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非定體
2024-10-11 15:33:13
作者: 岡田武彥
按照蕺山的看法,若以心之血脈生命為宗,那麼宋儒的二元論便是斷港絕路,以致導致心之支離的學問。如果要避免這種支離,就必須在具體生生的人類心情上,或在即於肉體的心上求道,而不是在心之上或心之下的存在中求道。所以,即使在言性時,蕺山亦忌諱把性「做一好題目看」,而是言性必即於心情,並認為孟子性善說的本旨就在於此(參見《劉子全書》卷11,《學言中》;卷12,《學言下》;卷9,《商疑十則答史子復》)。
據蕺山說,孟子不僅用惻隱之心言仁,而且還用情之善來說明性之善。而孟子的深刻用意,則在於揭示心情而非揭示性。所以他反對超越心情來而驗性驗善(參見《商疑十則答史子復》)。(2)在蕺山看來,只有即於心情,才能論性。按照這種思想方法,如果把性確定為獨立之存在,那麼豈不是以性(理)為無的存在了嗎?所以蕺山把《論語》所說的「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看作是說明性本來即無的證據。
如果對性做出規定,就會產生落於佛、老之見的危險。所以蕺山主張性即理,而非空無。儘管性有經綸裁成之力,但若對性做規定的話,就會使之與心情和氣質相分離,從而落於空虛境地,而不能不流於佛、老之見。他認為,佛氏之性是空,空與色相對;老子之性是玄,玄與白相對。這都是把性規定為一物的做法。與此相對,吾儒則主張性即理,從而與佛、老之性相區別。但若把性規定為一物,那麼吾儒之性就會與氣相對,從而阻礙作為性之發用的經綸裁成而陷於理障。所以他尖銳地指出,先儒以理排斥佛、老的學說,是墮入佛、老之說(參見《劉子全書》卷11,《學言中》)。由此可以理解,蕺山何以對攻擊朱子提倡性之渾然的胡敬堂、謝上蔡、陸象山等的學說持批評態度,而主張區分性與心、性與情,並用未發來規定性,認為「朱子以未發言性,仍是逃空墮幻之見」(同上)。
蕺山認為,若立定了性,就會拘於一處,限於一時,不能相通而順萬物之情。所以,性必須是所謂「順情而無情」的無。正因為此,他把性體譬喻為鏡之虛(同上)。他認為,性非定體,而無非是心之名。就是說,宗心即宗性。(3)正因為宗心即宗性,故不能視心為血氣之屬,而專以性為宗。所以,化血氣之屬而為性者,即是心,而性者,心之性也,故不能棄心以論性。他之所以如此重視「心」,是因為在他看來,心是體驗天下潔淨精微、純粹至善的存在,「其潔淨精微、純粹至善,而一物莫之或攖也,唯其至尊而無以尚也」。心不僅能生條理,而且能使之復歸自然之本原。所以他認為,外心以言性,則心性皆病;「外心言性,非徒病在性,並病在心,心與性兩病」(參見《劉子全書》卷7,《原學中》;卷5,《原性》)。
因此,蕺山對論述以性為心體,比揭示以性為題目更感興趣,而且理所當然地將心體的絕對價值,即至善,作為無規定性的東西,即無善。《人譜·人極圖說》所謂「無善而至善,心之體也」(《劉子全書》卷1)的開頭語,正好說明了這一微旨。他之所以在「至善」之上冠之以「無善」二字,不消說,就是因為以心體為無,並說明其善非善惡對待之善。不過據蕺山說,這也是為了救正當時善書家袁了凡著《功過格》,而提倡善之功果,進而陷於功利之弊病的。而他之所以在「無善」下附之以「至善」二字,則是為了救正才高者以心體為虛無,終至於輕視人倫而陷於自私的弊病。也許可以說,上述觀點主要是為了救正功利說之弊而提出的(參見同上書卷1,《人譜序說》;《劉子全書遺編》卷5,《初本證人小譜小序》;《劉子全書》卷26,《大學古本參疑》)。
那麼,孟子為什麼要以性為善呢?據蕺山說,孟子以性為善,只不過是為後人施藥(參見《劉子全書》卷1,《人譜》;《人譜序說》)。蕺山把「無善」二字冠於「至善」之上,是從堅持善的絕對性、純粹性、自然性的意圖出發的,這從其批評陽明「四句教」中「無善無惡」觀點一事中,也能窺見一斑(參見同上書卷13,《會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