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10-11 18:30:58
作者: 鄭振鐸
王世貞(1526—1590),字元美,號鳳洲,又稱弇州山人,太倉人,官至刑部尚書,所作有《鳴鳳記》。嘗與李攀龍、謝榛、宗臣、梁有譽同結詩社,世稱「五子」,而王、李之名尤著。
《鳴鳳》凡41出,所敘為當代之事。夏言、曾銑遭讒被殺,嚴嵩父子專政誤國,楊繼盛上疏諍諫,被陷獄中,終死東市,其妻也同殉。後來鄒應龍又上疏劾嵩,終得達到目的,芟夷奸黨。繼盛的死,是明代最動人、最感人的一件大事。那樣的壯烈激昂,那樣的從容就義,到如今還足以令人零涕憤慨。所以無論劇本、小說,寫來俱足以動人。相傳元美於嵩敗後寫成此劇,曾由前事東樓之優童金鳳登台扮演他,以其熟習,舉動酷肖,名噪一時。
梁辰魚與鄭若庸、張鳳翼、屠隆諸人齊名。同以「駢綺」之曲文見稱於時。辰魚,字伯龍,崑山人,以清詞艷曲名盛當代,所撰《江東白苧》,包括他的小令散套,流行極盛。時同邑魏良輔能喉囀音聲,變戈陽、海鹽、胡調為崑腔。伯龍填《浣紗記》付之。此劇至傳海外,吳中演奏之盛,更不待言。王世貞曾有詩云:「吳閶白面冶遊兒,爭唱梁郎雪艷詞。」蓋即指此。
《浣紗記》凡45出,主人翁為范蠡與西施,而以吳、越之和戰為線索。范蠡載西施泛湖而去越,本為傳疑之故事,《浣紗》則以此為根據,而演衍出范蠡本與西施有婚姻之約,因國家之故,不得不割斷愛戀,將她獻於吳王夫差。後來越王勾踐起兵報仇,滅吳而歸,范蠡始復得與西施相見,同辭勾踐而泛湖隱去。
鄭若庸字中伯,號虛舟,崑山人,早歲以詩名天下。趙康王聞其名,走幣聘入鄴,客王父子間。王父子親迎接席,與交賓主之禮。康王卒,乃去趙,居清源,年八十餘始卒。詩名《蛣蜣集》。又善於作曲,所作有《玉玦記》《大節記》《五福記》3種,以《玉玦記》為最著,其他2種皆失傳。
《玉玦記》凡36出,敘王商與其妻秦氏慶娘離合事。商上京求名,下第羞歸,被人導為狹邪游,貂敝金盡,幸遇呂公收留,奮志讀書。會胡騎南侵,秦氏被擄不屈。後來商一舉成狀元,與秦氏重會癸靈廟。《曲品》謂:「《玉玦》典雅工麗,可詠可歌,開後人駢綺之派。」同時有薛近裒者,作《繡襦記》,敘鄭元和、李亞仙事。相傳若庸作《玉玦》,以其敘妓女之薄情,舊院人惡之,乃共饋金求近裒作此,以雪其事。《玉玦》出而曲中無宿客,及此記出而客復來。
張鳳翼字伯起,長洲人,與二弟並有才名,吳人謂之「三張」。鳳翼所作傳奇凡7種,傳於今者有《紅拂記》《灌園記》《祝髮記》等數種。
《紅拂記》敘李靖與紅拂妓的戀愛故事,乃依據於唐杜光庭的《虬髯客傳》而寫者,凡34出,以虬髯客即位扶餘國王,幫助李靖擒了高麗國王,唐帝封他為海道大總管為結束,遠不如《虬髯客傳》結局之氣度高遠。
《灌園記》凡30齣,敘齊太子田法章復國事。以田單、樂毅之戰爭,與田法章之戀愛,錯綜敘寫,頗不落於單調。當齊亡時,法章逃於太史家避禍,改名王立,為灌園人,故謂之《灌園記》。
此二劇為鳳翼早年所作,還看不出受多少「駢綺派」的影響,說白也很自然,並沒有對仗工整的談吐。
