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批判論

2024-10-11 15:31:01 作者: 岡田武彥

  貞白批判王學的特色之一,即在於認為王學不出於朱子學之範圍。例如,他把陽明的「致良知」說或「存理去欲」說看作是對朱子《大學章句》之明德論的繼承(10)。朱子在《大學章句》中指出:

  (一)「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

  (二)「但為氣稟所拘,人慾所蔽,則有時而昏,然其本體之明,則有未嘗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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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故學者當因其所發而遂明之,以復其初也。」

  (四)「蓋必其有以盡夫天理之極,而無一毫人慾之私也。」

  貞白認為,上述「(一)」與陽明的「良知」說相同;「(二)」與陽明所謂「雖昏塞之極,而良知未嘗不明者」(《求是編》卷3)相同;「(三)」與陽明的「致良知」說相同;「(四)」與陽明的「去欲存理」說相同。因此,在貞白看來,陽明不僅以朱子之說為依據,而且還標新立異地得出了聳人聽聞的結論。然而,世之學者卻附和陽明的思路,指責朱子之支離而讚賞陽明之簡單直接,這是相當可悲的(《求是編》卷3)。

  貞白王學批判論的其他特色,如前所述,還在於指責陸王學的混淆偏枯。對此,他曾從多方面作過論證。下面讓我舉出幾點,以作一概述。

  A.道問學、尊德性

  貞白說,如果只講「尊德性」而不講「道問學」,那就不是真正的「尊德性」;如果只講「道問學」而不講「尊德性」,那也不是真正的「道問學」。故而他強調兩者的相即不離,並反對把朱、陸之宗旨分屬於兩者的看法。

  在貞白看來,朱子雖以「道問學」為主,但那也是來自於「尊德性」的。所以,在朱子學中並無兩者偏廢之傾向(參見《求是編》卷3)。貞白指出,儘管此分屬論原是朱子自己講的,但那也是因為,在朱子看來,陸子之學雖在「尊德性」的基礎上,亦主張講學問道(道問學),但陸學並未擺脫輕視講學的舊病,因而自己只好側重於「道問學」。換言之,分屬論其實並非朱子之本意(同上)。

  貞白認為,朱子先是把「讀書窮理」作為「著實」的基礎,後來因悟其「支離」,並明白了在言語文字之外別有用心之處的道理,於是便基於顏子的「博文約禮」說而把重心平衡到「尊德性」上。而陸子先是把「靜坐澄心」作為直截之工夫,後來也終於明白了講學的重要性,於是便基於子思《中庸》的「尊德性」、「道問學」說,而把重心平衡到「道問學」上。然而,陸子所本的子思之說,若與孔門之法比較,其實已失去了先後緩急之序。到了孟子時,又成為「求放心」之說。荀子看到了這一問題,於是說:「亂天下者,子思、孟軻也。」此論看上去有點過分,但若考慮到子思、孟子之說後來成為禪學之媒介的現實,那也就不能說沒有一定道理了(同上)。所以,儘管陸子心學是以孟子心學為立足點的,但貞白仍不得不對其進行了批判,只不過他對陸學的批判並沒有像對王學的批判那樣嚴厲。他認為,陸子雖以「尊德性」為本,但又有論及「道問學」之處。而陽明說「博文即約禮的工夫,道問學即尊德性的工夫」,則是舍「道問學」而專以「尊德性」為本,這不但有悖於朱子,而且也有悖於陸子(同上)。

  在貞白看來,陸子雖不能到達朱子那樣的「豁然貫通」之境地(即悟境),但他是有志於從「尊德性」到「道問學」的,只是沒有特別提倡「道問學」罷了。他還認為,朱子的「豁然貫通」與顏子的「喟然之嘆」是一致的,並論述如下:

  顏子在博約之後方「喟然之嘆」。然嘆後終不成窈窈冥冥,遂廢了博約。惟其工夫循環不窮,所以智益明,德益熟,而具體乎聖人也。(朱子)亦積累後方悔,悔後亦不成昏昏漠漠,遂廢乎積累,惟其工夫周流不已。是故學日充、德日起,而集大成於諸儒也」。(《求是編》卷4)(11)

