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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7:27:16
作者: (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瓦尼亞,」導演命令道,「和我一起上台,表演你上次表演過的內容。」
我們這位年輕活潑的朋友跳出來,托爾佐夫慢慢跟在後面,對我們小聲說:「看我怎麼逗他說話!」他隨後大聲說道,「你呢,想要提前離開學校。這是你的主要目標。讓我看看你怎麼實現它。」
他坐在一張桌子旁,從口袋裡取出一封信,慢慢地完全沉浸在讀信里。瓦尼亞站在旁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尋找最具獨創性的方法,吸引托爾佐夫。
他試了各種技巧,但是托爾佐夫似乎故意視而不見。瓦尼亞不知疲倦地努力著。最後他只是呆呆地坐了很長時間,面帶痛苦,一動不動。如果托爾佐夫看他一眼,就會對他心生憐憫。突然,瓦尼亞站起來,衝到舞台一側。不一會兒,他又回來了,走路像殘疾人一樣,步伐不穩,他擦拭著額頭,似乎冷汗正從那裡流出來。他挨著托爾佐夫重重坐下,而托爾佐夫對他視而不見。但是他的表演很真實,我們都給予贊同的回應。
隨後,瓦尼亞幾乎因疲勞昏過去了:他甚至從椅子上滑下來,跌倒在地板上。我們對他的誇張動作大笑不已。
但是導演不為所動。
瓦尼亞表演了更多東西,我們笑得更厲害了。即便如此,托爾佐夫依舊保持沉默,對他毫不注意。瓦尼亞越是誇張,我們笑得越響。我們的歡樂鼓勵他想到更多有趣的事,最後我們歡呼起來。
這正是托爾佐夫所等待的。
「你們意識到剛才發生什麼了嗎?」當使我們安靜下來後,他問道,「瓦尼亞的主要目標是提前離開學校。他所有裝病的動作、言語,為贏得我的同情所做的努力,都是為了實現這個主要目標。起初,他所做的確實符合這個目標。但是,當他聽到觀眾的笑聲後,立即變了方向,他開始調整表演,不再對著我,因為我沒理睬他,而是對著你們,因為你們對他的演技表現出很高興。
「他現在的目標變成了如何娛樂觀眾。但是,他這麼做的依據是什麼呢?他到哪裡尋找表演的情節呢?他怎麼相信並生活在這個角色中?他僅有的手段只能是誇張,這正是他出錯的地方。
「從這裡開始,他的表演只是為了表演,而非為了滿足角色的需要。這種錯誤的表演在舞台上頻繁出現。我認識很多可以做出出色調整的演員,但是他們只是用這些方法去娛樂觀眾,而非傳達情感。他們就像瓦尼亞一樣,將適應的能力變為個人的雜耍。這些獨自表演的成功沖昏了他們的頭腦。他們願意犧牲整個角色,去獲得一陣歡呼聲和笑聲。很多情況下,這些特定時刻與戲劇本身無關。自然,在這些情況下,所有的適應和調整都喪失意義。
「因此,你們可以發現,適應對演員來說甚至會成為一種危險的誘惑。有些角色中到處都有錯用適應的機會。以奧斯特洛夫斯基的作品《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為例,裡面有一個角色是老人馬瑪耶夫。因為他沒有職業,他整天向遇到的人提意見。在一場五幕劇里一直堅持一個目標並不容易:一直不停地說教,不停地傳達相同的想法和情感。在這類情況下,很容易陷入單調。為避免出現這種情況,扮演這一角色的很多演員,會集中精力做出各種適應調整,甚至改變了其向他人說教的目的。這種為適應而做出的不斷調整當然很可貴,但是,如果重點只是在調整上,而非在目標上,就可能有害。
「如果你能研究演員的內心活動,你會發現他並非總是對自己說:『我要嚴肅地實現這樣的目標』,他實際上說的是,『我想要嚴肅。』但是,你知道,為嚴肅而嚴肅是行不通的。
「如果你這樣做,你真實的情感和表演就會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做作的表演。常見的情形是,演員在觀眾在場的情況下,通常會在觀眾席里尋找注意的目標,並根據該目標進行調整。他們外在的交流對象應該是舞台上的演員,但是真正的調整是為了觀眾而做的。
「假設你住在一棟房子的頂樓,對街住著你愛慕的對象。你怎麼向她表達愛意?你可以飛吻,可以將手放在心口。你可以表現出狂喜、哀傷或嚮往。你用手勢詢問是否可以拜訪她。所有這些根據問題而進行的調整都必須以強烈的感情色彩表達,否則就無法傳到對街。
「現在天賜良機,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她獨自站在窗前,其他窗戶都拉下了窗簾。沒有什麼阻止你叫她,你的聲音必須足夠大。
「又一次,你遇見她,她和她媽媽挽著胳膊在街上走。你怎麼利用這次近距離會面悄悄說聲話,求她到某個地方去約會?為了會面,你需要使用不被她媽媽察覺的手勢或者眼神表達想法。如果非要用語言,那也只能讓她一個人聽見。
「你正準備要這麼做,突然看到街對面的情敵。你突然充滿一種想向他炫耀成功的渴望。你像是忘了女孩媽媽的存在,開始扯著嗓子大喊情話。
「很多演員的表演,在平常人看來會覺得莫名其妙。他們和搭檔並排站在舞台上,但是調整面部表情、聲音、手勢和動作,卻不是根據演員之間的情況,而是對著大廳最後一排坐著的某人。」
「但是,我們真應該考慮到那些買不起前排座位票的可憐傢伙們,坐在前排的人當然能什麼都聽得清清楚楚。」格里沙插嘴道。
「你的首要職責,」托爾佐夫說道,「是適應你的搭檔。至於坐在最後一排的可憐人,我們有特別的方法讓他們聽到。我們要發音正確,使用好的方法發出元音和輔音,使用正確的措辭,這樣你就可以像在小房間裡一樣,聲音輕柔地說話。而且這樣你能讓他們對你說的內容感興趣,讓他們理解你字裡行間的意思,與大喊大叫相比,那些可憐的人反而聽得更為清楚。如果你大聲喊叫,那些本應輕柔的語調就會喪失意義,觀眾也就不願意仔細去聽了。
「但是,觀眾需要看到在發生什麼啊。」格里沙堅持說。
「是的,所以我們要使表演清晰、連貫、符合邏輯。這樣就可以讓觀眾明白正在發生什麼。但是如果演員所使用的手勢和姿態,雖然花哨卻不動人,並且與其內在情感相背,觀眾就會厭倦,因為這些表演與觀眾或劇中角色關係不大,他們很容易對重複心生厭倦。我說這些,就是想讓你們知道,在舞台上,由於其公開性,容易造成演員偏離自然、平常的環境適應,而採用程式化、做作的方式。這些錯誤形式正是我們在舞台上應全力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