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其良知」

2024-10-11 15:25:44 作者: 岡田武彥

  陽明認為,如果說「致良知」,就不必言動靜感寂。然體得這一主旨的修證派卻並不這麼看。南野說:「良知上用功,則動靜自一。若動靜上用功,則見良知二字為二,不能合一矣。」(《歐陽南野文集》卷1,《答問五條》)

  南野甚至認為,求靜於動中亦未免二分動靜,因為良知是常靜常動的,因而不必特意在動中求靜(參見同上書卷1,《答周陸田》)。所以他說:「故學貴循其良知,而動靜兩忘,然後為得。」(同上書卷1,《答周陸田》)

  東廓也基於同樣的立場,指出了以感寂為事的弊端,認為:「倚於寂,則不能以有為為應跡;倚於感,則不能以明覺為自然。」(《東廓鄒先生文集》卷2,《雙江聶氏壽言》)同時他還認為,良知的立場,只在於能超越感寂動靜而得真靜(安定)。在他看來,《易》的「寂然不動」就是此靜之源。於是,他對把感通說作此靜之達,分動靜體用為二,而以歸寂為宗的雙江之說進行了非難,認為此說失卻了真正的歸寂之旨(參見同上書卷3下,《致遠堂記》)。

  南野和東廓之所以都遵從這種渾一的心體之良知,而排斥分隔動靜感寂的立場,是因為他們擔心,若求寂於感之前,便成了畫蛇添足;若求寂於感之中,便成了騎驢覓驢;這就會像張橫渠所說的「累於外物」那樣,出現愛憎取捨、輾轉相尋的現象(參見《歐陽南野文集》卷4,《答王新甫》;同書卷1,《答陳盤溪》三)。因此,修證派或者以宋以來的求靜說為非,而強調「去欲(無欲)」的重要性(參見同上書卷5,《答聶雙江》;《明儒學案》卷11,《浙中王門學案一·錢緒山會語》),或者以陳白沙的主靜說及受其影響的歸寂說為異端,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根據陽明「致良知」說的立場,因為動靜是渾一的,所以即使說「存養」,那也不是靜處工夫,而必定是動靜無間的工夫。因此,南野反對以「存養」為主靜的宋儒之說。總之,按照陽明「致良知」說的立場,就必以心為渾一,而否定把心分為動靜、內外、體用二節的做法。所以東廓說:「心不離意,知不離物。而今卻分知為內,物為外,知為寂,物為感,故動靜有二時,體用有二界,分明是破裂心體。是以有事為點檢,而良知卻藏伏病痛,有超脫事為而自謂良知瑩徹,均之為害道。」(《東廓鄒先生文集》卷7,《沖玄錄》)。

  至於未發和已發,修證派也根據「致良知」說的立場而做了如下解釋:所謂「心之未發」,並不像歸寂派所說的那樣,在未感之前有一境界。如果以為有且以用工夫於未感之前為未發之動,那就會養成枯寂之病,以至認虛景為實得,擬知見為真性,結果不免會導致臨事而揣摩義襲。這就是修證派為什麼要指責以未發已發為時之動靜、境之寂感的雙江之說,並以未發為性、已發為心,認為不該離開已發之心而求未發之性的緣由(參見《歐陽南野文集》卷5,《答聶雙江》;《東廓鄒先生文集》卷2,《雙江聶氏壽言》;《明儒學案》卷11,《浙中王門學案一·錢緒山論學書》)。

  所以南野認為,心無一時不發,「發而未發」,故格、致、誠、正工夫須臾不能離也(參見《歐陽南野文集》卷5,《答聶雙江》);此即所謂「時時見在,刻刻完滿」也(同上書卷4,《寄聶雙江》三)。在這裡,我們能看到探求性命之源於一時一事的修證派的真實意圖。無論緒山所說的「著衣吃飯,即是盡心至命之功」(《明儒學案》卷11,《浙中王門學案一·錢緒山論學書》),還是東廓列舉的陽明所謂「不離日用常行內,直造先天未畫前」的詩句,及其所倡導的做下學上達之功(參見《東廓鄒先生文集》卷7,《沖玄錄》),可以說都是基於這一精神的。

  從這一立場出發,東廓斥責了以「戒懼」為已發之工夫,以「靜存」為未發之工夫的觀點(參見同上書卷6,《簡西城靳郡侯》)。在修證派看來,未發已發並不意味著靜動寂感,而是體用關係。而且未發已發都無非是獨知,即良知,而中、和、正則是顯示此「獨知即良知」的無偏倚乖戾的過程。所以不應舍「獨知(即良知)」而求中和,只有「致良知」才能得中和(參見《歐陽南野文集》卷5,《答聶雙江》三;同書卷4,《寄聶雙江》)。因此東廓說:「故中和有二稱,而慎獨無二功。」(《東廓鄒先生文集》卷6,《再答雙江》)又說:「先言戒懼,後言中和,中和自用功中復得來,非指見成的。若論見成本體,則良知良能,桀紂非嗇,堯舜非豐,何以肫肫浩浩淵淵,獨歸諸至聖至誠乎?」(同上,《復高仰之諸友》)強調以中和為工夫之效驗。

  基於同樣之立場,南野批評說,以致中為致良知,以致知為其效用的雙江之說,存在著脫離良知之立場而偏向於其他境界的危險(參見《歐陽南野文集》卷5,《答聶雙江》)。而東廓也批評了雙江以中和為「二功」的觀點,認為這是受到了靜存動察之說的誤導(參見《東廓鄒先生文集》卷6,《復高仰之諸友》)。

  不難看出,認為在動中求靜、感中求寂,或在已發之中求未發,會導致使心體支離而有失渾一之旨的修證派,理所當然地會認為,在有念和無念、道心之微和人心之危之間,亦即有無之間的不容發處,有做工夫的必要性。這是產生「研幾」說的緣由。東廓認為,「幾」在常寂常感、常虛常靈的有無之間,「命之曰幾,不可致詰」(參見同上書卷2,《青原贈處》)。而陳明水則強調認為,「只在發見幾微處用功致謹焉,即是達用,即是立本。」(《明儒學案》卷19,《江右王門學案四·陳明水論學書》)明水以「致謹」為「研幾」,以為這裡面有立體達用之道,據此才能得中和。從這一立場出發,他批評了雙江的中和說,認為雙江之說把中和二分為體用,以為只要涵養本源的「停停當當」的「中」,就能得「中節之和」,而這正是李延平的相傳之學,雖貌似精微,卻並非孔門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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