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一 中國文獻中同性戀舉例 溯原
2024-10-11 17:22:19
作者: (英)靄理士
同性戀的現象在動物生活史里就有它的地位。它和人類的歷史是同樣的悠久,大約是一個合理的推論,一般的歷史如此,中國歷史大概也不成一個例外。
清代的文人紀昀號稱博古;他在《閱微草堂筆記》(卷十二)里說「雜說稱孌童始黃帝」,下又有注說:「錢詹事辛楣如此說,辛楣能舉其書名,今忘之矣。」紀氏稱「雜說」,好像也引著一種記載,又說同時人錢大昕能舉其書名,又像別有所本;無論如何,他以孌童始黃帝之說「殆出依託」。每一件事物,每一種現象,都要替它找一個最初的來歷,找一個原始,原是富有歷史意義的中國人的一個長處,但一定要把一件事物的起始確定一個年代,和傳統的歷史聯繫起來,那我們以為就有幾分迂闊了。實際上,像同性戀一類的現象,既可以在人類以外的高等動物中發現,就根本無法追溯出一個最早的起點來。孌童始黃帝,也許是後世好事者的一個依託,好比許多別的事物我們大都追溯到黃帝一樣;當代史家既懷疑到黃帝的存在,即黃帝本身亦未始不出「依託」,則紀氏的懷疑自更見得有其力量。不過,就事實論,無論黃帝有無其人,同性戀的存在必猶在黃帝或黃帝所代表的時代之前。
《商書·伊訓》說到「三風十愆」,說「卿士有一於身,家必喪,邦君有一於身,國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三風之一叫「亂風」,亂風包括四愆,其一是「比頑童」。假如「頑童」所指的就是後世所稱的「男風」,或「南風」,這無疑的是關於同性戀的最早記載了。歷史的註疏家當然不用這種眼光來看,例如傳統的孔安國傳就說「耆年有德疏遠之,童稚頑嚚親比之」;不過一般的看法大都承認頑童就是孌童,紀昀就是這樣承認;他所懷疑的是這一部分的《尚書》既出梅賾偽古文,所以也許不足為據,好比孌童出黃帝之說不足為據一樣。
《戰國策·秦策》,田華之為陳軫說秦惠王,所引荀息的一段話和我們的題目也有關係。晉獻公「欲伐虞,而憚宮之奇存。荀息曰:《周書》有言,美男破老。乃遺之美男,教之惡宮之奇,宮之奇以諫而不聽,遂亡;因而伐虞,遂取之」。這《周書》是所謂《逸周書》,或汲冢《周書》,全文是「美男破老,美女破舌,武之毀也」。宋代所輯《太平御覽》引《逸周書》,又作「美男破產,美女破居」。無論如何,這裡所說的美男,既與美女相提並論,是一個同性戀的對象無疑。
「比頑童」成為亂風的一種,以致伊尹對太甲的訓誡里不得不特別提出;降至周代,「美男破老」或「美男破產」居然成為一種諺語;可見在商周兩代,同性戀的現象不但存在,並且相當的流行,說不定在有的地方和有的時期里還有過成為一種社會病態的趨勢。
這在周代,我們還可以找一些佐證。就春秋的一個段落說,一部《國風》里說不定有好幾首詩是歌詠著同性戀的,特別是在《鄭風》里;「鄭聲淫」是一向有名的。清代某人筆記說程廷祚(綿莊)注《鄭風·子矜》一章,謂是兩男子相悅之詞。程氏有《青溪詩說》一種,不知是否即為此注所從出,可惜播遷以還,篋中存書不多,一時無法查考。《子矜》一詩是這樣的: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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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據《詩序》說,這是一首刺學校廢壞的詩,何以見得是刺學校廢壞,我們固然看不清楚,但何以見得是指二男子相悅,我們也看不明白,不知程氏還有什麼別的依據沒有。如果沒有,而只是就辭氣推論,那麼,《鄭風》中這一類作品實際上還不止一篇,例如《山有扶蘇》《狡童》《褰裳》《揚之水》。前三詩再三提到狂且、狡童、狂童,而《褰裳》一詩的序里更有「狂童恣行」的話;《揚之水》一詩則有「終鮮兄弟,維予與女」「終鮮兄弟,維予二人」等句,只從辭氣推論,又何嘗不可以說有好幾分同性戀嫌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