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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7:23:55 作者: (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今天我們表演一出新戲吧。」導演一走進教室就對瑪利亞說。

  「戲的主要內容是這樣的:你的母親失業了,收入也沒有了;她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變賣,以支付你上戲劇學校的學費。結果,明天你將被迫離開學校。不過這時,一個朋友對你出手相救。她沒有借給你現金,而是,給你帶來了一枚寶石胸針。她的慷慨大方讓你非常感動,也讓你激動不已。你能夠接受這樣一筆饋贈嗎?你拿不定主意,試著拒絕她。但是,你的朋友把胸針別在窗簾上就走了。你跟著她到了走廊里,這時,有很長一段戲:勸說、謝絕、淚水、感激。最後,你接受了,你的朋友走了,你回到房間裡取胸針。但是——胸針哪兒去了?有可能是別人進去拿走了嗎?在這種合租房裡,這種事情是有可能發生的。緊跟著一場小心翼翼、頗費精神的尋找開始了。

  「現在你到舞台上來。我把胸針別到幕布上,你就開始找。」

  不一會兒,導演就宣布他準備好了。

  瑪利亞衝上舞台,好像後面有人追她。她跑到舞台邊緣,然後又往後退,她雙手抱頭,因為害怕全身顫抖。然後她又向前跑,接著又退回來,這次換了一個方向。她又向前衝去,抓住了幕簾的褶皺,拼命地搖晃,最後把頭埋到幕簾里。她想要用這個動作表現尋找胸針。結果,她沒有找到,就飛快地轉過身,衝下了舞台,她邊往下沖,邊時而抱頭時而捶胸,很明顯是為了表達人物當時悲痛的心情。

  我們坐在觀眾席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不久,瑪利亞跑下來得意揚揚地回到我們中間。她的眼睛閃閃發光,兩頰紅彤彤的。

  「你感覺怎麼樣?」導演問道。

  「哦,感覺棒極了!好得真是沒話說。我非常高興,」她大聲說,一直在她的座位周圍興奮得蹦蹦跳跳,「我感覺就像我的處女秀……在舞台上我真的感覺像在家裡一樣自由自在。」

  

  「很好,」導演鼓勵道,「但是胸針在哪兒呢?把它給我。」

  「哦,對了,」她說道,「我把這個忘了。」

  「這就相當奇怪了。你找得那麼起勁兒,卻把它給忘了!」

  我們還沒有回過神兒來,瑪利亞就又衝到舞台上,她在幕布的褶皺里仔細地尋找起來。

  「不要忘記一件事,」導演告誡她說,「如果胸針找到了,你就得救了。你可以繼續去上學。但是,如果沒有找到胸針,你就得離開學校。」

  她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她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幕簾,一遍又一遍地在幕簾的每一條褶皺里從上到下,仔仔細細,一絲不落地搜尋著。這次,她搜尋的速度慢了許多,但是我們都確信她一秒鐘也沒有浪費地在尋找著,她真的是非常焦急,雖然,她沒有刻意表現這一點。

  「噢,它在哪兒呢?啊,我把它弄丟了。」

  這次她是喃喃自語。

  「難道它不在這兒?」當她找完每一條褶皺,她絕望而驚恐地哭喊著。

  她滿臉憂慮和悲傷。她一動不動地站著,好像她的思緒飄到了好遠好遠。很容易感覺到失去胸針讓她多麼悲傷。

  我們看著,都屏住了呼吸。

  最後,導演說話了。

  「第二次尋找之後,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他問道。

  「我感覺怎麼樣?我不知道。」她全身都無精打采的,聳了聳肩,試著要回答導演的問題,但是她的眼睛依舊不由自主地看著舞台的地板。

  「我尋找得好累。」過了一會兒,她接著說道。

  「這就對了,這次你真的是在找,」他說道,「但是你第一次做了什麼呢?」

  「哦,第一次,我真是太興奮了。」

  「哪一次的感覺讓你更滿意,是第一次,當你在舞台上跑來跑去撕扯幕簾的時候,還是第二次,當你安靜地在幕簾里仔細尋找的時候?」

  「當然是我第一次尋找胸針的時候了。」

  「不,不要盡力想辦法讓我們相信第一次你在尋找胸針,」他說,「你甚至都沒有想到它。你只是在尋找痛苦,為了痛苦而痛苦。」

  「但是第二次,你真的是在尋找呢,我們都看到了,也理解了,相信了,因為你確實表現出了驚慌失措和心煩意亂的情緒。」

  「你的第一次尋找很糟糕。第二次好極了。」

  這一判定讓瑪利亞很吃驚。「啊,」她說道,「但是第一次我真的很賣命。」

  「那不算數,」導演說,「你的賣命只是在干擾你的尋找。在舞台上,不要為了奔跑而奔跑,為了痛苦而痛苦。不要為了做動作而泛泛地做動作,做動作要有目的。」

  「而且要真實。」我補充說道。

  「是的,」導演表示贊同說,「現在大家都到舞台上去,我們來試試。」

  我們都到舞台上去了,但是過了很長時間,我們也不知道要幹什麼。我們覺得我們必須給觀眾留下印象,但是卻想不到任何值得觀眾注意的東西。我開始表演奧賽羅,但是很快就演不下去了。李奧一會兒試著演貴族,一會兒又演將軍,一會兒又演農民。瑪利亞到處亂跑,抱著頭撫著胸表現悲痛之情。保羅坐在椅子上,擺出像哈姆雷特那樣的姿勢,似乎正在表現悲傷或幻滅。桑婭四處賣弄風情,在她的旁邊,格里沙在用舞台上最陳舊的方式向她示愛。我偶然間看到尼古拉斯·烏姆諾夫科和達莎·蒂姆科娃,他們像往常一樣躲在角落裡,看到他們呆滯的目光和呆板的身姿,我忍不住替他們嘆息,他們正在表演易卜生的《布蘭德》中的一場戲。

  「我們來總結下你們剛才的表演吧,」導演說,「先從你開始,」他指著我說,「還有你和你,」他接著指向瑪利亞和保羅,「坐到這兒的這些椅子上,好讓我看清楚你們。開始,你要表現出嫉妒來,你表現出痛苦,你表現出悲傷,就單獨演出這些情緒來吧。」

  我們坐下來,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滑稽的處境。當我四處走動,像個野蠻人一樣扭動身體時,還有可能看出我是在幹什麼,但是現在讓我坐在椅子上,沒有任何肢體動作,一下子就能看出我的表演有多可笑。

  「好,你們怎麼想的?」導演問道,「一個人能毫無緣由地嫉妒、痛苦或悲傷嗎?當然不能。要時刻記住:在舞台上,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能為了激起某種感情而強硬做出動作來。一旦忽視了這一原則,結果只會是最令人討厭的做作。當你想要做動作的時候,要讓情感和情緒自然生發出來。千萬不要為了嫉妒而嫉妒,為了愛而愛,為了痛苦而痛苦。所有這些情感都是我們之前的經歷導致的結果。首先盡力想一想當時的情景,然後情緒自己就出來了。強裝出來的激情、生造出來的形象以及機械呆板的表演——這些都是我們這一行里常見的錯誤。不過,你們一定要摒棄這些不真實的表演,千萬不能模仿激情或抄襲外形,必須真實地體驗到激情和人物形象。你們塑造的人物形象必須來源於你們自己的真實體驗。」

  然後瓦尼亞建議說,如果舞台不是空蕩蕩的,有一些道具、家具、壁爐、菸灰缸之類的話,我們會表演得更好一些。

  「很好。」導演表示贊同說,這節課到此也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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