《祝髮記》為鳳翼晚年所作,為其母上壽而著者,風格已較前大變,至於通本皆作儷語。
屠隆字長卿,又字偉真,號赤水,鄞縣人,官至禮部主事,為人所訐,罷歸。縱情詩酒,好賓客,賣文為活。所作有《曇花記》《修文記》《彩豪記》3種。
《彩豪記》敘李白事,凡42出,中並插敘天寶之亂及明皇、楊妃事,以郭子儀報恩救白為結束。
《修文記》敘李賀事。賀每從小奚奴,騎距驉,背一古破錦囊,遇有所得,即書投囊中。後病卒,其母哀不自解。一夕,夢賀來道:今在天上甚樂,為上帝作新宮記,纂樂章。隆此記即寫此事。
《曇花記》為隆廢后所作,凡55出,敘唐時木清泰與郭子儀同扶唐室,富貴無匹,後忽感悟,棄家訪道,家中一妻二妾也焚香靜修。二子繼父之勳業,復扶王定亂,後來一家同證正果,並列仙班。隆嘗「命其家僮衍此曲,指揮四顧,如辛幼安之歌千古江山,自鳴得意」。
沈璟與湯顯祖齊名於世,璟之循規踐矩,嚴守曲律,正與顯祖之不守繩墨成一對照。璟,字伯瑛,號寧庵,世稱詞隱先生,吳江人。萬曆間進士,官先祿寺某官。著《南九宮譜》23卷,作劇21種,為這個時期作家中之最多產者及最懂得音律者。其所著劇中以《義俠記》《桃符記》《紅渠記》等為最有名。
《義俠記》刊本最多,故最流行。《義俠》所敘,乃最流行之英雄傳奇《水滸》的故事之一。《水滸》故事,除小說外,元人雜劇中已多敘寫之,明人傳奇中亦多有之,如《靈寶刀》及此劇都是。此劇凡36出,所敘為武松的始末,事實大都依據《水滸傳》,唯加入了一個武松的妻賈氏。武松父母在日,曾為聘下賈氏,因他四處漂泊,久未成親。後武松刺配在外,賈氏亦逃避於尼庵。結局是宋江等受了招安,武松與賈氏成親(友人某君常憾武松以蓋世英雄乃不得其儷配,而以行者終老,得此劇讀之,可以釋其不平之念矣)。璟未染當世駢綺之風尚,曲文賓白多本色語,明白而真切,自較《浣紗》《祝髮》之有意做作者為勝。
《靈寶刀》為任誕先作,亦一敘水滸故事之劇本。誕先(一作誕軒),浙汜人,生平未詳。作劇2種。此劇凡35出,寫林沖的始末,事跡亦依據於《水滸傳》而略有變異。沖妻為高明所逼,虧得錦兒替嫁。她和王媽媽連夜脫逃,到了四花庵為庵主。後來沖報了大仇,到庵中謝神,恰與她重複相見。
陸采,以作《南西廂》及《明珠記》得名。采,字子元,號天池,長洲人,為粲之弟。粲為諫臣,甚有聲,嘗草《明珠記》,由采踵成之。
《明珠》敘王仙客與無雙事,依據唐薛調之《無雙傳》而寫,凡43出。無雙與仙客有婚約,遇亂,無雙被沒入宮掖。有俠士古押衙設計使無雙暴卒,領屍出,復得生,乃得與仙客終老。
《南西廂》乃改王實甫之《西廂記》為傳奇者。自敘云:「李日華取實甫之語,翻為南曲,而措詞命意之妙,幾失之矣。」他的此作,乃懲日華之失者。
采所作,於以上二劇外,尚有3種,《懷香記》《椒觴記》及《分鞋記》是。
《懷香記》以有《六十種曲》本,故得與《明珠》及《南西廂》並傳於今,《椒觴》與《分鞋》,則恐已不傳了。《懷香》敘韓壽事。壽被賈充闢為司空掾。充有幼女午姐,待字閨中,見壽愛之,遂相戀。後因為充所知而離散。經了許多苦難,二人終得為夫婦。
