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幾」說
2024-10-11 15:29:43
作者: 岡田武彥
塘南的歸寂說因為以「虛寂」為性,所以有人非難他陷入了體用二分之弊。但他回答說:「夫性生萬物,則物物皆性,物物歸寂,即是自性自寂,何二之有。」(《友慶堂堂合稿》卷4,《病筆》)他認為,如果誤解「虛寂」,視性為空寂而本無生機,結果就會以體用為二,割裂空有,落於空著相一邊,而失本來一貫之旨。塘南認為,這是不了解孔門求仁之真諦,而陷入了佛氏沉空守寂之弊的緣故,所以他有針對性地提出了「生幾」說,以救其弊;認為「求仁」即求「生之理」,亦即「生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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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南在自著年譜《自考錄》中,敘述了提出「生幾」說的動機。他說:「惟著空著相,墮落二邊,為後學通病,乃不得已姑提『生幾』二字,與及門之士共商之,且以請正於四方有道者。」他認為,「幾」是性之呈露端倪,而非未發之前,亦非已發之後。所以,「幾」是常生常寂、體用不分、有無不二之至密處(參見《友慶堂堂合稿》卷5,《靜攝寤言》)。因此,「幾」是無聲無臭但又無斷滅的。或者說,「幾」即生生之微(參見同上書卷4,《三益軒會語》)。由此也可以了解他之所以在論「幾」時提出「生幾」說的原因。
在塘南看來,「性」是形而上者。因為只有立足於「幾」才能得到下工夫的門路,所以「幾」可以說是真正的盡性入微處。於是塘南說:「只幾之一字盡之。」(同上書卷6,《泰和曙台唐侯索書漫呈六條》)「善學者惟研幾。」(同上書卷5,《靜攝寤言》)強調了「研幾」的重要性。然而,「幾」是生生之微,就是說,「幾」是性之呈露端倪,因而若僅僅把「幾」誤解為「念頭之萌動」、「念頭之初動」,那就不免會墮於第二義。所以他又認為,以念頭萌動處求邪正之辨為「研幾」是錯誤的(參見同上書卷4,《發便是欲》;卷5,《靜攝寤言》)。
塘南指出:「虞廷曰『中』,孔門曰『獨』,舂陵(周子)曰『幾』,程門曰『主一』,白沙曰『端倪』,會稽曰(陽明)『良知』,總無二理。雖立言似別,皆直指本心真面目,不沉空,不滯有,此是千古正學,更復何說?」(同上書卷2,《寄錢啟新道長》)他之所以這樣說,大概是因為考慮到上述諸儒都是以「生幾」為學之要的吧!他還以意、獨、知等為「幾」的代名詞,所以在他看來,所謂誠意、慎獨、致知,都無非是「研幾」之工夫罷了。
他認為,知是意之體,故意外無知;物是意之用,故意外無物。因此,在「意」之一字中,寂感、體用全都具備了。而「意」又是「生幾」動而無形的有無之間,即「生之理」的呈露(參見同上書卷2,《與賀汝定》,《寄賀汝定》)。這是以「意」為「幾」,以「誠意」為「研幾」的緣由。然而,儘管以「意」為「幾」,但在他看來,意與念慮、形氣又是有區別的(同上)。(1)
關於「獨」,塘南基於《中庸》的「莫見莫顯」之語,而把「獨」當作超越睹聞的隱微處,認為「獨」是先天之子、後天之母,是出無入有的樞機,即意之精微。他還認為,「慎獨」是「凝道之樞機」(同上,《答郭存甫》,《與賀汝定》),並說:「若只雲見性,不言慎獨,恐後學略見性體而非真悟者,便謂性中本無人倫事物,一切離有而趨無,則體用分而事理判,甚至行檢不修,反雲與性無干,則其害有不可勝言者矣。」(同上,《答郭存甫》)因此,塘南把是否言慎獨作為儒佛之辨的根本點。
那麼,塘南以「知」為「幾」、以「致知」為「研幾」的理由是什麼呢?他以知為性之靈,即認為知是性之虛圓瑩徹、清通淨妙的東西,是貫穿時空、無對獨存的靈明,是萬化之根。因而知即性之發竅。性之發竅雖屬於後天,但在那裡沒有形氣污染,而且內不倚於空寂,外不墮於形氣,的確是先天之子、後天之母的「體用之間」(即「幾」)。因此,知既非未發之前,又非已發之後,而是直下體用、一齊具備之存在。若求體於知之前或求用於知之後,那就會陷於著空或逐物之弊(參見同上書卷1,《答朱易庵》;卷4,《三益軒會語》)。
如前所述,塘南曾指出過意念之別,與此相應,他認為情識是意之靈,而非作為性之靈的心體之知,從而闡明了知與情識的區別。他指出,如果誤以情識為心體,那就會陷於意見而玩弄光景,並以外馳為事,從而使性之本然黯然失色,結果不僅失力於行,而且導致任情肆意。所以,他把陽明的良知視為判明心體之知,並批評了以良知為察識、照了、分別、知覺運動之知的錯誤。
他甚至認為,直接以孟子的「四端」為真性的看法,也不免會「執情障性」(同上書卷4,《三益軒會語》)。塘南的「四端」說,以「四端」為情而使之區別於性,這基本上是與朱子之說相通的。但他認為,朱子分別理氣,而以知覺運動為形而下之氣,以仁義禮智為形而上之理,並藉此辯難佛、老,這種看法不能視為定論(同上)。就是說,他並不贊同像朱子那樣從二元論立場論述「四端」的觀點。因此,他不同意把孟子的「四端」直接解釋為真性,認為孟子本人雖論述過「四端」,但並沒有「執情障性」,而是以情言知,並在情上檢修性(心)體,因而孟子並非以情識為知。
在塘南看來,陽明的「良知」倒是符合孟子本旨的。所以,他針對指責陽明的「良知」既然是善惡是非之知,也就是情識的觀點評論說,善惡是非雖是情識,但因其知乃先天之聰明,所以並未落於情識,而是轉移了情識。他還認為,把陽明之「良知」當作知覺運動的羅整庵其實並不懂得這個主旨,並針對整庵以「未發」說救正陽明「良知」說的做法批評說:因無知外之未發,故整庵之論未免「頭上安頭」(同上)。塘南也是王門之徒,他的這一見解可以說正好體現了陽明所提倡的「致良知」精神。(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