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權至上
2024-10-11 16:09:13
作者: 宋可書
也正是這場尷尬的宴會,讓朝廷的內部紛爭更加明朗起來。李唐派正式向二張發難,他們與二張私底下暗鬥,卻不料二張早有準備。二張兄弟向武則天控告魏元忠與太平公主的情人高戩曾說:「武則天已老,不如跟太子長久」。武則天最怕別人說自己年老的事,聽後勃然大怒,她樹立二張的威信,也是為自己多一雙眼睛,如今有人敢私自說出這樣的話,武則天必然要嚴懲。二張兄弟經過上次的事件,已經得罪了太子李顯,他們害怕李顯上位後自己屍骨無存,便想把太子李顯拉下馬,宰相魏元忠也不能留下活口。可是魏元忠在武則天面前矢口否認,寧死不屈,堅稱自己從未說過。二張對武則天說,當時張說也在場,可以叫他來對質。武則天便允許明日早朝,讓幾人當堂對證。消息一發布出去,大臣們都非常緊張,人們知道張說是個牆頭草,他必然會跟二張合流。魏元忠一旦被陷害,李唐派的勢力必然會受到影響。這一夜,無數關心李唐未來命運的人們都輾轉難眠。
二張面對明天的當堂對證,非常高興,他們早已串通了張說,對張說「賄以美官」——《則天實錄》。張說出身卑微,父親官職很低,從小他就學會了看人臉色,行事非常圓滑,愛見風使舵。所以為了日後能在朝廷上面過得如意,他便有心思討好二張二人。「長安初,修《三教珠英》畢,遷右史、內供奉,兼知考功貢舉事,擢拜鳳閣舍人。時臨台監張易之與其弟昌宗構陷御史大夫魏元忠,稱其謀反,引說令證其事。」——《舊唐書·張說傳》
第二日,張說被傳覲見,大堂之上,文武百官紛紛將張說圍住。首先出面的是宋璟,他對張說說:「名聲寶貴,皇天在上,鬼神有眼,不能與邪黨同流合污!如果因此而得罪陛下,也是你的榮譽!」「名義至重,鬼神難欺,不可黨邪陷正以求苟免。若禍罪流竄,其榮多矣!」——《資治通鑑·卷二〇七》。緊接著,劉知兒又上前說:「不要讓你的歷史有污點,讓子孫被你所連累!」「無污青史,為子孫累!」——《資治通鑑·卷二〇七》。劉知兒是大唐的史官,記錄著大唐的每個官員的命運,如果說宋璟那番話是好言相勸,那劉知兒的話便是一種威脅。在史上,每個為官之人,都分外在乎自己的名聲,很多人為了名聲,可以犧牲性命。這就是所謂的「名節」。張說面對宋璟與劉知兒的警告,不由得出了一把冷汗,他走的腳步放慢了,內心十分矛盾。張說帶著矛盾的心理,終於踏上了大殿。武則天發問:「魏元忠有沒有說『不如跟太子長久這句話?' 」張說低下頭,沉默了。魏元忠此時捏著一把汗,他大喊:「張說,你怎麼可以跟張昌宗與張易之一起陷害我呢!」張說被魏元忠這樣一喊,心裡打了個激靈,他冷笑一聲,說:「魏大人,我什麼都沒有說,你何出此言呢?」二張兄弟見張說沒有指認魏元忠,馬上說:「張說你怎麼不說實話,快說啊!」張說面向武則天說:「陛下,你看到了,二張兄弟在您面前都是如此咄咄逼人,平時他們也是這樣逼我的,讓我去陷害魏元忠大人啊。」「說至御前,揚言元忠實不反,此是易之誣構耳。」——《舊唐書·張說傳》。二張看張說竟然臨時叛變,惱羞成怒,又急又氣,於是脫口而出:「張說謀反!」武則天此時已經明白了事情的經過,她心裡暗暗不舒服,本來她任用二張有自己的政治目的,但沒想到朝廷中李唐派反應如此激烈,此時二張與李唐派的矛盾已經不再是簡單的黨派矛盾,而是武則天與李唐派之間的敵我矛盾。雖然武則天的身後事也是交與李唐的,但她絕不容許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任李唐勢力在自己面前威風。