李日華字君實,嘉興人,萬曆壬辰進士,官至太僕寺少卿。所作《南西廂》,凡20齣,頗為時人指摘,日華自己也聲明非他所作,乃他人所託名。
梅鼎祚字禹金,宣城人,棄舉子業,肆力詩文,撰述甚富,所作傳奇,有《玉合記》一種,亦為步駢綺派作家之後塵者。此劇凡40齣,乃衍敘唐許堯佐的《柳氏傳》者(《本事詩》亦載之)。詩人韓翃(一作翊)有姬人柳氏,為番將沙叱利所奪,許俊以任俠自喜,聞其事,騎馬直入沙叱利之宅,載柳氏而歸之翃。
汪廷訥字昌朝(一作昌期),一字無如,休寧人,官鹽運使,作傳奇凡10種,盛傳於世者有《獅吼記》及《種玉記》。
《獅吼》凡30齣,寫陳季常懼內事。季常為蘇軾之友,妻柳氏,美而妒,季常懼之。軾乃設計,私贈以家姬。後以佛印之力,降伏了號為河東獅子之柳氏。這劇是有名的喜劇,充滿了詼諧的敘寫,其描述美妻之積威,懼內者之懦怯,極為逼真而有趣。此種情境,中國戲曲描敘之者殊鮮。
《種玉記》凡30齣,敘霍休文為平陽小吏,偶遇侯門侍女,相戀不久,乃為其兄衛青拆散。後休文生二子,皆得大名,去病為將,光為首輔,父子完聚,夫妻團圓。
與他們約同時的作家,有作品傳於今者,茲亦略述於下。
顧大典字道行,吳江人,官至福建提學副使,以善作劇名。所作凡4種,以《青衫記》為最著。白居易作《琵琶行》,本抒寫情懷,毫無故事可述,而有元以來之戲劇作家乃往往附會其事,強以彈琵琶之商人婦,為居易之情人。此劇也是如此,以商人婦為裴興奴,當居易郊遊時曾遇之,不料因事離別,直至潯陽江上聽琵琶,二人方克偕老。
葉憲祖(一作祖憲)字美度,一字相攸,號桐柏,亦號檞園居士,餘姚人,官至工部郎中。所作傳奇凡5種,其中《鸞鎞記》1種,有《六十種曲》刊本。
《鸞鎞記》凡21出,敘唐時杜羔曾以碧玉鸞,聘趙氏為妻。後為奸人所怒,經歷失意之苦。終得佳人之激勉、良友之相助,得中高第。中間插入溫飛卿與魚玄機之姻緣遇合,牽攏得很可笑。
沈鯨號涅川,平湖人,著傳奇4種,以《雙珠記》為最著。
《雙珠記》凡46出,敘王楫與妻郭氏同到鄖陽軍中,為奸人所陷,釀成冤獄。幸得減刑調戍邊土。郭氏鬻子全貞,後來其子棄官訪求父母,終得合家團圓。鯨的作風也是受了駢綺派的影響的。
徐復祚,字陽初,常熟人,著《紅梨記》《宵光劍》《梧桐雨》等傳奇4種,以《紅梨記》為最著。
《紅梨記》凡30齣,敘趙汝州與謝素秋的姻緣離合事。汝州與歌妓謝素秋相戀,為王黼所逼而分離。正遇金人圍汴,征歌妓送入北邦。素秋亦預其列。賴有花婆設計保護,素秋潛避至他地。後汝州成名,終得娶素秋。此外尚有《東郭記》一種,亦傳為復祚所作。
《東郭記》凡44出,敘《孟子》中的「齊人有一妻一妾者」的一段故事。出目皆取《孟子》之文句以為之,很具別致。中插攘雞者、於陵仲子及王事。紙背後隱透著玩世嘲諷之意。
周朝俊字夷玉,鄞縣人(《曲錄》作吳縣人,誤),著《紅梅記》,袁宏道曾為之刪定。
《紅梅記》凡34出,敘裴禹與盧昭容事,而以賈似道事串插其中。
單本字槎仙,會稽人,著《露綬記》及《蕉帕記》2種。
《蕉帕記》最流行。此劇凡36出,敘龍驤與胡小姐之遇合,中插入妖女之變形與仙真之顯法。因妖女將蕉葉變為羅帕,贈給龍驤,故謂之《蕉帕記》。
