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夫即本體
2024-10-11 15:23:45
作者: 岡田武彥
甘泉之所以堅持以天理和性為本的渾一思想,就是為了救正上面所列舉的雜伴著二元論或唯心論的空蕩、任肆之弊。所以,他即使在提倡良知時,也強調以知覺之處的道德本體即天理為體。
據甘泉說,知之所以良,正在於其道德性即天理,只有以天理為知覺,方能使知成為良(即良知),從而復歸於真體。所以他說:「良知必用天理。」(同上書卷7,《答何吉楊》)他不同意陽明在《中庸》的「慎獨」之「獨」下面添一「知」字,而認為有必要在「獨」後添一「理」字(參見《天關語通錄》)。(7)
他之所以這樣解釋「獨」,是因為先天的道德知覺本來就是素樸的,因而可直接作為絕對的良知,而難以作為天理。他還特別考慮到,如果以良知為現成,並專任現成良知的話,就會流蕩恣肆,反而陷於有我之私而喪失中正。正因為甘泉擔憂的是喪失道義之大全(參見《新泉問辨續錄》),所以他認為,如果不加涵養、擴充、學問、思辨、篤行的工夫,那麼其體就會變微,甚至喪失良知之真(參見《湛甘泉文集》卷20,《韶州明經館講章》)。
因此,甘泉認為重要的是對於天理的真切知覺,即對天理的體認。在甘泉看來,孟子提出良知說,是直指初心之一點,即真心,並求工夫之真切,而這只不過是為了求得體認天理而已,其要點即在於「體認天理」(同上)。所以,針對孟子的良知說,甘泉指出:「一章血脈,全在一『良』字、『達』(甘泉認為,「達」為擴充學行之工夫)字上,此孟子吃緊為人處。」(《新泉問辨續錄》)所謂仁義和不仁義,全在於是否達於良知良能。例如,甘泉認為,即使就孟子所謂的「愛敬」而言,其體也微,若不使其達於天下,仁義之幾也就變為不仁義了,因而很難把它直接作為良知良能,這與人道大有關係(同上)。
但甘泉也說過:「致良知以體道。」(《天關語通錄》)認為天理之體認必須基於良知之一念。總之,這就是甘泉根據自己的立場強調良知與天理渾一的原因。
從這一立場出發,甘泉肯定了王門正統派鄒東廓有關「良知」是「知之天理」、「天理」是「敬愛」的回答,以及為王、湛二家並無二致的見解(參見《湛甘泉文集》卷7,《答鄒東廓司成》)。同樣,在為歐陽南野所作的奠文中,甘泉也說:「天理良知,良能天理,相用則同,二義則異。」(同上書卷30,《奠歐陽南野文》)而在給何吉陽的書函(同上書卷7)中,他又說過:「良知必用天理,天理莫非良知。」認為陽明所謂的良知說與自己的天理說是一致的。而陽明也以良知為天理。所以如果強調這一方面,那麼可以說王、湛兩家的學說又是相近的。(8)
甘泉認為,若懂得良知即天理,知就不會成為空知(參見《天關語通錄》);若懂得天理即良知,理就不會成為外在之理(參見《湛甘泉文集》卷17,《贈掌教錢君之姑蘇序》)。所以他一方面力求兩者的渾一,另一方面又不以良知為宗,而以天理(性)為宗。那是因為,他把心性視為「體萬物而不遺者」的廣大之存在。所以,甘泉對陽明的良知說雖是批判的,但因他所說的「體認天理」亦並非以「一念初心」為非,如果陽明學說也重視「致」的工夫,並竭力行善去惡、勵於學行,那麼他是很願意接受陽明之說的(參見《天關語通錄》)。
陽明也以良知為天理,並強調「致」的重要性,以警告那些輕視「致」之工夫的學者。但由於陽明把工夫歸於良知本體,並注重本體由工夫自然向上發展的一面,所以陽明的立場,是在本體上講工夫,即主張本體即工夫。相反,甘泉儘管也提倡本體工夫的渾一,但卻以工夫為重點,主張由工夫而復歸本體。所以他針對《論語》「性相近、習相遠」之語而論說道:「盡乎人道,所以還天道……雖聖人亦在人道。」(《湛甘泉文集》卷23,《山斗會申述先生語意》)強調了盡人道的重要性。這可以說是把本體置於工夫之下,即所謂工夫即本體的立場。
但在甘泉看來,若不基於性,學便會助傲飾巧(參見《天關語通錄》),因而他也未必反對本體即工夫的立場。所以,與固執一端相比,甘泉所主張的恐怕是不偏不倚的態度。不過歸根結底,他還是堅持工夫即本體的立場的。這是因為,在他看來,若承認本體即工夫,則或者以良知為現成,任現成良知為渾淪自得,進而求真路於當下即是;或者以無善無惡為心體,忘天理而輕工夫,終而陷於狂禪。所以他批評說:「王門言良知而不用天理。」又認為陽明「人之知無不良」之說是未通於《大學》「格物致知」之旨;並且非難道:若像陽明那樣「不言工夫而言人人自有良知,自致於人倫日用之間」,那就不但誤己,而且誤人(參見《湛甘泉文集》卷23,《山斗會申述先生語意》)。
因此,甘泉訂正陽明的「四句教」說:「有善無惡者心之體,有善有惡者意之動,知善知惡者心之神,達其知之善於意、心、身、家、國、天下而所止者,謂之格物。」(《天關語通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