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故人

  禁軍、統城衛、東宮、信王府、江湖人士。

  在京城各方勢力的守衛之下，短短一個時辰不到的時間，馬賊之禍便被平息了。

  

  遵從皇帝的指令，部分禁軍迅速抵達了京城的各個出入口，在當夜進行了封城，並在接下來的三日內，對出入京城者進行嚴格的搜查，而另一部分禁軍則進城負責維持城中的治安。

  統城衛的首領，韓嘯、韓少風父子被急召進宮問罪，而統城衛則在各營統領的指揮下，肩負起了處理火藥爆炸一事的責任，包括救治傷員、安置死者、房屋重建等工作。

  變故，發生得很急，結束得也很快。

  就像是一塊沉重的大石頭，被狠狠地砸進了池中，濺起了漫天的水花，水花雖大，可轉眼間便又重歸池中，恢復平靜。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這朵轉瞬即逝的水花，會在不久的將來，演變成一場震動天下的舉世之亂。

  此時，天色已晚。

  諸葛慢慢、忘川和尚等人和沈清風道了別，便各自找過夜的住所去了。

  由於封城，諸葛慢慢只好在京城留宿一晚，等明日一早禁軍解封之後，便打道回府。忘川和尚準備繼續帶著小簪子行走江湖，傳播他的「歪理」，以尋求世人對佛法觀念的改變。

  而沈清風則是留在了百草堂中。這麼多年沒見了，他自是要和賀爺爺好好敘敘舊。

  一張舊桌，一盞燭火，分別多年的主僕二人。

  「少爺，這麼多年，真是委屈你了。「賀爺爺在聽完沈清風講述的這些年的經歷後，一臉的心疼。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少爺口中講述的經歷，為了不讓他擔心，已是經過了簡化和修飾，就比方說關於身上目前所背的債務，沈清風今晚總是避而不談。

  「當年事發之時，老僕正遵著夫人的命令，在外奔走。等回府之後，已是……我聽人們都說，沈家是在一夜之間，被滅門的。我一直以為……「賀爺爺正說著，感覺氣氛太過沉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好在老天不算太絕情，少爺還活著。「

  「嗯……當年母親將我藏在了府中一處隱秘的閣樓中，這才讓我逃過一劫……賀爺爺，你知道當年我們家為什麼會被人滅門嗎？「

  賀爺爺搖搖頭，說道：「這些年老僕一直在打探消息，可是始終沒有找到答案。「

  「我也是。「沈清風附和道。

  儘管還不清楚沈家被滅門的原因是什麼，可是沈清風已從太子的口中得知了那夜的罪魁禍首的身份。只是，沈清風並沒有選擇告知賀爺爺，沈清風不想讓他再捲入危險之中。

  「賀爺爺，有一個問題困惑了我很久。我當時年紀還小，對家中的情況還不太清楚，只知道父親在宮中擔任了個官職，家裡還做著些生意，按道理來說怎麼也該算是個殷實人家了，怎會欠下這麼些債務的？當初各路債主找到我的時候，我還不相信，直到我看到欠條上母親的親筆字跡和手印……「

  賀爺爺想像到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孤身一人深陷各路債主包圍的場景，心疼地拍了拍沈清風的肩，又一次感嘆道：「少爺，這些年……「

  「沒事的，賀爺爺，這麼些年也被我熬過來了。我只是想知道個緣由。「

  「少爺，老僕也不清楚這筆債務是怎麼來的……當年老爺在宮中的翰林院裡擔任修撰一職，雖不是什麼大官，但多少也是個正七品。夫人則主要是負責打理府中的生意，當年沈府在綢緞、藥肆、宮粉等行當，都做得風生水起，尤其是宮粉，受到了無數才女佳人的追捧。當時京城中誰人不知沈家的夫人，是經商一道的天才。按理說，府中是不該出現負債的情況的。只可惜，當年老僕主要是負責府中上下的衣食起居，從不涉及生意上的事情，帳本也一直由夫人親自保管，事發之後也不知去向……「

