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得齋說》和《博約說》
2024-10-13 15:59:42
作者: (日)岡田武彥
除了「四大記」之外,王陽明還寫了很多「說」,比如前文提到的《示弟立志說》。筆者在此介紹一下王陽明晚年寫下的兩篇「說」。(最後完成的《惜陰說》後文再詳細介紹)
王陽明晚年寫下的「說」中,有一篇是《自得齋說》(《王文成公全書》卷七)。嘉靖三年(1524)六月,王陽明應高足黃勉之所求寫下這篇文章,自得齋便是黃勉之的書齋。
在文章開頭,王陽明首先引用了孟子的話:「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源。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孟子·離婁下》)
自宋代以來儒學家就提出道之深造自得,王陽明在此引用孟子的話論述自得的效果。即自得道則心安泰,心安泰則道益深,道益深則隨處達其本原,因此君子以自得為要。
王陽明認為,道遵循吾之本體,為先天的,而性為吾之生命,因此不可外求。世間的學者卻與此相反,勞苦一生,追求辭章、訓詁、技藝。並非沒有人想深造其道,只是未能脫離辭章、訓詁、技藝的領域,歸根結底是因為以「外物」為事,即求道於心性之外,所以不能自得以達其本原。
他最後寫道,求道應不分動靜,一刻不離,戒慎恐懼,常住不斷,致其良知。王陽明「深造自得」說的特色便在於此。
這篇文章中值得注意的有兩點:第一,從「致良知」說的角度來解釋孟子的深造自得;第二,暗裡批判朱子的「居敬窮理」說。朱子之說是辭章、訓詁、技藝的外求之道,並不是孟子所說的真正的「自得逢原,而深造之道」。
第二篇晚年之「說」便是《博約說》(《王文成公全書》卷七)。嘉靖四年(1525),南元真對朱子的「博約先後」說產生疑問,王陽明回答他的疑問,寫下此文。
首先看一下博約。《論語》中有「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論語·雍也篇》),「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論語·子罕篇》)。也就是說,孔子把博文和約禮作為學問之道。博文即廣讀古籍以求道,約禮即以傳統的禮法約束自己的行為以求不背道。因此可以說,博文為知,約禮為行。
朱子認為,君子必須博文,因此要廣讀書籍,知萬物之理,然後進行實踐。對朱子來說,禮是實踐之理,要先致力於博文再追求約禮。這便是先知後行的「博約先後」說。
而王陽明最初提出「博約」說,是在正德七年(1512)。當時他在從京師去南京赴任的船上,向愛徒徐愛傳授《大學古本》中的「格物」說時講到「博約」說。此事記載在《傳習錄》上卷中徐愛所錄部分。
當時王陽明提出「博文是約禮功夫」,這在立論上與朱子論點相同,然而朱子提倡先知後行的「博約先後」說,而王陽明認為博文約禮一脈相承,為一體功夫。這便是王陽明「博約」說的特色。王陽明是從心學立場上提出「博約一體」的,晚年他開始提倡「致良知」說,其心學越發廣大精微,其博約一體的立場也更加精微緊密。比較一下《傳習錄》上卷中記載的《博約說》和王陽明晚年寫下的《博約說》,其中的區別我們一目了然。在《博約說》中,王陽明巧妙地將朱子學說統攝到其心學中,使其成為自己的囊中之物,但他暗中又尖銳地批判了朱子的「博約先後」說。
以陸王心學為學術宗旨的人,往往容易忽視以博學為要旨的立場,即朱子那樣窮理集約的立場。這樣一來,正如朱子批判陸學所說的那樣,不以經世為要,有可能淪為禪之心學。而王陽明在《博約說》中將程、朱的博約精神融合到自己的心學中,並且斷定,如果不從這樣的心學立場上講述博約,則會淪為功利辭章之學或佛老的異端學說。而且他將朱子的「理一分殊」學說恰如其分地融入心學之中,從這一點上來講,王陽明獨特的「博約」說是值得注意的學說。因此,筆者摘錄部分內容如下:
文散於事而萬殊者也,故曰博;禮根於心而一本者也,故曰約。博文而非約之以禮,則其文為虛文,而後世功利辭章之學矣;約禮而非博學於文,則其禮為虛禮,而佛、老空寂之學矣。是故約禮必在於博文,而博文乃所以約禮。二之而分先後焉者,是聖學之不明,而功利異端之說亂之也。
昔者顏子之始學於夫子也,蓋亦未知道之無方體形像也,而以為有方體形像也;未知道之無窮盡止極也,而以為有窮盡止極也;是猶後儒之見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者也……及聞夫子博約之訓,既竭吾才以求之,然後知天下之事雖千變萬化,而皆不出於此心之一理;然後知殊途而同歸,百慮而一致;然後知斯道之本無方體形像,而不可以方體形像求之也……博文以約禮,格物以致其良知也,亦寧有二學乎哉?
南元真曾就王陽明的「博約一致」說和朱子的「博約先後」說提問,上面一段文字的最後結論部分便是王陽明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