  因此,朱子基於由工夫至本體、又由本體作工夫的循環往復的過程,而到達了學德成就之境界。所以貞白認為,唯工夫即本體,才能真正把握本體工夫合一之體,並將此視為朱子學的「本領」。而這是與明末的新朱子學者、新王學者的本體工夫論相通的。故而貞白另一方面也主張「學貴悟,悟則縱橫曲直無不應於無礙」(《貞白五書·質言·觀物篇》),進而提倡在本體上做工夫,而確定悟的重要性。(12)

  B.下學上達、未發已發、動靜

  貞白認為,《中庸》的工夫,以「上達」為多,而《大學》用力於「下學」,如果向上,那就自然至於「上達」。所以《中庸》揭「戒慎恐懼」而提倡未發靜處的工夫,《大學》則揭「慎獨」、「誠意」、「獨知」而提倡已發動處之工夫(參見《求是編》卷3)。原來,他認為在《大學》的工夫中有次序先後,並稱讚作為初學入德之門而求下學上達的《大學》「工夫又甚真切」,而作為學之要。然而他有時又把《中庸》的「上達」作為學之要。

  貞白認為,孟子的「夜氣」,周子的「主靜」,羅豫章、李延平的「未發」,程朱的「居敬涵養」,都是建立在《中庸》基礎上的諸工夫(參見同上書卷3、卷2)。但毫無疑問,在他看來,唯有「下學」,才能使「上達」工夫有意義。

  總之,根據上述立場,他把陽明的「致良知」看作是專用動處的工夫,而指責其片面性,並以楊慈湖的靜處工夫為善。若按照他的說法,陽明提倡良知之說,故以《中庸》的戒懼為《大學》之「獨知」。因為「獨知」是誠的萌芽,故而以「獨知」為是,則萬事皆是,以「獨知」為錯,則萬事皆錯。因此「獨知」是王霸、義利、誠偽、善惡之界,是誠身工夫的精神、命脈、全體,即端本清源的工夫,如果不以戒懼為獨知(已發動處之工夫)而以戒懼為不知(未發靜處之工夫),那就會支離間斷而陷於禪定之斷滅。但戒懼是本來未發未知的工夫,即靜處工夫,而且「靜中有物」而決不斷滅。所以,貞白對於陽明的未發已發論、中和論也加以批判,認為陽明因為溺於良知之學,故論「未發之中」是不純的。同時,他還認為陽明所謂「今人因不喜發而中節之和,故不善得未發之中也」之論是「疑影為樹」,認為應該視之為孟子所謂的「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者必以此言」(同上書卷2)。

  陽明認為,若遵從「致良知」,就會不言動靜而貫穿動靜,其結果,若以「致良知」為宗,那就不必再言孟子的「夜氣」說。然而,由於貞白把陽明的「致良知」看作是動處工夫,所以亦批評陽明之說是以「有」為本的夜氣工夫。他認為,在夜氣工夫中有常人與聖賢之別(13),而陽明以為孟子只提倡常人之夜氣,認為「聖人不言夜氣」,從而錯誤地把夜氣工夫都當作是常人所有(同上)。所以,貞白理所當然地會重視靜處工夫,以至於肯定楊慈湖的「不起意」說,而否定陽明的「致良知」說。他認為,慈湖的「不起意」說,就像《易》之「無思」、孔子之「絕意」,是以「意」之不動為學之先決條件的;而陽明的「致良知」說,則以起意為善。世人遵從陽明,是認賊作子,而陷於小人之無忌憚。所以他認為,慈湖與陽明雖同樣以心學為宗,但兩人的意趣迥異(參見《求是編·自敘》)。

  C.性理、性氣

  陽明因為擔憂學之支離,而往往尊崇體用關係的渾一性、生命性等,而把天、帝、命、性、心無非視為隨時隨地變換其名的概念,其實質並無嚴格之區分。但貞白則反對把這些概念混為一談。例如,他揭示了性與理、性與氣的異同,並認為據此才能得真正的渾一之體。他說:

  (性字)說他不是理不得,說他即是理也不得。蓋說他不是理,則這活動的便要認做知覺運動,陷入(告子所謂)「生之謂性」里去。若說(性)即是理,則性又是四塊死殺的物事,無緣做得《易》所謂「成性存存,道義之門」出來。故性者理之機,理者性之實。離也離不得,合也合不得。故古人說理字又說性字。其謂仁義禮智即是性、性即是理者,只因自來說性者都含糊不明,故迫切言之以曉示學者。其實與理差得些子,然卻不是此等處,須要看得分曉始得。(《求是編》卷2)