許自昌字元祐,吳縣人,作劇4種,以《水滸記》為最著。
《水滸記》凡32出,亦為依據於《水滸傳》而寫的劇本。劇中人物,以宋江為中心,敘他娶妻孟氏,家無別人(這與《水滸傳》大異)。後遇閻婆惜,引起了許多風波。虧得梁山泊諸英雄救他入山聚義,同時且把孟氏也接了來,與江相聚。
陳汝元字太乙,會稽人,著傳奇2種,以《金蓮記》為最著。
《金蓮記》凡36出,敘蘇軾以奇才邀帝寵,特賜金蓮歸第。章惇設計使軾外調。於時得遇朝雲,偕合鸞儔。復為奸人所陷,幾成詩獄,幸其弟轍疏救,得謫守黃州。後來二子成名,合家正果修真。
王玉峰,松江人,佚其名,著《焚香記》,凡40齣,敘王魁、桂英事。「王魁負桂英」的故事為向來作劇家所常敘寫的悲劇,宋、金院本中已有此名。此故事原見張邦幾《侍兒小名錄拾遺》,敘王魁下第,與桂英誓為夫妻。後魁唱第為天下第一,乃負桂英之約。桂英持刀自刎。其鬼魂竟報仇迫魁入冥。此劇則力翻原案,改為大團圓的局面。以為王魁並不負桂英,其中構陷桂英者乃為奸人金壘。後冥司對案,桂英還陽,復得與魁偕老。此種翻案的作品,頗減少了悲劇的崇高的趣味。然玉峰對於人物的描寫能力頗高,故稱許此劇者甚多。
謝讜,號海門,上虞人,著《四喜記》。
《四喜記》凡42出,敘宋杞因編竹橋渡蟻,獲享厚報,二子宋郊、宋祁皆中狀元,富貴顯達。
高濂,字深甫,號瑞南,錢塘人,著《玉簪記》及《節孝記》,今傳《玉簪記》一種。
《玉簪記》凡33出,敘陳妙常與潘必正事,此故事為民間盛傳的「情史」之一。妙常與必正本已指腹為婚,後因兵亂,妙常託身尼庵,恰遇必正,重締姻緣。中經阻難、別離,終得團圓偕老。
汪,字劍池,錢塘人,著《春蕪記》,凡29出,敘宋玉事,依據《登徒子好色賦》而加以憑空造作的女主人翁。玉與季清吳締結良緣,不料為奸徒設計阻隔。後荷君王賜姻,克諧夙願。
朱鼎,字永懷,崑山人,著《玉鏡台記》,凡40齣,敘晉代溫嶠事。此故事關漢卿亦曾寫為雜劇,此劇則放大至10倍。
楊珽,字夷白,錢塘人,著《龍膏記》及《錦帶記》。
今僅傳《龍膏記》,凡30齣,敘張無頗與元載之女湘英締姻事,亦不脫才子佳人離合悲歡之陳套。
史槃,字叔考,會稽人,著《夢磊記》及《合紗記》。《夢磊記》曾被馮夢龍改定,刊入《墨憨齋傳奇定本》中。
沈嵊,字孚中,錢塘人,作《綰春園》(《曲錄》作《幻春園》,似誤)、《息宰河》等3種,亦甚為時人所稱。《綰春園》有譚友夏、鍾惺評刻本。
周螺冠、張午山、徐叔回,名里生平俱未詳,各著有傳奇一種。
螺冠著《錦箋記》,凡40齣,敘梅玉與柳淑娘之離合事。
張午山著《雙烈記》,凡44出,敘梁紅玉與韓世忠之事。
徐叔回著《八義記》,凡41出,敘程嬰存趙孤事。
明之末年,有馮夢龍與阮大鋮二大家殿於後。
夢龍為當時文壇的中心,嘗增補《平妖傳》,編著《警世通言》《喻世明言》《醒世恆言》3種(皆短篇小說集),尤注意於戲曲,刻《墨憨齋傳奇定本》10種,多改削他作家之劇本,如改湯顯祖之《牡丹亭》為《風流夢》,改陸無從、欽虹江敘李燮事之二劇本為《酒家傭》,又改余聿雲之《量江記》,改李玉之《永團圓》。其自作者,有《雙雄記》《萬事足》《新灌園》3種。