武則天冷冷問二張,何出此言。二張激動之下,用周公與伊尹的事情大做文章,二張說:「張說曾將周公與伊尹與宰相魏元忠相比較,伊尹曾流放太甲,周公曾攝王位,這話不就是要造反嗎?」「說嘗謂元忠為伊、周;伊尹放太甲,周公攝王位,非欲反而何?」——《資治通鑑·唐紀十二》。張說聽後馬上反駁:「我當時的確說過,明公位當伊尹、周公之任,怎麼當了三品官就覺慚愧呢?伊尹、周公都是最忠心的臣子,人人都仰慕他們啊。」此時,二張竟然啞口無言,面紅耳赤。張說依然不罷休,他轉身對武則天慷慨激昂地說了一番話。「當今陛下任用宰相,不讓宰相學習伊尹、周公,還要他們學習誰呢?臣哪能不知道,今日附於張昌宗便可馬上升官,若附魏元忠則立致滅族!但是臣害怕魏元忠的冤魂,不敢誣陷他啊!」——《資治通鑑·卷二〇七》。張說的一番話似乎震懾了在場的文武百官,可是這番話卻沒有震懾到武則天。武則天非常明白,張說是見風使舵,關鍵時候打了退堂鼓投靠了李唐派,讓二張如此難堪。張說在自己面前耍小聰明,以為自己並不知情。武則天冷笑一聲,冷冷擲出一句話——張說是個反覆小人。「張說反覆小人!」——《則天實錄》
這場戰爭,徹底改變了朝廷內部黨派的矛盾和格局,武則天將宰相魏元忠貶官,張說也流放到了嶺南的荒蠻之地。武則天下令之後,李唐派的大臣譁然一片,紛紛激動地上書武則天,希望武則天網開一面。當時有冀州名儒蘇安恆,曾數度投書武則天言事,武則天很重視他,此時聞魏元忠遭陷害,也上書幫魏元忠說話。「陛下革命之初,人以為納諫之王;暮年以來,人以為受侫之主。自元忠下獄,里巷恟恟。皆以為陛下委任奸宄,斥逐賢良,忠烈之士,皆撫髀於私室而箝口於公朝,畏忤易之等意,徒取死而無益。方今賦役繁重,百姓凋蔽,重以讒惹專恣,刑賞失中,竊恐人心不安,別生他變,爭鋒於朱雀門內,問鼎於大明殿前,陛下將何以謝之,何以御之?」——《資治通鑑》。二張兄弟面對如此多的人為魏元忠說話,不由得心生恐懼,害怕武則天改變主意。於是努力勸說武則天殺掉蘇安恆。武則天並沒有理會,對於武則天來說,她非常知道什麼人該重用,什麼人可以除去。二張只是她手中的兩枚棋子,她的決定並不會受二張影響太多。
對於武則天來說,宰相魏元忠是個非常盡職盡責的忠臣,但是他是李唐派的核心人物,目的是復興李唐王朝。儘管他為武則天效力很多,但依然對武則天的權力造成了限制和影響,武則天絕不容許他再妨礙二張勢力的擴展,於是將他貶官,但是她也知道,不能危害忠臣之性命。
這次事件導致李唐派與武則天的勢力相衝突,也致使武則天重返洛陽,朝廷再次陷入恐慌與危機。人們紛紛指責二張惑主,李顯的登基之日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也正是因為這個事件,李唐派決心除掉二張,使得李唐政權穩固,李顯儘早登基。然而武則天也意識到,李唐派又要挑戰自己的權威了,她無法容忍他們的行動,她要維護二張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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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派很快就行動起來,他們想抓住二張的把柄,從而扳倒他們,使得武則天不能一手遮天。李唐派的大臣們討論,二張雖然遭人唾棄,但是沒有有力證據無法將他們繩之以法。這時,有人提議,從他們貪污查起,二張的貪污是人盡皆知的。於是李唐派眾人紛紛搜羅二張貪污的證據。