  也就是說,性與理是二而一、一而二的關係。不過性是理之機,理是性之實;或者說,性是理的原動力,理是性的實體。可見,貞白是把「性」看作生生不已的過程。他說:「心統善、性運心,故性者,心之生也,非默默然而已者也。」(《貞白五書·質言·詮道編》)在貞白看來,此生生不已的「性」,顯仁藏用,鼓舞萬物,日新盛德,成就大業。而他借用程明道所謂的「生之理」來詮釋「性」的真實意圖,即在於此(參見《求是編》卷2)。

  總而言之,他是一面指出「性」的靈活性,以明示「性」與「理」之別;一面又指明「性」有道德性,而強調「性」與「理」為一體。而對於性(理)與氣的關係,貞白也是根據同一主旨而說明兩者之區分的。具體地說,即性(理)與氣有形而上與形而下之別。他說,能產生心的東西是性(理),能產生身即視、聽、言、動的東西是氣。據此,他批判了主張性氣一體、性即氣的陽明之說。指出,陽明以能視、聽、言、動者為性,因為這是以形而下的氣為形而上的性,如果遵從此說,就會導致放棄學問。因此,他批評「性也須看作氣」的陽明之論,是末節之言(參見同上書卷3)。他認為,陽明反覆聲稱的性氣一體之論,是「無統一而失定論」,而且失於偏枯。然而另一方面,貞白又引《易》的陰陽說、張橫渠的虛氣說、孟子的養氣說、蘇子的氣化說,而論述了命氣性道一體論(參見同上書卷4)。因此,一般來說,在貞白的思想中似乎也有明學的氣一元論傾向。(14)

  D.心與理

  貞白引李延平所說的「當理而無私心者即是仁」和朱子所謂「無私心而合於理者即是仁」,而論述了心、理之別,認為唯使無私心的工夫與得理當的工夫並進,才能到達真正的心理渾一;不然的話,即使直接把無私心者作為理當,或者把理當直接作為無私心者,那就會使理當變為無私心者,或者使無私心者成為無理當,從而陷於《文中子》所謂的「心跡之判」。根據這一立場,他對陽明的「心即理」說進行了嚴厲批判。他認為,陽明主張「心即理」,而排斥所謂「人所習者即是心與理」的朱子之說,聲稱「心即性,性即理,下一『與』字,恐未免為二」(《求是編》卷2)。然其實,朱子特意講「心與理」,是強調學問應該在人心物理之間,經過內外精粗而實行,而並非認為學問之中有內外精粗之別。所以,貞白批評陽明之評語並未真正理解朱子之言。他還引證朱子論述心與性、性與理之相互關係的內容,(15)以說明朱子對於心即性、性即理之體,即心即理的真體,是真切把握的(參見同上書卷2)。

  E.知與行

  貞白認為,《大學》以「格物」為學之始,而並非力求在涵養踐履中直接做「格物」工夫。而且,若一味強調「致知」,那就不能達到誠、正、修、齊、治、平;否則,便只有盡知之後方能行。其結果,人生一日不可廢的人倫實踐,即使窮竭此知也無休止之時。故而他把「知行合一」看作是朱子《大學解》所具有的,認為提倡「知行合一」的陽明心學是朱子早已達到的境界(參見《求是編》卷1)。但是,貞白把朱子的「知行合一」說看作如同陽明的「知行合一」說那樣,只是指本體而言,而並非作為沒有先後之別的相互關係。所以他認為,陽明的知行論其實是對朱子知行之本旨的誤解。據他說,就像《易》把乾、坤分為易知與簡能,孟子把「不學不慮」分為良知與良能一樣,知行之本體,本來就是兩件,只是不應該截然區分為一先一後罷了(參見同上書卷1)。因此,當孟子說「良知良能」時,是或者分言或者混說的。這也是他指責陽明不分言知與行而只混說知與行的理論依據。他認為,因為陽明把良知兼作良能看,所以用知掩蓋了行,終至於以行代知。這就像趕著牛馬走水路那樣,是自欺欺人之論(參見同上書卷2)。而在陽明看來,如果善於體會「知行合一」之宗旨,那麼即使分言知與行也無妨;並說「惟一是惟精之主意,惟精是惟一之工夫」;又說「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傳習錄》上)。對此,貞白批評說,陽明的「主意」工夫說,雖不能說毫無道理,但卻不是聖門平易的正大門戶,故而難免會偏枯險絕。在貞白看來,這實際上是根陰根陽之論,而並非分陰分陽之說。總之,如同天地的變化在於陰陽之間,工夫也在精一之中。而且,就精一而言,其間許多意義是直接渾然而周備的。然而,陽明因害怕世儒分析之說,故合二為一,並提出「主意」工夫論,這顯然是曲意回護之見。其意與禪家的「金針妙度」類似,結果終究會導致本體與工夫的錯亂。

