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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7:23:58 作者: (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我們今天的課還是安排在學校劇場裡進行,但是,當我們到的時候,發現通往觀眾席的門是關著的。還好,直接通往舞台的那扇門是開著的。進去一看,我們驚奇地發現自己來到了一間前廳。緊挨著這間前廳是一間十分舒適的小客廳,這間小客廳里有兩扇門,一扇門開向餐廳,再往裡是一間小臥室;另一扇門開向一條長長的走廊,在這條走廊的一邊是一間燈火輝煌的宴會廳。整套房間的布景都是用從倉庫里拿來的各種道具布置起來的。舞台的大幕沒有拉開並且用家具擋著。

  因為沒有感到在舞台上,我們輕鬆自如像在家裡一樣。首先看了看各個房間,然後就三五成群地坐下來開始聊天。我們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已經開始上課了。最後,導演提醒我們,我們到這兒是來上課的,不是來聊天的。

  「我們今天將要做點兒什麼呢?」一名學生問道。

  「跟昨天一樣。」導演回答道。

  但是我們還是自顧自地站著,什麼也沒做。

  「你們怎麼了?」導演問。

  保羅開口回答道:「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真的。沒有理由突然就表演……」他停住了,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

  「如果你們覺得沒有理由就表演很不舒服,那麼就找個理由吧,」托爾佐夫說道,「我不給你們任何限制,只要別繼續像木樁子一樣呆呆地站在那兒就行。」

  「但是,」有人大著膽子接著說道,「那樣不就成了為了表演而表演了嗎?」

  「不,」導演糾正說,「從現在起,我們的表演都是有目的的。你們昨天要求的布景,現在都有了;你們就不能想出點兒內部動機,做一些簡單的肢體動作嗎?例如,瓦尼亞,如果我讓你去關那扇門,難道你不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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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那扇門?當然可以。」我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瓦尼亞就走過去,砰地關上了那扇門,接著就回來了。

  「我所說的關門不是這個意思,」導演說,「我說的『關』門,是希望你把門關上,好讓風別吹進來,或者不要讓隔壁房間的人聽到我們在說什麼。你只是砰地關上了門,心裡沒想著為什麼要關門,那樣有可能門又被彈開了,看吧,它真的開了。」

  「這扇門關不上,的確,它真的關不上。」瓦尼亞說。

  「如果它很難關上,那麼多花點兒時間,認真地完成我的要求,關好它。」導演說。

  這次瓦尼亞把門關好了。

  「也讓我演點兒什麼吧。」我嚮導演請求道。

  「你就不能自己想出點兒什麼嗎?那兒有一個壁爐和一些木柴,去把火生起來。」

  我照導演說的話去做,把木柴放到壁爐里,但是發現沒有火柴,我的口袋裡、壁爐台上也都沒有,所以我就走過去,告訴導演我遇到了困難。

  「你到底想要火柴做什麼?」他問道。

  「點火啊。」

  「那個壁爐是用紙做的,你想要把整個劇場燒毀嗎?」

  「我只是假裝點火。」我解釋道。

  他伸出一隻手,但是手裡什麼也沒有。

  「假裝點火,用假想的火柴就足夠了,好像問題的關鍵就是劃火柴一樣!」

  「如果你要出演哈姆雷特,經過一連串錯綜複雜的心理活動,終於到了他要刺殺國王的那一刻,在你看來,手裡是否握著一把和實物大小一樣的劍重要嗎?如果沒有那把劍,你就不能完成表演了嗎?既然沒有劍你也能殺死國王,那麼沒有火柴你同樣能把火點燃。你所需要的是點燃你的想像力。」

  我接著又去假裝生火。為了拉長表演時間,我讓那虛構出來的火柴熄滅好幾次,雖然我假裝盡力用手擋著,不讓火柴熄滅,我還裝著看壁爐里的火,感受它的溫度,但是我還是失敗了,很快我就開始厭煩了,所以我迫使自己想一些其他的事情做。我開始挪動家具,然後整理房間裡的物品,但是沒有目的,這些動作做出來機械生硬。

  「這一點沒有什麼奇怪的,」導演解釋說,「如果你的表演沒有內在依據,你的注意力就沒辦法集中。隨便擺幾把椅子花不了多少時間,但是如果你為了一個特定的目的要把幾把椅子按照不同的類別擺放,好比要讓就餐的客人按照級別、年齡和人與人之間的和諧度就座,你就要花費很長時間來擺放這些椅子,以便安排好座次。」