阮大鋮,字集之,號圓海,又號百子山樵,懷寧人,官至兵部尚書。大鋮初附魏忠賢,忠賢死,坐廢。後復起用,為諸名士所嘲罵,於是捕逐諸公子,大為奸惡,論者多不齒之。然其所著《燕子箋》《春燈謎》《雙金榜》《牟尼合》《忠孝環》5種傳奇,則即與之為敵者,也莫不推許之。他所取的題材,不能逃出陳腐的圈套,然描寫殊細膩有情致。
《燕子箋》凡42出,為大鋮5種曲中最有名者。《桃花扇》中曾敘及侯方域、陳慧生諸人觀演《燕子箋》,殊為感動。劇中故事是如此:霍都梁至京師會試,與妓華行雲相戀,執筆為她畫像,把自己也畫入,畫好後,送到裱裝店裡去。同時,禮部尚書酈安道有女名飛雲,貌肖華行雲,亦將吳道子畫之觀音像一幅送到同一裱裝店裡去。不料,二畫裱好後,店中人卻互送錯了,把華行雲與霍都梁的畫像送給飛雲,卻把觀音像送給都梁了。飛雲見畫上題「茂陵霍都梁寫贈雲娘妝次」,又見畫中二人,一個面貌與她酷肖,一人卻是風度翩翩的少年,不禁驚駭不已,便秘密地藏了起來。某一春日,作詞一首,詠此事,為燕子銜去恰落於都梁之前。後來都梁為其友鮮于佶所陷,逃於他方。那時安祿山反,天下大亂。飛雲與母在逃難途中相失。行雲亦逃難在外,與飛雲母相遇。母見其酷肖己女,便認她為義女,一路同行,恰逢安道。飛雲則為其父執賈南仲之軍所收容,亦認為義女。這時,霍都梁改名為卞無忌,入賈南仲幕中,獻奇策,滅了祿山。南仲以飛雲妻之。二人相見驚異,細訴衷情。不久,行雲亦歸於都梁。
《春燈謎》亦名《十認錯》,凡40齣,亦得盛名。中敘宇文學博有二子義、彥,彥隨母赴父任,泊舟黃河驛。適韋節度之舟亦泊於此。時為元宵,彥上岸觀燈,韋女改裝為男,亦去觀燈。二人同猜燈謎,賦詩唱和。各執一詩箋而別。會風起,二船各泊他所。女誤入宇文舟,彥誤入韋舟。旋各揚帆行。彥母認韋女為己女,彥則被韋節度投於水。又被誤為賊,捕入獄中。會兄義大魁天下,被唱名者改為李文義,授巡方御史。同時,彥亦更姓名,為盧更生。義不知更生即為弟,釋之出獄,彥亦不知御史即為其兄。後彥登第,韋節度為執柯,與李氏女結婚,乃不知李氏即己父之家。到了結婚時相認,方才明白種種的錯誤。因共有十錯,故謂之《十認錯》。
這時期無名氏之作品,傳於今者頗多,其著者有《玉環記》,敘韋皋與張瓊英事;《尋親記》敘周羽被奸人所陷,其妻守節,遣子尋父事;《金雀記》,敘潘岳與井文鸞事;《霞箋記》敘李彥直與張麗容事;《投梭記》,敘謝鯤與文縹風事;《琴心記》敘司馬相如與卓文君事;《飛丸記》敘易弘器與嚴玉英事;《贈書記》敘談塵與魏輕煙事;《運甓記》,敘陶侃運甓事;《節俠記》,敘裴他先與盧鬱金事;《四賢記》,敘孫澤娶妾生子事;此外尚有不少,未能一一在此列舉。
當明末天下大亂,流寇殺人如麻,清人又繼之而入關,兵馬倥傯,白不遑文事,劇壇遂如垂萎之花,憔悴可憐,如經霜之草,枯黃無生氣。然當清人戡定中國時,傳奇作者卻又聯臂而出,其盛況不亞於正德、萬曆之時,為這個時期戲曲史的光榮的殿軍。大抵這些清初的作家,俱為經閱滄桑之變者。其中如袁於令、吳炳、李玉諸人,在前朝且都為已享盛名之作家。