  貞白認為,在聖學的知行觀中,雖有先後難易、偏言專言之別,但因為都是應該相須並進的,所以其意指和用功之處各不相同。然而,陽明則聲稱:「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真知即所以為行,不行不足謂之知。」據此可知,知與行無非是一個籠統的關係。所以其「知行合一」說其實是與聖賢苦苦分言知行的精神相左的。在他看來,陽明之所以要強調「知行合一」,乃是因為他講學專以「致良知」為主,而在「行」這一方面有點欠缺,所以才特立此論,以彌補己說之缺陷(參見《求是編》卷4)。

  此外,貞白還論述了知行的偏言和先後合一之關係,而對陽明的「知行合一」說做了批判。他認為,學雖兼知行,但聖賢卻是或者偏言或者專言的。專言之時,知行都在其中;偏言之時,則分知行。《中庸》所謂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就是偏言知行。但是,當其中一個為工夫時,其實並非要放棄其餘。而朱子所說的「只是從頭做下去,不是原來有先後」,其實就是對此宗旨有深切體會的思想。於是,如果五者沒有先後,那麼即使不特意說知行不離,知行也自然會不相離。然而,陽明卻以「行」兼學、問、思、辨,又以「一」兼及其餘,(16)這就有失聖賢分別五者之主旨了。

  本來,聖賢之說,規模闊大,條理精嚴,頭緒繁多而意義貫通。然而,陽明卻希求直截以超越支離,希求渾全以超越破綻,這就丟棄了朱子所謂「五者相須並進」的有益成分(參見同上卷4)。

  F.格致與誠意

  貞白遵從朱子,把在格致與誠意之間有先後之序作為《大學》之意,而反對陽明以兩者為一事的觀點。在他看來,如果根據陽明之說,就會變成所謂「欲誠其意,在致其知;而欲致其知,又在正其意」,從而違背《大學》格、致、誠、正的次序(參見《求是編》卷4)。只因為此,他非難以格致為先、誠意為後的陽明之說,而不反對程子格物窮理只立誠意而格之的思想。他與朱子一樣(《朱子語類》卷18),雖認為程子的誠意與《大學》的誠意有差異,但卻認為這一點無足輕重(參見《求是編》卷2)。

  G.良知

  在朱子看來,格致工夫是不偏於表里、精粗,即上一截與下一截的任何一方面的(參見《朱子語類》卷16)。(17)遵從這一立場的貞白,遂批評陽明的良知說是偏於上一截的學說。據他說,陽明以作為德性的良知為第一義,以聞見之知為第二義,而認為聞見之知非德性之知。然而,生而知之的聖人孔子,卻不專求聞見之知,其之所以致聞見之知,是為了擴充德性之知,以成為全知之睿聖。(18)他認為,若按照陽明之說,歸根到底會像佛氏那樣以頓悟為第一乘(參見《求是編》卷4)。很顯然,貞白是反對沒有漸修積累之功的一超直入說的。在他看來,這就像營造基礎不穩固的九層建築那樣,是難以成功的,也是根本不能治理天下國家的。他認為,頓悟之妙到了佛氏那裡已達極致,而陽明之學因近於佛氏,因而不可以稱之為學問(同上)。於是,他又舉出《大學》把格物放在致知之前、《中庸》把擇善作為致知之先的例子,批評陽明的「致良知」說,是專任先天聰明,並以此為《大學》致知,從而背叛聖賢之訓的做法(參見同上書卷2)。

