樓城便如自己的家一般,眼睜睜看著家園焚毀,克敵突圍的歡喜之情全都蕩然無存。
一路上瞧見不少相識的死者,狀極悽慘。一個少婦與她的雙胞胎孩子被亂箭射死在家門口台階上,張口瞪目,滿臉驚怖。那雙胞胎孩童拓拔野認得,曾纏著要他頸上的淚珠墜,天真可愛之態猶歷歷在目,卻已成了枉死冤魂。心中悲痛,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大荒和平既久,他從未經歷刀兵之禍。眼見婦孺無辜慘遭屠戮,想起當日在南際山頂,神帝所說的戰禍憂慮,登時心有戚戚,更覺悲楚。
再往前飛奔,儘是熟識之人的屍體。島上人雖近五萬,但彼此友愛,無不相識。這一月多來,拓拔野早也將他們視為親人。此時此情此景,割心裂肺,每行一步,心中的悲痛便加深一分,到得後來,幾如重霧陰霾,壓得透不過氣。
恰巧十四郎悠然醒轉,才剛呻吟出聲,便被拓拔野盛怒之下一掌擊昏。一路上許多穿著黑衣的水妖迎面奔來,平添怒氣,也紛紛被他一掌擊飛。
他體內真氣渾然流轉,與海上大潮隱隱契合,氣勢極盛。每一掌拍出都有開山裂石之力,所到之處,無不披靡。越打越是順手,信心越足,心中悲憤之意稍得緩解。
繞過一座山丘,更高處便是摘星樓。奔到附近,並未聽見任何刀兵之聲,拓拔野心中登感詫異,隱隱感到一絲不安。
提氣奔上山丘,大吃一驚,近千名精悍的御衛兵竟如麥杆般被齊齊整整地斬殺在草坡上,人人臉上都是驚異、悲憤的神色,仿佛一瞬間內,被人以出乎意料的方式一齊殺死。
拓拔野驚怒絕望,木立當場。近日來,島上豪強紛紛出島獵捕凶獸,大多未歸,城中精兵強將,僅剩不到兩成。而這兩成之中,又以摘星樓宋奕之部的三千御衛兵最為剽悍。雖然還有兩千人下落不明,但以眼下情形來看,多半已經全軍覆沒。剎那間,更覺得蜃樓城風雨飄搖,凶多吉少。
烏雲翻滾,漫天卷席。他在草坡上緩緩逡巡,心中空茫,忽見斷樹之下,阿三匐地不動,背上插了一根長矛,鮮血尚在流淌。
拓拔野驚悲憤怒,四下尋找,卻不見單九鋒等人蹤跡。想來他們來此之時,恰好遇上水妖,不是被殺死,就是被俘虜了。
閃電如刀,天地陡亮。當空突然想起一聲焦雷,震得他清醒過來,心道:事已至此,只有儘快與群雄會合,爭取殺出重圍保全實力,等到海上群雄歸來之後,再雪這傾城之恨。
水妖突襲蜃樓城,必定全力攻擊喬羽府邸,以求速戰速決。蜃樓城群雄多半也已聚集喬府,拼死保護,科汗淮等人應當也在其中。自己若能及時趕到,以十四郎為人質,或許可以引領群雄從容退去,甚至脅令水妖退兵也未可知。
計議已定,拓拔野猛吸一口氣,抖擻精神,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就算你有槍林箭雨,我有人盾在此,看你能奈我何!」抓起十四郎,朝喬府奔去。
剛奔出珊瑚林,迎面又撞見幾撥水妖,團團衝來。他大聲呼嘯著殺入敵群,劍舞掌飛,真氣滔滔,雖然招式生疏,威力卻頗為驚人,所向披靡,頃刻間便殺傷了十幾人。
水妖認出他肩上所扛之人乃是朝陽穀少谷主,無不變色,紛紛通聲傳令。轉眼間,又有百餘名朝陽穀的獸騎兵從四面八方地趕來,圍追堵截。
拓拔野體內真氣遇強則強,一經觸爆,便源源不斷,不可收拾。加上此時正怒火攻心,出手毫不留情,潮汐流的威力不知不覺地完全發揮了出來,竟將水族騎兵連人帶獸打得悲嘶狂吼,四下逃竄。真氣之強頻頻超乎自己意料之外,足不點地,氣勢如虹,殺透重圍而去。
一路上勢如破竹,所遇水妖無能直攫其鋒,只能眼睜睜目送他扛著少谷主遠去。這一路搏殺,使得他信心倍增,對戰經驗也增加了不少,潮汐流真氣的運用更趨流暢圓熟。
過不多時,他便殺穿了六七路阻兵,衝到喬府之外。
果然不出所料,遠遠地便瞧見喬府門外黑壓壓一片,儘是水妖,里三層外三層地團團圍住,每人手中高舉火炬,紅光沖天。最外一圈是數百名乘坐著巨大怪獸的騎兵,碎步兜轉。
拓拔野意念集中,將真氣沖入腳底的「湧泉穴」,猛然高高躍起,騰雲駕霧似的越過人群,縱聲長笑道:「朝陽穀水妖,瞧瞧這是誰?」揮舞十四郎,將他掄來舞去,當作兵器使用。
眾水妖譁然驚呼,生怕傷了少谷主,紛紛收起兵器,浪潮般朝兩邊卷開,任他沖入喬府大門。
拓拔野颶風般捲入喬府,立身環顧,只見院中兩排人馬正默然對峙,他恰巧站在中心。
只聽一聲清脆而歡喜的叫聲:「拓拔大哥,你可來啦。」接著便響起白龍鹿歡嘶之聲。轉頭望去,纖纖騎在白龍鹿上,滿臉喜悅。旁邊科汗淮白髮飛舞,衣袂飄飄,朝他微微一笑。再過去便是宋奕之、喬羽、蚩尤等人。
蚩尤見他趕到,似是鬆了一口氣,長輩在側,只用手勢打了個招呼。
