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意為根

2024-10-11 15:33:28 作者: 岡田武彥

  鑑於當時的王學亞流之弊,蕺山提出了以工夫為主的本體工夫一體論。他說:「大抵學者肯用工夫處即是本體流露處,其善用工夫處即是本體正當處。若工夫之外別有本體,可以兩相湊泊,則亦外物而非道矣。」(《劉子全書》卷19,《答履思》二)

  東林學者也具有同樣的立場。只是在東林學者那裡,有在靜肅之理中求心體的傾向。與此相對,蕺山因為以「意」為心之體,故在其工夫里亦自然加強了發源於內在之心的力量,只是在其本體工夫一體處更加充實了生意。在蕺山那裡,一邊做工夫,一邊又超越工夫的立場,似乎是更加鮮明了。

  當然,蕺山認為,工夫也識悟本體,倘若工夫不像本體那樣依賴自然之力,就會著相支離,從而陷於孟子所謂的「忘助」之弊。但這不過是對於初學者的一根頂門針,正如他所說的「若識第一義,則遷善改過皆第一義」。蕺山認為,日用常行上的躬行即是本體,並揭示了其實質。所以,他既反對若識悟本體,本體工夫便一齊了徹的王學亞流陶石簣的重悟主張,而主張重修,也反對舉孟子所謂「赤子之心」為當下即是的羅近溪之說,這大概是理所當然的(參見《劉子全書遺編》卷1,《證人社言錄》;《劉子全書》卷19,《論羅近溪先生語錄二則示秦履思》)。

  

  不過,蕺山「重修」說的特色,在於訴諸嚴格的《小學》工夫,使之成為《易》所謂的「精義入神」。從這一立場出發,他與十分重視張橫渠《西銘》中「萬物一體」論的世儒相反,而對「戲言出于思,戲動作於謀」的橫渠《東銘》之說推崇備至(參見《劉子全書》卷13,《會錄》)。他還認識到朱子編纂《小學》的意義,不僅廣泛地加以宣傳,而且在《人譜》中對《小學》之踐履作了詳細的說明。他稱讚朱子說:

  上等資稟人,方可從事朱子之學。以其胸中已是有個本領,去做零碎工夫,條分縷析,亦自無礙。若下等資稟人,尤宜從事朱子之學。下學而上達,如能識得道在吾心,不去外求。不然,只有懸空想像,求吾道於虛無寂滅之鄉,寧不率天下而為禪乎?(同上)

  就是說,根無上下之別,各種資質的人都要遵循朱子學的工夫而求道。不過,切不可忘記蕺山在下學中注重主腦這一立場,否則就不能較好地理解其為學本領。因此,他以《小學》之踐履為「精義入神」,這實際上應當說是以主腦為前提的論斷。

  如前所述,蕺山以「意」為第一義,以「良知」為第二義。但如果對照把良知譬喻為舟之舵的陽明之立場,那麼他所說的「誠意」是否會有失去心之定向而陷入妄行的危險呢?關於這個問題,他的看法是:意乃知中之主意,知為意中之窟宅,所以知藏於意中。據他說,知皆是發自意之力的知,只有在意上著工夫才能有著落。否則,若以知為意之主意,則知反而會失去主宰而流蕩無歸。所以他說:「知此則知意之為意矣。心所向曰意,正如盤針之必向南也。只向南非起身至南也。」(《劉子全書》卷9,《商疑十則答史子復》)

  蕺山雖以「意」為知之體,但並不是說意生知,而是說「意中勿欺者知也;存主之精明者意也」。故而他主張意知一體(參見同上書卷19,《答史子復》)。從這一立場出發,他非難陽明的「四句教」是分言意知之論(參見同上書卷19,《答葉潤山民部》;卷12,《學言下》)。因此他又批判了離「誠」講「明」的立場,認為即使明白了天下之理,但若不在誠中收拾,就會全然流於「狂慧」(參見同上書卷12,《學言下》)。

  蕺山講到「知」時是相當謹慎的。例如他在評論以智證性的孟子之說時說過:智只是「故」之一端,而孟子特指以證性。此一點是非之心尤容易起風波,少錯針,無所不至,故孟子指出「鑿」字。凡叛道之人都是聰明漢。(同上)

  基於這一立場,蕺山認為,以「良知」為宗的陽明之說是主次顛倒之論(參見《劉子全書》卷11,《學言中》)。他說:「若從良知,鮮不流於禪。」(同上書卷40,《年譜下》)由於他看到了當時提倡「良知」者,多失知覺之本體而墮入情識,並由聰明而陷入變幻,從而奔盪無用,(左亻右龍)侗無體;而言理者,則或者穿鑿詭異,邪偏雜糅,成損道之媒、向妄之因,或者求一覺之傳,而墮於恍惚紛紜之中。所以在我看來,蕺山排斥以「良知」為宗的學說,大概是不得已的。蕺山認為,只有根據以「意」為根,即以「意」為學之頭腦的立場,才能拯救良知之學失去情識、向於玄虛的弊病(參見同上書卷6,《證學雜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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