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 論《李氏說書》關於《李氏說書》
2024-10-11 15:28:37
作者: 岡田武彥
據馬誠所說(《李氏續焚書》卷3,《雜錄匯·與李麟野都諫轉上蕭司寇》),卓吾生前刊行的著作有刻於陝西的《南詢錄》,刻於長蘆的《龍溪集》,刻於徽州的《三教品》,刻於濟寧的《道學鈔》,刻於永平的《道古錄》,刻於山西的《明燈錄》。
這些著作都是與卓吾無一面之交的士大夫在卓吾不知道的情況下刊行的。當時作為卓吾著作被刊行、被流傳的不下百十種。卓吾講友焦弱侯在《續藏書序》(同上書卷4,《箋數》)中說,卓吾死後,被各地當作卓吾遺書的著作,出於四方而人人傳誦。其實,這些著作真偽混淆,不一定全部出於卓吾之手。在被當作卓吾的遺著中,混有偽書,已成定論,即使是《李氏說書》,也有很多可疑之處。
在卓吾寫給焦弱侯的書函(《李氏焚書》卷1,《答焦漪園》)中,論及了自著的《藏書》《焚書》和《說書》。據他說,《藏書》是品評古今人物之書,其中有擺脫傳統評價的奇談怪論;《焚書》是專與朋輩往復的書函和談佛乘的書,所以卓吾自稱:「大抵多因緣語、忿激語,不比尋常套語。恐覽者或生怪憾,故名曰《焚書》,言其當焚而棄之也。」說明了此書的內容和書名的由來。
《說書》沒有像上述二書所記載的怪異之論,而是基於三教一致的立場,解釋並發明「四書」的著作,所以卓吾本人也自負地稱其「甚可觀」。但是,《說書》最初所論及的只有《大學》《中庸》二書,而並沒有涉及《論語》《孟子》(同上)。據汪本鈳在萬曆戊午年(1618)所寫的《續焚書序》稱,《說書》附有《自序》(《續焚書》卷2),而且是卓吾自己在龍江刊行的,不過當時只刻了其中的十分之二,剩下的十分之八是未刻稿,後來由卓吾門人汪本鈳與其兄汪伯倫將它與《焚書》一起校刊。所以卓吾自刻的《說書》,恐怕只限於《大學說》《中庸說》二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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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卓吾給焦弱侯的書函(《李氏焚書》卷1)中,雖曾說有《說書》二冊,但這恐怕指的是《大學說》和《中庸說》二書。《李贄年譜》的著者容肇祖在書中記載了李卓吾的著書,在未見書中列舉了《李氏說書》九卷。筆者所見之《說書》,刊行年月日雖然不明,但是寫著李贄編輯、莆田龍江林兆恩閱著,而且有如真道人的《李氏說書序》冠於卷首。據《李氏焚書》(卷1,《與焦弱侯》《復李士龍》)說,如真道人似乎就是李士龍。士龍名登,號士龍,是羅近溪的門下。此書有四冊九卷,「四書說」(《中學》《中庸》《論語》《孟子》)全在其中。
據汪本鈳《續焚書序》所言,此九卷本的《李氏說書》非卓吾自刻。那麼該本是不是汪本鈳的復刻本呢?在沒有看到汪本之前,是不能這麼明確下結論的。只是這九卷本是否偽書尚有疑問。今雖無充足證據可作論證,但可以列舉出一些疑點,以期待後學的深入研究。(1)
(1)在本書中有叫作李士龍的如真道人的序文,但這到底是不是李士龍為《李氏說書》所寫的序文,還很值得懷疑。這是因為,在序文中一句話也沒有觸及李卓吾。
(2)本書雖寫著是「李贄編輯,林兆恩閱著」,但據卓吾所說,《說書》理應是卓吾解釋「四書」之書。若為自著,那麼寫「李贄編輯」就有欠妥之處。而且還寫著「林兆恩閱著」,從本書內容來看,寫「林兆恩校閱」可能較妥。寫「閱著」,乃是懷疑此書中可能有兆恩之說的記載方法。而這也是懷疑此書是不是偽書的理由之一。
再說,卓吾與兆恩是同時代人,都持三教歸儒的立場。我以為,兩者是各自通過友人才認識的,說他們面交或是朋友關係尚無確證。而且查閱兩人的著書(包括全集、文集、全書等),也沒有雙方往復書函的內容。所以,即使把「李贄編輯」理解為「李贄著」,「林兆恩閱著」理解為「林兆恩校閱」,也不能充分解釋兆恩為什麼要校閱卓吾著作而用於出版的原因。