  「是這樣啊……沒想到，我們家當年在京城裡，還挺風光呢。「沈清風苦笑道。

  那一晚，沈清風和賀爺爺聊了很多。

  聊到了流浪的時候遇上個偏要教他用劍的怪老頭兒，帶他入了武道；後來又遇上恩師陸西屏，帶他進了臨仙閣，結識了此生的三個摯友；再到後來闖蕩江湖時遇上的危機，見過的大好河山等等。

  只有蕭弱水，是沈清風不願再提到的。

  主僕二人就這樣，一直聊到了深夜。沈清風在百草堂睡了一晚。

  第二天分別時，賀爺爺一直在挽留沈清風，希望他在京城多呆幾天，可是沈清風一想到還有諸多要事壓在他的身上，還是狠下心來拒絕了。

  賀爺爺又從一個破舊的盒子裡拿出來一個小布袋，裡面裝著許多碎銀，零零散散的加起來差不多有個一百兩銀子，執意要送給沈清風。

  沈清風自是不肯收的，他清楚，像百草堂這樣的一家藥肆，生意好的時候一個月的利潤差不多也就在十幾兩銀子左右。這一百兩顯然是賀爺爺攢了許久的。

  「少爺，這些銀子，你無論如何也得收下。老爺和夫人當年待我不薄，老僕只恨自己先前一直不知道少爺還活著，讓少爺獨自受了這麼多苦，如今知道了，那自是要盡心照顧少爺的。少爺，快些收下吧，你收下了我心裡還好受些。「說著，就把裝滿碎銀的小布袋往沈清風手裡塞。

  沈清風見賀爺爺這般，也不好再推脫，只好收了下來。

  ———至此，沈清風，尚欠孟嘗山莊四萬九千七百九十兩白銀。

  「孩子，別忘了，京城裡永遠還有你一個家。「

  分別前的最後一句道別，賀爺爺一反常態，沒有稱呼沈清風為「少爺。「

  與賀爺爺依依惜別之後，沈清風回客棧簡單休息了一會兒，昨晚與賀爺爺聊得太晚，沒睡多久，實在是有些疲憊。

  「這樣舒適的房間和床榻，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機會可以享受到了。「沈清風暗暗想道。

  而在簡單小憩了一番後，沈清風起身收拾收拾行李，便準備離開。

  沈清風此時身上正穿著蕭弱情為了讓他見太子時保持體面所買的新衣，而他看著替換下來的，穿了多年的舊衣服。雖然已襤褸不堪，但終究還是沒捨得扔掉，將它裝進了行囊之中。

  剛出客棧，沈清風便看見蕭弱情正牽著一匹馬，候在門口。

  她的臉上有些焦急，看起來像是等了許久了。

  「這是殿下讓我為你精心準備的馬。殿下讓我轉告你，此去滎州路途遙遠，此馬日行千里，定可助你一帆風順，他在京城等著你的好消息。「

  沈清風雖不是什麼相馬的高手，但這匹馬的身形體態，即便是再不通相馬之道的門外漢，也會忍不住讚嘆一句「好馬「。

  「那便多謝太子殿下了。「說著，沈清風便一躍上了馬背。

  「等一下。「蕭弱情叫住了沈清風，猶豫了片刻，從懷裡掏出了一條劍穗，交給了他。

  「這是……送我的？「沈清風沒想到一向看他不順眼的蕭弱情，竟會主動送他禮物。這劍穗，與當初他在邯鄲城中看中的那款，頗為相似。看來，這一路相處下來，兩人的關係還是有所改善的。

  不過蕭弱情並沒有正面回答沈清風的問題，而是說道：「我不知道殿下交給了你什麼任務，總之，別死的太早了，就當是為了姐姐。「

  「好，你放心，我這樣的窮鬼，閻王爺都不肯收的。對了，弱情，還有件事要拜託你。「

  「你說。「

  「京城的西南邊，有一家叫百草堂的藥肆，店主人是從小照顧我的爺爺，你方便的話，幫忙多照應照應，莫要讓人欺負了他。「

  「好，我知道了。「

  「多謝。「沈清風小腿輕輕一踢馬兒，馬兒嘶了一聲便揚起馬蹄，往前走去，「那便這樣罷，走了，你記得也照顧好自己哈。「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闖蕩江湖多年，蕭弱情的告別，也是這般充滿了江湖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