很快,二張的黨羽李迥秀就被查出貪污,李迥秀曾經在萬安山修築興泰宮,這樣一筆大工程,自然有很多銀兩可以貪污。李迥秀貪污了很多錢財,紙包不住火,司法部門這時候正要找二張兄弟的麻煩,便拿李迥秀開刀,李迥秀被貶到了地方當刺史。緊接著李迥秀便把二張牽連進來。李唐派掌握了證據,非常興奮,他們將一系列的證據上報到司法部門,要求嚴懲二張。可是司法部門有一批膽小怕事的人,他們最後決定,只罰二張二十斤銅。這個結果一出來,李唐派自然非常不滿,紛紛要求重審。武則天只好重審,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問,應該怎麼懲罰二張。面對武則天的氣勢,文武百官竟然都不敢作聲。二張卻先開口,自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為武則天煉丹使得武則天容顏不老。文武百官中馬上有人附和,認為二張罪不算大,不應嚴懲。李唐派卻唏噓不已。此時,唐休璟站出來,羅列了二張的罪狀,要求重新審問,宰相韋安石也力挺唐休璟。武則天看到有宰相出面干涉,心中有些惱火,可是二人據理力爭,並且位高權重,不得不同意。武則天退了一步,同意韋安石與唐休璟親自處理二張的案子。李唐派以為武則天無法再袒護二張,心中都竊喜著,他們等這一天很久了。就當他們以為二張必死無疑之時,武則天很快將韋安石調離了宰相的位置,讓他去揚州任大都督。唐休璟從小出生在武將之家,曾祖父是隋朝的大將軍,祖父又曾任郡丞,後隨梁時都起兵反隋。唐休璟從此也成為了一名武將,審理二張案子的時候,恰巧邊疆騷亂,契丹又進犯大唐,武則天更有理由派唐休璟去平反契丹。如此一來,調查二張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武則天再一次以退為進,等待時機,保護自己的權力。只要她有一口氣在,絕不容許別人進犯自己身邊的人。李唐派的兩位宰相突然被調走,李唐派的人對二張更加不滿,但是他們依然不會罷休,誓死與二張斗到底。
洛陽突然出現一批飛書,狀告二張謀反。洛陽城裡城外,傳得沸沸揚揚。二張也很恐慌,張昌宗想起自己曾讓一個算命先生算命,算命先生對他說,他有天子之相。張昌宗想起這個事情感覺脊背發涼,他決定將這件事主動坦白出來,興許武則天可以饒過自己。
一大清早,張昌宗就跪到了武則天的寢宮,一跪就是幾個時辰,武則天以為張昌宗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趕忙傳喚進來。張昌宗一見到武則天,又馬上跪下,並且帶著哭腔將算命一事主動交代了。武則天看著張昌宗委屈的樣子,笑了笑,馬上安慰他說:「朕相信你們絕對沒有謀反的心。」武則天笑著將張昌宗扶起,還將他摟入自己懷裡,像對待孩子那樣對待他。張昌宗看到武則天對自己這樣信任,不由得更加感激武則天。武則天自然是知道二張兄弟沒有這樣的本事,外界對於他們的謀反傳聞,不過是希望除掉他們而已。武則天本想著當作不知道,息事寧人,但沒想到不多久,便有人直接上書控告二張謀反。「昌宗嘗招術士李弘泰占相。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勸於定州早佛寺,則天下歸心。」——《資治通鑑·卷二〇七》。有了上書,並且有了人證,就不得不立案了。武則天無奈,面對這幫大臣,她也只好按制度走。但是武則天一再強調,二張已經將面相之事交代,說明他們沒有謀反的心思,縱使有罪過,主動坦白,可以從寬處理。但李唐派一口咬定,二張有不臣之心,二張目前位高權重,沒有必要再去面相,張昌宗若不是有不臣之心,也不可能去面相算命的。武則天暗暗憤恨這幫李唐派大臣,她將這幫大臣與二張過不去的仇恨當作是與自己權利的爭奪,她冷冷一笑,決定與李唐派斗一斗。看看究竟是她厲害,還是李唐的大臣厲害。