袁於令原名韞玉,字令昭,號籜庵,吳縣人,官荊州府知府。作劇凡5種,即《金鎖記》《玉符記》《珍珠衫》《肅霜裘》及《西樓記》,而以《西樓記》為最著。相傳於令一日出飲歸,月下肩輿過一大姓門,其家方宴賓,演霸王夜宴。輿人曰:「如此良夜,何不唱繡戶傳嬌語,乃演《千金記》!」於令狂喜,幾墮輿。
《西樓記》凡36出,敘於鵑與穆素徽事。於生與素徽在西樓相戀,不幸為人所拆散。後於生聞素徽別嫁他人,一病幾死。素徽誤聞於生死耗,亦自縊以殉。但二人實俱未死,賴俠士玉成其事,將素徽奪來送給於生,完此一段痴情。
吳炳字石渠,宜興人,少年登第,有才名,作劇凡5種,即《畫中人》《療妒羹》《綠牡丹》《西園記》及《情郵記》。《新傳奇品》謂:「吳石渠之詞,如道子寫生,鬚眉畢現。」5劇皆寫佳人才子事,而《西園記》名最著。
《西園》撰於萬曆末年,敘張繼華與王玉真事。中間並不串插苦難逃避奸人播弄,僅以空想的戀愛、誤會的痴情,反覆細寫,很足動人。
範文若字香令,號荀鴨,又自稱吳依,松江人,作劇凡9種,以《鴛鴦棒》《花筵賺》《倩花姻》及《夢花酣》為最著。
薛旦字既揚,號沂然子,無錫人,作劇凡10種。以《書生願》《醉月緣》《戰荊軻》《蘆中人》《昭君夢》等為著。
馬佶人字更生,吳縣人,作《梅花樓》《荷花盪》《十錦塘》3種,以《荷花盪》為最著。
劉晉充字方所,蘇州人,著《羅衫合》《天馬媒》《小桃源》3種。
葉稚裴字美章,吳縣人,作《琥珀匙》《女開科》《開口笑》《鐵冠圖》(一名《遜國疑》)等8種。
朱佐朝字良卿,吳縣人,作《漁家樂》《萬花樓》《太極奏》《乾坤嘯》《艷雲亭》《清風寨》等30種。
邱園字嶼雪,常熟人,著《虎囊彈》《黨人碑》《百福帶》《蜀鵑啼》等9種。
李玉字玄玉,吳縣人,作劇凡33種,在當時作家中,他為最受人讚許者。《新傳奇品》謂:「李玄玉之詞,如康衢走馬,操縱自如。」馮夢龍亦為之刪定《人獸關》及《永團圓》二劇。論者謂他的「一」「人」「永」「占」4劇,可以追步湯顯祖。所謂「一」「人」「永」「占」,即玉之《一捧雪》《人獸關》《永團圓》《占花魁》4劇。
《一捧雪》凡30折,敘莫懷古以一玉杯名「一捧雪」者招禍,幾被嚴世藩所殺,賴義僕代死,良友救援,方得脫。後其子莫昊,改姓名,為大吏,復得「一捧雪」,且與父母完聚。
《人獸關》凡33折,敘施濟好周濟窮苦,嘗遇桂薪,欠官債,欲鬻妻女以償,乃代為之付款。薪感激知遇,將女獻他為妾。不料後來薪獲金暴富,便負心失約。一夕,夢入冥中,歷經因果報應,乃大悟悔。
《永團圓》凡32折,敘蔡文英與江蘭芳幼年訂婚,因江翁悔婚,起了許多波折。但後來二人終得團圓。
《占花魁》凡28出,敘賣油郎秦鍾與花魁(莘瑤琴)事。花魁與秦鐘的遇合故事,曾見於《今古奇觀》,已成了盛傳於民間的一個傳說。此劇言金人侵宋,各處大亂。秦鍾為一個統制官之子,因亂逃避異鄉。莘瑤琴亦宦家女,因亂為奸人掠賣,入勾欄。後來二人相遇,情好至篤。秦鍾父升了樞密副使,二人也各得封贈。相傳當弘光即位南京時,嘗觀演此劇,見劇中「泥馬渡康王」一折,因恰合於時事,對此劇極加欣贊。
