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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7:26:48
作者: (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今天,導演開場說道:
「你的情感記憶越廣闊,內在創作的材料也越豐富。我想,這已經無須多說了。但是,除了情感記憶的豐富程度外,也需要區分其他特點,即情感的強度、牢固度和所含材料的質量,在某種程度上,這些因素會影響舞台上的實際表演。
「我們全部創作體驗的生動和完整程度與記憶的強度、敏感度和準確度直接相關。如果記憶薄弱,激發的情感也會蒼白、難以捉摸和直白膚淺。這些情感對舞台表演沒有價值,因為它們無法傳達給觀眾。」
他的評論似乎說明,存在多種強度的情感記憶,其效果和組合也多變。關於此,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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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一下,你當眾受到侮辱,或許是被扇了一巴掌。每當想到這件事,你都會臉上熱辣辣的。這種內在衝動如此強烈,以致掩蓋了這件事的所有其他細節。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就會重現這種受辱的記憶,情感以加倍的強度重現。你的臉頰赤紅或蒼白,心臟狂跳不已。
「如果你具有這類強烈、容易喚起的情感材料,你會發現很容易將其轉移到舞台上,扮演一個與真實經驗類似的角色。要做到這點,並不需要太多技巧,只需順其自然就行。
「我這裡還有一個例子:我有一個朋友,他很健忘。有一次,他和一些一年未見的朋友一塊兒吃飯。吃飯期間,他問到主人可愛的小男孩的健康。
「他的話引起一片死寂,女主人直接昏死過去。這個可憐的傢伙完全忘了這個男孩在他上次見這幾位朋友時已經死去。他說,只要他活著,就永遠不會忘記在那個場景中的感受。
「但是,我朋友的感受,與挨了耳光的人的經歷是不同的,因為這些感受並未抹去這件事中所有的細節。我的朋友不僅對他的情感記憶準確,對事件本身和發生的環境都記憶猶新。他肯定記得桌子對面的男人臉上的驚愕表情,旁邊女士呆滯的眼神和桌子另一端的哭聲。
「對於薄弱的情感記憶,再現時需要大量複雜的技巧。
「這類記憶還有一個我們演員經常體驗到的方面,我會對此詳細說明。
「理論上講,你可能認為,理想的情感記憶類型應該是那些可以保留並重現所有初次出現時細節的記憶,這些記憶可以完完整整地重現。但是如果事實真是如此,我們的情感系統會怎樣呢?它們怎麼承受恐怖記憶一次次事無巨細地重現?人類的天性難以承受這樣的痛苦。
「幸好,事實並非如此。我們的情感記憶並非事實的確鑿副本,一些記憶有時更為鮮活,但是通常情況下它們卻稍顯平淡。有時,某些印象一旦印入腦海,就與我們同在,不斷成長、加深。它們甚至刺激產生新的印象,或者填補不完整的記憶,或者與其他新的記憶融為一體。
「因此,人可能在危險情況下保持鎮靜,但事後回想時,卻會暈過去。這是記憶增強並持續發展的一個例子。
「除了這些記憶的影響力和強度外,還有它們的性質。假設你不是事件發生的當事人,而是一個看客。親自當眾受辱,體會到一種強烈的屈辱感是一回事,看著這件事發生,為此感到難過,站在辱人者或受辱者一方,是另一回事。
「當然,看客也會體會到強烈的情感。他甚至比當事人體會到更為強烈的情感。但是,我所想說的並非這一點。我想指出的是,他們的情感是不同的。
「另外,還有一種可能性,一個人可能並非作為當事人或看客參與到事件中。他可能只是聽到或讀到這件事。即便這樣,也不妨礙他產生深刻、強烈的印象。這完全取決於寫或講述這件事的人的想像力,以及讀或聽說這件事的人的想像力。
「但是,再說一遍,讀者或聽者的情感與事件看客或當事人的情感本質上是不同的。
「演員需要處理各種情感材料。他不斷嘗試,根據塑造的角色需要進行調整。
「現在,讓我們設想一下,你是一個見證那個男人被當眾扇耳光的人,這個事件在你的記憶中留下強烈印記。如果在舞台上扮演見證人,你會感覺重現這些情感很容易。但是,想像一下,讓你扮演那個被掌摑者。你該如何調整情緒,將作為見證人經歷的情感用於受辱者的角色中?
「當事人感受到侮辱;見證人僅能深表同情。但是同情可以轉化為直接的反應。這正是我們琢磨角色時發生的情況。當演員感受到這種變化時,他就成了劇本中真正的當事人,他的心中會產生真實的人類情感,通常這種從同情到人物真情實感的轉變會自然地出現。
「演員對角色中的人物處境感受如此真切,反應如此強烈,他實際上已經將自己置身於此人的處境。從這個角度看,他確實通過被掌摑者的眼睛,看到了事情的發生。他想表現,參與到這種情景中,去反抗這種侮辱,好像這事關乎自己的榮譽。在這種情況下,見證人到當事人的情感轉變非常徹底,情感的力度和性質都沒有減弱。
「由此可見,我們並非只使用我們自身過去的情感作為創作材料,我們也使用對別人的同情之感。毋庸置疑,我們沒法具有充足的情感材料,滿足我們一生在舞台上所扮演角色的需求。沒有人能夠具有契訶夫《海鷗》中的廣博靈魂,那種靈魂包含了所有的人類體驗,包括謀殺和自殺。因此,我們需要研究別人,儘可能與他們情感上親近,直到可以感受他們的感受,將其化為我們的情感。
「我們每次開始研究新角色時,不正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