武則天應允了立案調查,而這個案子由韋承慶、崔神慶、御史中丞宋璟調查。宋璟可算抓住了時機,終於可以將二張置於死地。可是韋承慶與崔神慶都是二張的黨羽,自然會替二張說話。韋承慶與崔神慶一致認為,二張兄弟已經與武則天坦白,這便是自首,而不算謀反,謀反罪名不能成立。但是宋璟非常堅持,一定要審問二張,武則天明白,宋璟是要與她作對了。可是武則天怎麼能輕易讓宋璟擺布這件事呢,武則天便想了個辦法,一天,她忽然一紙任命書,讓宋璟前去揚州,處理一些陳年舊案。武則天想,這樣支開宋璟便大功告成了。可是宋璟居然拒絕奉召,對武則天說:「我是御史中丞,不去處理揚州那些小事。」「中丞非軍國大事,不當出使。」——《資治通鑑·卷二〇七》。武則天聽後,也十分無奈,宋璟這番話說得十分有分寸,也十分在理,武則天是無可辯駁的。於是,武則天只好作罷。可是越是這樣,武則天越不甘心,她在逆境中鍛鍊起來的堅毅是不可能輕易向困難低頭的。武則天決定再次找個理由將宋璟調走,這次武則天將宋璟調任到幽州,去查幽州都督的貪污案件。武則天想,既然上次認為事件不夠大,這次來個大事件,貪污總是大事件吧。可是宋璟竟然又駁回了武則天的調令,他對武則天說:「幽州都督貪污案是具體的事件,我是御史中丞,不是辦具體案子的,我不去。」「中丞非軍國大事,不當出使。」——《資治通鑑·卷二〇七》。武則天再一次被宋璟駁回,這讓武則天非常惱怒,但是又沒有辦法,她也佩服宋璟的膽識,可是她依舊不甘心。武則天又一次找准了時機,這次他讓宋璟陪著一個宰相出使蜀地,察看民情。武則天沒有交給宋璟一個具體的案子,而陪著宰相詢問民間疾苦也是國家大事,武則天覺得這個理由簡直天衣無縫。但沒想到宋璟冷冷地對武則天說:「現在蜀隴無變,我為什麼要到那個地方視察呢。」接著,宋璟反問武則天,「陛下是不是不希望我調查二張兄弟的案子,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支開?」宋璟接著大義凜然的說,「我知道二張兄弟非常受陛下寵愛,我也知道我這樣去查他們必然得罪陛下,但是我是正義的,就算死了,我也不悔恨。」「昌宗分外承恩,臣知言出禍從,然義激於心。雖死不恨。」——《資治通鑑·卷二〇七》。宋璟公然與武則天對抗,搞得武則天十分沒面子,但是武則天卻很佩服宋璟,武則天沒有說話。此時在一旁的宰相楊再思卻開口,他呵斥宋璟說:「你怎麼能這樣跟陛下說話,趕快退下!」宋璟一聽奸臣開口,馬上有憤怒之色,他斜眼看著楊再思說:「陛下就在你我眼前,哪裡輪得到你替陛下發布號令!」「聖主在此,不煩宰臣擅宣赦命。」——《資治通鑑·卷二〇七》。武則天看到宋璟這陣勢,真是無可奈何又不得不佩服。她又好氣又好笑,最後她對宋璟說:「愛卿說得對,我不應該徇私。張昌宗的案子就交給你來辦吧。」宋璟看著武則天,感激涕零,他覺得武則天終於想通了。他馬上就回去準備,走的時候興高采烈。可武則天哪裡是這麼容易就妥協的人,她只是出了緩兵之計而已,趁宋璟剛走,她馬上下詔,特赦張昌宗無罪。宋璟剛將審訊的一切資料準備好,屁股還沒坐穩,就接到了武則天的特赦令,他一下就懵了。他恨得牙痒痒,後悔沒有馬上下令一刀砍掉張昌宗的脖子。
張昌宗終於在武則天的庇護下保全了性命,而這場鬥爭也暗示著武則天皇權至上,沒有人可以撼動她的權力。武則天的勝利,標誌著她的權力依然沒有減弱,她很高興地看到這一切,在她年老之時,依然沒有人可以超越她。大臣也終於明白,只要武則天有一天在,他們就無法扳倒她,甚至無法削弱她的勢力,他們永遠要臣服在她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