  貞白還批判了陽明的「良知」說。他認為,孟子之良知是與良能相提並論的,而陽明只偏舉其良知。朱子所說的「明德之病」,便是指的這種偏向(參見同上書卷3)。

  「良知」本來是是非之心,只不過是孟子所謂的「四端」之一,而並非全體之大用。然而,陽明卻只以「四端」之一的良知為全體大用。陸子曾經持是非之心而提倡本心(參見《陸象山全集·年譜·扇訟之條》),這是因為看到門人楊慈湖不知本心,故舉出此一端,其目的無非是為了讓慈湖明了本心,而並非像陽明那樣,以一端兼及其他三端。所以,陽明雖自稱己學源於陸子、孟子而成之,但實際上卻並非陸子、孟子之學(參見《求是編》卷1)。而且,陽明所說的「良知」,因為是是非之心,所以只不過是心之已發,但陽明卻把它作為未發之中。所以,陽明的這一論旨也是有矛盾的(參見同上書卷4)。

  總之,在貞白看來,「良知」原本是先天性、道德性的知覺,而不僅僅是其中之一端,但陽明卻將其誤解為只是道德性的知覺,以至於產生弊害。孟子的「良知」,因為只賦予「知」以自然性和先天性,是故未必是善的「知」。所以,孟子不喜歡把所謂的食色之知與仁義之知一概稱為自然性、先天性的「知」。那麼,孟子為什麼要提出仁義之性呢?這是因為,當時的學者只知食色是性,而不知仁義是性,所以才提出仁義之性,以便為多欲者樹一標準。他認為,甘食悅色對於「良知」有障礙,但不必遺之。所以就「致良知」來說,若是致是非之心即道德的知覺,那麼是非就會明了。但如果是致甘食悅色之知覺,即感覺的知覺,那就會顛倒是非而陷於不道德。因此貞白說,若信「良知」並直接以此為真知,那就會導致以意向為善,而若以「良知」為講學之名目,那就會成為「言偽而辯、行僻而堅」的無忌憚(參見同上書卷2)。

  H.道心人心、天理人慾

  關於《書經》中道心與人心的關係,朱子在《序》中說:「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焉。」而把兩者說成是主從關係。但陽明則認為,心只是一心,未雜於人為者是道心,雜於人為者是人心。在陽明看來,因為人心之正是道心,失道心之正是人心,所以並非原來就有二心(《傳習錄》上)。他還非議朱子之說是把人心一分為二,認為這是對以人心為人慾、道心為天理的程子之論的認同,而程子又是得《書經》之主旨,才把一心分為二的(同上)。

  陽明之所以認可程子之論,是因為程子把道心與人心之區分,解釋為一心之正與不正、人為之雜與不雜的關係。然在貞白看來,《書經》中「人心」的所謂「人」,並非指人為之雜,而是孟子所謂的口體之欲,即小體;「道心」的所謂「道」,也並非指未雜於人為者,而是孟子所謂的仁義之心,即大體。若能遵從大體,就會成為大人,而若遵從小體,就會成為小人。朱子之說是遵從大體的,所以以孟子為依據。陽明認為天理、人慾不是並立的關係,而是天理為主,人慾聽其命。這顯然是對「欲」字的誤解,是把「欲」混同於口體之欲與天理人慾的「欲」了。總之,人心、道心均是心,只不過有人與道之別而已;小體、大體均是體,只不過有小人與大人之差異罷了。陽明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批評程子的天理人慾論是片面的分別之論(參見《求是編》卷1)。(19)

  I.三教論

  貞白非難陽明「良知」說的理由之一,還在於認為陽明把「良知」作為掩蓋儒、道、佛三教這一點。貞白認為,陽明以「良知」之妙用為神、流行為氣、凝集為精,這是從養生家(仙家)的精神那裡來的。陽明以佛的本來面目為良知,並以「常惺惺」來提揭格致,因而是傾心於佛氏的。而且,陽明在妄心、照心論方面,也把妄心視為照,並以妄為誠,以至誠為妄。貞白認為,這也是以天地為幻妄的佛氏之說,所以對此嚴加非難(參見《求是編》卷4)。

  據上所述,貞白對於陽明之說混淆偏枯的指責,可以知其概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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