  但是我的想像力已經枯竭了。

  導演看到其他人也都停了下來,就把我們都召集到起居室。「難道你們不為自己羞愧嗎?如果我帶十幾個小孩子到這兒來,告訴他們這是他們的新家,你們會看到他們不時迸發出的想像力火花;他們會想出許多實實在在的遊戲來,難道你們就不能像他們一樣嗎?」

  「那樣做說起來容易,」保羅抱怨道,「但是我們不是小孩子,他們天生就喜歡玩遊戲,而我們是被迫在玩。」

  「當然,」導演回答說,「如果你不願意或不能夠點亮心中的火花,我也就不說什麼了。每一個真正的藝術家都是渴望創造出埋藏在他心中的與現實中他身邊不同的更深刻更有意義的人生的。」

  格里沙插嘴道:「如果大幕拉起,下面有觀眾在看,表演的欲望就來了。」

  「不是那樣的,」導演語氣堅決地回應道,「如果你們是真正的藝術家,即使沒有這些輔助條件,你們也會有表演欲望的。現在,說老實話,究竟是什麼妨礙到了你們表演?」

  我解釋說我能夠點火、挪動家具、開門關門,但問題是這些動作都沒有後續內容,所以我沒辦法集中注意力。如果一個動作接著另一個動作,然後又有了第三個動作,那就自然多了,氛圍也就調動起來了。

  「簡而言之,」他總結說,「你認為你所需要的不是短暫的、外在的、半機械的動作,而是一些更廣泛的、更深刻的、更複雜的動作,是嗎?」

  「不是的,」我回答說,「但是讓我們表演一些雖然簡單但是有意思的就可以。」

  「你是想說,」導演困惑地說,「那都取決於我嗎?要尋找表演的內部動機,要考慮表演的場景和為什麼而演,這些都是你們的事。就拿開門關門這個例子來說吧,再沒有什麼比這更簡單的了,你們又說,這太沒意思,太機械了。

  「但是,設想一下,這是瑪利亞的公寓,這裡曾經住著一個男人,他後來發瘋了。他們把他帶到了精神病院。如果後來他從那兒逃回來了,並且現在就藏在那扇門後面,你們該怎麼做呢?」

  這個問題一提出來,隨著導演的描述,我們全部的內在目的就發生了改變。我們不再想著怎樣拉長表演時間,或擔心外在形式如何。我們的心思都集中到眼前出現的問題上了,考慮著接下來的動作能實現什麼價值或者會達到什麼目標。我們開始用眼睛目測到那扇門的距離,尋找接近那兒的安全路線。大家還仔細查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一旦那個瘋男人破門而入,該從什麼方向逃離。我們感受到危險時自我保護的本能暗示我們要找到方法主動應對。

  可能是偶然也可能是有意為之,瓦尼亞在關上門之後本來是靠著門站著的,聽到導演描述後,他突然跳起來跑開了,我們也都跟著他跑,女孩子們尖叫著跑到了另一個房間裡。最後,我鑽到了一張桌子底下,手裡還攥著一個沉重的銅菸灰缸。

  到這裡還沒完。門現在是關著的,但是並沒有鎖。這裡沒有鑰匙。因此我們能做到的最安全的行動就是用沙發、桌子和椅子把門擋住,然後打電話給醫院,讓他們採取必要的措施再把那個瘋男人關起來。

  即興表演很成功,這讓我的情緒一下子高漲起來了。我走到導演身邊請求他再給我一次機會表演生火。

  導演不假思索地告訴我,瑪利亞剛剛繼承了一筆遺產!現在這套房子是她的了,她邀請了所有同學來慶祝她的喬遷之喜。其中一位同學,跟卡恰洛夫、莫斯克文和列昂尼多夫很相熟,他答應要帶他們來參加這個聚會。雖然外面非常冷,但集中供暖還沒有開始,所以現在這套房子裡冷颼颼的。能不能找到一些可以生火的木柴呢?

  總算從一個鄰居那裡借來了一些木棍。一小堆火生起來了,但是煙太大了,只好把它撲滅。這時天越來越晚了,又點起了另一堆火,但是木柴太濕,根本著不起來,客人們又隨時都會來。

  「現在,」導演繼續說,「讓我們看看,如果事實正如我假設的那樣,你會怎麼辦?」

  表演結束之後,導演說:「今天我可以告訴你們大家,你們的表演終於有了動機。你們已經學會了在劇場裡所有的表演都要有內心依據、符合邏輯、相互連貫和真實。第二點就是『假如』就像一根槓桿,把我們從現實世界提升到想像的王國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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