朱素臣以字行,吳縣人,作劇凡18種,其中以《振三綱》《未央天》《聚寶盆》《十五貫》《瑤池宴》等為最著。
《十五貫》一種,至今還盛演於劇場。此劇系依據於南宋人小說《錯斬崔寧》而略有變異。
《錯斬崔寧》言崔寧賣絲得錢十五貫,偶與二娘子同行,乃蒙被不白之冤,竟被屈斬。此劇則換了人名,言兄弟二人各被冤獄,後得賢官昭豁,得以釋出。
《新傳奇品》謂:「朱素臣之詞,如少女簪花,修容自愛。」
周坦綸號果庵,里居未詳,作劇14種,以《火牛陣》《綈袍贈》2種,為他最得意之作。
張大復字星期,一字心其,號寒山子,蘇州人,作劇凡23種,以《如是觀》《醉菩提》《海潮音》《釣魚船》《天有眼》等為最著。
高奕字晉音,一字太初,會稽人,著《新傳奇品》,作劇凡14種,以《風雪緣》《千金笑》《貂裘賺》為最著。
盛際時字昌期,吳縣人,作劇4種,以《飛龍蓋》及《雙虬判》為最著。
史集之字友益,溧陽人(一作吳縣人),作《清風寨》及《五羊皮》2種。
朱雲從字際飛,吳縣人,作劇凡12種,以《石點頭》《別有天》《赤須龍》《兒孫福》為最著。
陳二白字於令,長洲人,作劇3種,以《雙官誥》為最著。
陳子玉字希甫,吳縣人,作《三合笑》《玉殿元》《歡喜緣》3種。
王香裔名里未詳,作《非非想》《黃金台》2種。
丁耀亢字野鶴,曾作《續金瓶梅》,見上章,所作劇凡4種,即《蚺蛇膽》《仙人游》《赤松游》及《西湖扇》,曾於順治時進呈。
吳偉業,字駿公,太倉人,官祭酒,有《秣陵春》傳奇1種。
《秣陵春》凡41出,敘徐適與黃展娘事。事跡殊離奇,不亞於《牡丹亭還魂記》,卻隱寓著深意。偉業自序道:「是編也,果有托而然耶,果無托而然耶,即余即不得而知也。」
尤侗,字同人,一字展成,號西堂,長洲人,官翰林院檢討。作《鈞天樂》1種,凡32出,敘科場之黑暗,為一班文士抒寫失意悲鬱的情懷,較那些寫佳人才子的無生氣、無情感的戲曲,自然勝過無數倍。侗自序謂:「逆旅無聊,追尋往事,忽忽不樂,漫填詞為傳奇。率日一出,出成則以酒澆之,歌哭自若,閱月而竣。」後幾因之而獲罪。獄雖得解,而每「登場一唱,座上貴人未有不色變者」。可見其動人之深切,諷罵之尖刻。
李漁,字笠翁,蘭溪人。作《十二樓》小說,已見上章。他為當時極負盛名之戲曲作家。《新傳奇品》謂他的詞「如桃源笑傲,別有天地」。作劇凡16種。其中《奈何天》《比目魚》《蜃中樓》《美人香》《風箏誤》《慎鸞交》《鳳求凰》《巧團圓》《玉搔頭》及《意中緣》10種,最為流行;其他6種,《萬年歡》《偷甲記》《四元記》《雙錘記》《魚籃記》及《萬全記》,則知者較少。笠翁的劇本,以綿密快利著,文辭極通俗明顯,結構極精密適當。然一般正統派的文人對於笠翁卻有微詞,蓋以其太「俗」。演奏者卻多喜歡他的作品。他對於戲曲的見解,也很高明,他的《閒情偶寄》中,有詞曲部,論結構、詞采、音律、賓白、科諢、格局等,都有獨到之語修。如謂不應以劇本為泄怨報仇之具,曲文宜顯淺平易,賓白務須各肖其人,科諢須戒淫褻及惡俗之言語舉動,等等,俱為切中時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