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悟」說

2024-10-11 15:29:48 作者: 岡田武彥

  如果把先天與後天、體與用加以區別,那麼自然不得不在工夫上區別悟與修了。然而,如前所述,主張兩者本來渾一的塘南,也主張把兩者並用。他認為,把性與相、無與有、微與顯加以區分,已使自己亦不免陷於二見之弊,所以他很注意悟與修的相即相含,認為悟中有修,修中有悟,此乃真悟真修,若善於理解這一主旨,則兩者皆為善學(參見同上書卷4,《病筆》)。儘管他認為其法並非一途,但正如他所說的「性能生氣,而性非在氣外。然不悟性,則無以融化形氣之渣滓。故必悟先天以修後天,是以謂聖學」(同上書卷4,《三益軒會語》)那樣,他終究是以悟入先天性體為學之本領的。(3)

  一般來說,塘南的上述觀點遵循的是陽明而非白沙。這是因為,他把陽明之學看作是悟性而御氣,而把白沙之學看作是養氣而契性(參見《明儒學案》卷20,《江右王門學案五·論學書》)。這可以說是對王、陳二人在體悟上之差異的簡要說明。總之,塘南之所以要強調悟性的重要性,乃是為了以修為實,以悟為真。所以他又告誡只滿足於悟先天之性的人說:「夫徹古今,彌宇宙,皆後天也。先天無體,舍後天亦無所謂先天矣。故必修於後天,正所以完先天之性也。」(同上書卷4,《病筆》)並嚴肅批評空談性體之虛而不務實的人,是「學之乖也,道之塞也,士之蠹也」(《續補自考錄》)。

  塘南所說的虛寂之性體是無思無為之體,就是說,是絲毫不染人為的存在。所以一般來說,只有達到心境兩忘,寂運兩泯,有無絕待的廓然無際境界,才能透悟此體。這一點在塘南看來是毫無疑問的。但是,這樣的性體,與以天地為混沌,以人物為消盡,以父母未生以前之頓悟為工夫的佛氏的心行路絕、言語道斷之說,在意趣上有所不同,也是毋庸置疑的(參見《友慶堂堂合稿》卷2,《與賀汝定》)。

  以透悟為宗的塘南,還以靜坐默認、主靜收斂、主靜歸根等靜之工夫為其入門。然而,雖說是靜功,但由於它是悟入經綸裁成的根本之性的工夫,因而若只以塊然枯坐、專守頑空冷靜為究竟,則勢必失其本旨。所以另一方面,塘南又對靜功之弊頗為擔憂,認為如果覺得在人倫事物的實修上有欠缺的話,那就必須從「動中著力」,「便須事上練習」(同上,《答賀弘任》)。據此,他非難告子生性論說:告子只知本性無善無惡而無修證,一切隨任自然,才涉修為,便以義外而拒之,終而落於偏空一邊。可見,塘南是反對那種欠缺實修的工夫的(參見同上書卷4,《三益軒會語》)。

  總之,塘南首先是以悟性為要。據他說,若能透悟心體,則邪障消除而工夫自然動靜合一。只是由於他深憂當時只用動處工夫而輕視深刻體認心體,結果任於情識知解而陷於猖狂之弊的情形,才提出了靜功。所以他搬出陽明的「事上磨鍊」一語,並對懷疑其主靜歸根說或透性說的人說:「當知所磨鍊有何物。若只在世情上行得通融周匝,則去道遠矣。」(同上)所謂「萬物同體」,也就是基於靜功的心體之透悟。正如基於真機之自然那樣,若不基於靜功,那就會產生「優侗漫過,隨情流轉」之病。故他對以靜功為入門的蕭兌嵎提出了如下忠告:

  蓋弟昔年自探本窮源起手,誠不無執戀枯寂,然執之之極,真機之生,所謂「與萬物同體」者,亦自盎然出之有不容己者。此非由承接唇吻而得之,亦非學有轉換,殆如臘盡陽回,不自知其然也。兄之學,本從「與物同體」入手,固為聖門正脈,但此中最宜精研,若未能入微,則亦不無(左亻右龍)侗漫過,隨情流轉之病,終未得透徹純淨,以臻肫肫皜皜之境界。(參見同上書卷1,《與蕭兌嵎》)

  由此可以清楚地看出,塘南的透悟超越,可謂克服了以清澄為宗的慈湖之立場,併到達了有無不二的渾然一體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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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歸寂派的虛寂說,本來就是從雙江到念庵、兩峰,再由念庵、兩峰到塘南發展而來的,所以在有無、動靜、感寂之渾然一體處,塘南有較為貼切的自覺感,乃是理所當然的。當然,塘南的「虛寂」說是基於實有動感,並即於此而深刻體認、透悟超越實相的絕對無,這隻要從他批評念庵的「未發」說難免「頭上安頭」這件事中,就能推知出來。他說:

  「致良知」一語,惜陽明發於晚年,未及與學者深究其旨。先生歿後,學者大率以情識為良知,是以見諸行事,殊不得力。羅念庵乃舉未發以救其弊,然似未免於頭上安頭。夫所謂良知者,即本心不慮之真明,原自寂然,不屬分別者也。此外豈更有未發耶?(同上書卷4,《三益軒會語》)

  可見,塘南的透悟,一言以蔽之,就是對於絕對無的體認。他認為,只有不逐外,不著於境和念,亦即不著於生生之根,才能到達絕對的無。所以塘南說,這就像茫然而無倚靠那樣,唯如此,才是「萬古穩坐之道場,大安樂鄉也」(同上)。

  因此,如果真正透悟性,那就全無動靜之別,其用事亦會隨於境而超越境,不執於真性而存真性,不言工夫而做自然之工夫。於是,不但性情、體用,而且透悟之語也成為多餘的了。即使就「誠」而言,也是即有而超有,即無而超無,即所謂全有、全無的絕對物(參見同上書卷2,《寄賀汝定》;卷4,《三益軒會語》)。由此可見,塘南雖如前述在「生幾」二字上冠以「姑」字,但其中卻隱含著深意和微衷。

  總之,塘南是以「靜坐」、「收斂」為入門工夫,並從「悟性」開始,然後使靜功為真,再貫通有無、動靜、感寂而使悟為真,最後達到連悟也忘卻的絕對無的境界。在他看來,若能達到這個境界,那麼人倫德業也就會成為基於虛寂之性體的純粹自然之發露,即基於生幾的發用。這大概可以說是塘南「歸寂透性」說的根本精神吧!

  (1) 塘南雖沒有到達以「意」為性(心體)的認識程度,但這樣的「意」論、「誠意」論,不久便在劉蕺山那裡得到了很大發展。

  (2) 塘南認為,若「知」能貫徹於念、慮、事為,則「行」便無昏蔽可言(參見同上書卷4,《三益軒會語》)。這與陽明的「知行合一」之旨是相通的。

  (3) 塘南認為,《大學》的「格物」也是「悟」。所以他說:「《大學》以『知止』、『知本』釋格致之義。」(同上,《潛思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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