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哀樂之「中和」
2024-10-11 15:33:19
作者: 岡田武彥
正如前述,蕺山之所以以「意」為心之體,是因為他認為道德的好惡之情是先天固有的、自然純粹的東西,是絲毫不雜入不純因素的東西,所以這種情自然區別於其他的情。後來,他又發展到以「誠意」為學之頭腦,這是其晚年的思想。在這以前,他已對自然之情給予了高度重視。不過,對人之性命支離有著深切擔憂的蕺山,最初在論性時,也不把性從喜怒哀樂之情中區別出來。就是說,性全然是心之感應之間的東西,是應當在氣之屈伸往來處認取的東西,而《中庸》的喜怒哀樂之情,則並無未發、已發之別,全然是基於自然(天理)的東西,即使所謂「中和」,亦是喜怒哀樂之「中和」,而並非喜怒哀樂之情以外的存在。所以,蕺山認為,不能盲從以未發(靜)為性,已發(動)為情,或者以前者為「無形」,後者為「有象」,而支離兩者的傳統之說(參見《劉子全書》卷11,《學言中》)。
儘管蕺山如此重視「情」,但他卻認為《中庸》的喜、怒、哀、樂之情和《禮記·禮運篇》的喜、怒、哀、懼、愛、惡、欲之情(七情)是有區別的,即後者是由人為而發的「情」,而前者則是基於自然的「情」。
蕺山還認為,從動靜上、未發已發上看,「性」就如同是上面所說的喜怒哀樂之情的「性」,故不能從「情」中區別出來。在他看來,心即使在寂然不動時,喜怒哀樂之情也不會淪於無,所以心之未發應該說是陽動;而心即使在感通之時,喜怒哀樂之情亦不會滯於有,所以心之已發應該說是陰靜。因此,心之動是動而無動,心之靜是靜而無靜,而其情即神也。這就是「情」之所以成為「性」的原因(同上)。因此,他不同意以寂然為靜、感通為動而論中和的傳統之說。以上蕺山所說的未發已發論與動靜論,不同於傳統的看法,在其視未發為陽動的觀點中,似乎頗有自己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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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這是為了重視「性」的內在生命。所以,在論述陰陽、內外時,蕺山不依據周子的《太極圖》,而依據《河圖》。在他看來,《河圖》較好地表達了以陽為內、陰為外(蕺山認為,內是生氣,外是偽氣),並以充滿生機的性命為根本立場(同上)。他主張以未發為陽動的原因,是因為他認識到提倡未發之性者,會陷入逐靜中光景的弊病,故極力救正之。所以對蘇季明與程伊川討論未發已發時說的「於動中見天地之心」一句話,蕺山稱讚說:「不敢徑下個靜,可謂千古卓見。」(《劉子全書》卷12,《學言下》)若從心體無動靜的立場來看,這種以未發為動、已發為靜的觀點,亦稍微有欠穩當。因此,蕺山又說:「寂然之時有未發已發,感通之時亦有未發已發。」(同上)
總而言之,喜怒哀樂之情並不是基於動靜有無而起滅的,而是超越動靜有無的性之情,這就是蕺山所主張的觀點。這樣一來,正如他所說的「一性也,自理而言則曰仁義禮智,自氣而言則曰喜怒哀樂;一理也,自性而言則曰仁義禮智,自心而言則曰喜怒哀樂」(《劉子全書》卷10,《學言上》)那樣,終至於以仁義禮智和喜怒哀樂為一性(一理)。
以性為情的蕺山,對《中庸》用喜怒哀樂之「中和」說明天命之性的做法頗加讚賞,認為這是完全不涉及人為的「性」,亦是講性之第一義。在他看來,孟子之所以要以性為善,是因為到孟子時,言性者紛然雜亂,故不得不以善字標示宗旨。當時,孟子根據「四端」說,指點出性的粹然至善之理,這是最有功於世之學者的。不過,孟子的「四端」之心,雖「未始非喜怒哀樂所化,然已落面目一班」。所以,若以「四端」為仁義禮智之名目,就會遠離「人生而靜」之體。他認為,關於《中庸》的喜怒哀樂之情,孟子性善之主旨可以作為證明;而孟子性善之主旨,則可以從《中庸》的未發已發論與中和論得到明證(參見《劉子全書》卷6,《證學雜解》)。
蕺山之所以得出這種看法,是因為擔心人們誤解孟子性善說的主旨,而把「性」從人的自然之情中分離出來,結果,求「性」時便會直視空談光景,並以此為仁義禮智的名色,從而陷於喪失「人生而靜」之體的弊病。所以他認為,如果遵循孟子之教,盡心知性則知天,那就會多少悟到一點《中庸》的未發之旨;但若以喜怒哀樂為「粗幾」,而求之於義理之性,那就不是知性者矣(同上)。
蕺山之所以把《中庸》的「中和」說當作是最適切顯示宗性的學說,是因為在他看來,若按照《中庸》的思想,既能順應一氣流行之氣象即喜怒哀樂之情,又能在不識不知中順應天則(中和),從而不涉及人分上,而自然使性明了(同上)。由此也可以看出他不能遵從陽明「致良知」說的理由。
據蕺山說,如果從覺地立證性體,並經常保持性體,那麼日用動靜間,便完全可成為天理之流行,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如果性體離卻情之自然,而必待良知覺照而後返,必收攝本心而後返歸天理之性的話,就會使心性相仇,從而不能不似於《孟子·告子上》中的「杞柳桮棬」之喻。
另外,由於「四端」是喜怒哀樂之所發,而是非亦不過是其所發,所以性體之中自然是覺體,這也是毋庸置疑的。但若因此從覺地入性,那就有陷入「穿鑿摸索」的危險,反而會毀損性之自然而難以到達未發之中。所以,首先應該在未發之中用力(參見《劉子全書》卷13,《會錄》)。
這樣,蕺山雖以「中和」為性之體用,但卻以致體之中的工夫為根本。不過,正如以上所述,蕺山認為性是情之性,所以「中」也就被視為氣之「中」。講「中」時,只有持氣之「中」,性體才會不偏不儻,也才能保持生氣流行不已的無限生命力。他稱孔子的「性相近」說為「千古論性之第一義」,並認為周子的「性者,剛柔善惡之中也」的觀點,足以發揮孔子性說的本意,其理由也正在於此(參見《劉子全書》卷12,《學言下》)。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若把「中」作為「中氣」,那就能更清楚地看到,「中和」即渾然之一性,即隱即現,即微即顯,是不分前後之際的存在(參加同上書卷9,《答董生心意十問》)。蕺山認為,只有這樣才能擺脫求「中」於未發之前的氣象而淪於無,求「和」於已發之後的氣象而滯於有的弊病(參見同上書卷11,《學言中》)。(7)
那麼,蕺山所說的「中氣」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那無非是喜怒哀樂未發之時的氣。據他說,這種「中氣」,既不據於陽,也不據於陰,如同天之四氣一樣,雖有寒暖溫涼之差,但卻常常流行其間而變化無窮。他說:「中氣若用五行言之,即為土;土若以方位言之,即為中。和者,中之別名也。」(同上書卷10,《學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