科沙度領著二十多名水妖將領站在對面,正中央是一個木面人,長身而立,瞧不清他的表情,但月光下那雙眼睛精光四射,仿佛能穿透人心。
眾水妖將領見拓拔野扛著十四郎從天而降,都不禁訝然失聲,不由自主地朝那木面人望去。
拓拔野腦筋轉得極快,忖道:「難道這木面人便是什麼朝陽穀的水伯天吳?」無鋒劍一橫,架在十四郎頸上,笑道:「這麼多人找上門,定是我這不肖孫子又偷了你們家的母雞了。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小兔崽子真是有媽生、沒爹養的壞胚子,我挖了他的心給大家賠罪便是。」
幾個蜃樓城豪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他故意惡語相激,便是想要讓水妖沉不住氣,自亂陣腳,科沙度等人果然無不怒形於色,但木面人未開口說話,誰也不敢搶上一句。
木面人淡然一笑,道:「這倒奇了,家父三十年前便已登仙,犬子怎麼又多了一個爺爺出來?」
拓拔野心想:「你果然便是這龜孫子的老爹,那可再妙不過。」哈哈笑道:「妙極妙極,難怪早上一起床便左眼亂跳,原來今日我要和失散多年的兒子相認,真是天大一樁喜事。」
言下之意,我是這個小子的爺爺,你是他老子,那我當然是你老子了。纖纖格格而笑,蚩尤憤怒的臉上也不禁露出莞爾之色。
那木面人毫不著惱,微笑道:「是麼?那倒值得大大慶賀。不知閣下扛著犬子,這般辛苦,所為何事呢?」
拓拔野笑道:「不辛苦不辛苦,辛苦只為兒孫福。乖兒子,只要你立時退兵,乖乖地回到朝陽穀去,為父便將孫子送還。要不然喀嚓一聲,我少一個孫子,你少一個兒子,那豈不糟之極矣。」
蚩尤見他面對朝陽水伯,竟然從容不迫地大加戲耍,心中大樂,滿腔惡氣消了不少。科汗淮、喬羽等人只是微笑不語,凝神戒備,等待敵方心浮氣躁之時一舉突圍。
木面人水伯天吳哈哈大笑,道:「年輕人有膽有略,難怪舍妹龍女這般喜歡你。很好,很好。」
他停住笑聲,和聲道:「拓拔野,倘若你現下棄暗投明,加入水族,一道將這大荒叛逆之臣滅了,立時便是水族的功臣、天下的英雄。今後前途似錦,封官晉爵,無可限量。與舍妹龍女更可時時團圓,豈不是天大的美事麼?何苦托卵危巢,與木共焚?」
纖纖「呸」了一聲,叫道:「我瞧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怎地還這般馬齒徒增,不知羞恥?難怪戴著面具,敢情是沒臉見人了。拓拔大哥喜不喜歡你的妹妹干你何事?他豈能自甘墮落,與你們這些水妖狼狽為奸?」她聲音清脆動聽,便是罵人也如山泉春雨,叮叮咚咚。
拓拔野哈哈笑道:「乖兒子,你瞧,這是連小小女孩兒也明白的道理,你怎地還不明白?」
眾水妖大怒,再也按捺不住,紛紛拔刀喝罵。水伯天吳搖頭嘆息,道:「拓拔野,你和小女孩一般見識,可真讓人失望之至。」說到「之至」時,突然衣衫鼓舞,如水流般涌動。
科汗淮脫口道:「小心!」
拓拔野呼吸一窒,突如沉入海水深處,心肺直欲迸炸開來。強猛無比的真氣從四面八方朝他擠壓,而自己體內的真氣竟被瞬間遏止,全身酸軟,連手中斷劍也幾乎把捏不住。心中大驚,這水伯天吳果然有些門道!
纖纖驚叫聲中,科汗淮、蚩尤等人同時搶身衝出,與此同時,水妖眾將也閃電般撲了上去,刀光劍影,真氣縱橫,惡戰在剎那間爆發。
拓拔野強忍住憋漲欲爆的窒息感,想要集中意念,滿耳卻都是奇異的波濤洶湧聲,仿佛咒語喃喃不休,根本無法不能匯集意念力,頭疼欲裂。
水伯天吳知道這少年體內真氣驚人,倘若被他爆發出來,那便無法保證愛子平安,是以突然發難,以「大浪流沙咒」搶先控制他的意念力,不讓他調動真氣。然後再以「海嘯流」真氣將他全身真氣壓迫住,務求瞬間將其擊倒。
天吳身為當今之世「大荒十神」之一,意氣雙修,已臻超一流之境。以他真氣、意念之強,雖僅三成力,已決非眼下的拓拔野所能抵擋。
拓拔野頭昏腦漲,全身都要被擠爆一般,難受已極,突然聽到科汗淮的聲音如金石破浪,穿透水伯的重重氣罩,在他耳邊一字字地說道:「意守丹田,調氣湧泉。攻其一點,不計其餘。」
拓拔野如夢初醒,心想:「是了,我全身上下被老水妖的真氣壓迫,惟獨腳底沒有!」當下強振精神,勉力調動意念力,默誦「倒海流決」,將真氣朝腳底的「湧泉穴」導去。
天吳見他體內反激的真氣越來越弱,只道他已經承受不起「海嘯流」的層層重壓,崩潰在即,警戒之意大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