(3)在《說書》之論中,有相當數量的段落與《林子全書》的《四書正義纂》所論一字不差,唯有前者稱「李子曰」或「卓吾曰」,而後稱「林子曰」的差別。另外,個別處雖有字句的增減、次序的不同,但議論大都相同。不過,在《四書正義纂》中有《說書》所沒有的內容;反之,在《說書》中也有《四書正義纂》所沒有的內容。再者,在《說書》中有與卓吾的其他著作重複記載的內容。例如,《說書》(卷9)的「以佚道使民章」出於《藏書》(卷35)的「張載傳」和《焚書》(卷3)的「兵食論」;《說書》(卷9)的「大人不失赤子之心章」記載了《焚書》(卷3)的「童心說」;《說書》(卷9)的「若夫豪傑之士章」載於《焚書》(卷1)的《與焦弱侯》;在《說書》(卷9)的「人之所以異於禽獸章」的末尾,原封不動地引用了《焚書》(卷1)《答鄧石陽》之文。如果仔細考查,也許還會有別的重複之處。當然,這並不能成為《說書》是偽書的確證,只是有必要說明,這種情況在《四書正義纂》中是沒有的。
(4)認為該書是否偽書的一個有力證據是,《說書》(卷9)的「夫道若大路章」一文,剽竊了《傳習錄》(卷中)《答顧東橋書》中的一節之全文,即「來書雲,道之大端易於明白……其餘數端皆可類推。別古人致知之學,從可知矣」,而且還根據「三教歸儒」的立場,改動了陽明的語句,從而顯示了該書作者的「三教歸儒」之主旨。現在把改動處摘錄於下,據此或許能對《說書》接受陽明「致良知」說並將它改變成「三教歸儒」論的過程有一了解吧!
《傳習錄》
① 但惟聖人能致其良知,而愚夫愚婦不能致。
② 正惟致其良知以精察此心之天理,而與後世之學不同耳。
③ 吾子未暇良知之致。
④ 夫良知之於節目時變。
⑤ 良知誠致。
⑥ 不於吾良知一念之微而察之。
⑦ 然而能致其知者鮮矣。
⑧ 遂謂之能致其知。
⑨ 皆可謂之能致其仁之知。
⑩ 皆可謂之能致其忠之知。
11天下孰非致知者邪?
12可以知致之必在於行,而不行之不可以為致知也明矣。
13知行合一之體不益較然矣乎!
14抑亦求諸其心一念之良知。
15抑亦求諸其心一念之良知。[15]
16使舜之心而非誠於為無後,武之心而非誠於為救民。
17後之人不務致其良知,以精察義理於此感應酬酢之間,顧欲懸空討論此等變常之事。
18古人致知之學可知矣。
《說書》
① 但惟聖人能於倫物上加明察而能,愚夫愚婦不能。
② 正惟明察倫物以實見此太虛空之性,而與後儒支離澶漫之學不同耳。
③ 吾子未能明察得真空。
④ 夫真空之於節目時變。
⑤ 真空誠明察得。
⑥ 不於倫物虛空之際而察之。
⑦ 然而能察其虛者鮮矣。
⑧ 遂謂之能察其虛。
⑨ 皆可謂之能察其仁之虛。
⑩ 皆可謂之能察其忠之虛。
11天下孰非悟虛之人耶?
12可以知明察之必在於行,而不行之不可以為明察也明矣。
13空不用空之體不其較然矣乎!
14抑亦求諸其性自由仁義虛。
15抑亦求諸其性自由之太虛。
16使舜而非真為無後,武而非真為救民。
17後之人務求之太虛空之性,以明察倫物於感應酬酢之間,顧欲據境討論此等變常之事。
18古人之明察從可知矣。
即使認為《說書》是偽書,也因為其中所收之論與《林子全書》有相同之處,所以究竟是林兆恩的《四書正義纂》被收於卓吾所著的《說書》中呢?還是卓吾的「四書論」被收於兆恩所著的《林子全書》中呢?沒有證據,無論哪一說都難以肯定。
《說書》不僅僅是解明「四書」之書,還記載了作者的經綸抱負。卓吾自己在《自刻說書序》中說:「以此書有關於聖學,有關於治平之大道,不敢以惡表暴而遂已也。既自刻矣,自表暴矣,而終不肯借重於人,倘有罪我者,其又若之何?此又余自是之病終不可得而破也。寧使天下以我為惡,而終不肯借人之力以為重。」(《李氏續焚書》卷2)現存《說書》假定是偽書,儘管林兆恩之說被大量收錄,但由於兆恩與卓吾都持「三教歸儒」的立場,那麼可以說,在這點上兩人的論旨並無二致,所以即使把《說書》視作大略敘述卓吾思想的著作也未嘗不可。翻閱一下《說書》,就能知道其內容的確是符合卓吾在自序中所講的主旨的。因此,藉此機會把大致屬於卓吾的思想內容概略介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