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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倡導「良知」說 「致良知」誕生始末

2024-10-13 15:58:48 作者: (日)岡田武彥

  正德十六年(1521),王陽明於江西南昌首次向世人揭示「致良知」說。王陽明說,自從自己經歷了宸濠之亂和張忠、許泰之變後,益發相信,良知足以真正忘卻患難,超越生死。於是,他在給弟子的信——《與楊仕鳴(一)》(《王文成公全書》卷五)中提到,能夠體會到良知的真意,就會明白《中庸》中所講的君子之道,即「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考諸三王而不謬,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

  他在給高足鄒謙之的信中又說:「近來信得致良知三字,真聖門正法眼藏。往年尚疑未盡,今自多事以來,只此良知無不具足。譬之操舟得舵,平瀾淺瀨,無不如意,雖遇顛風逆浪,舵柄在手,可免沒溺之患矣。」(《王文成公全書》卷三十三《年譜二》)在王陽明看來,只要依靠良知,無論遇到何種風浪,都可以抵達自在無礙之境。

  雪堂行和尚在闡釋禪門悟境時,曾用「水上葫蘆」做比喻,劉念台用其明示了禪與儒教中的自在無礙的差異:禪講的是無目的,而儒教中講的是有目的。(《劉子全書遺編·學言》)這一點比作無舵之舟和有舵之舟,差異一目了然。因為,無舵之舟不逆風浪而行,而是隨風順水,故可得自在無礙,而舟若有舵,則可乘風破浪,到達想去的彼岸,亦可謂自在。劉念台的「誠意」說,可以說揭示了陽明學的奧義,明示了儒教中的自在無礙之境地。(詳情請參照拙著中對《劉念台文集》解說的章節)

  根據王陽明的「致良知」說,宋儒所謂窮理本可謂極其簡易,皆因宋儒從知解上求之,故而頭緒紛繁,苦於艱難。

  一日,見王陽明喟然嘆息,侍坐一旁的弟子陳九川問其原因,王陽明說:「此理簡易明白若此,乃一經沉埋數百年。」

  陳九川答曰:「亦為宋儒從知解上入,認識神為性體,故聞見日益,障道日深耳。今先生拈出良知二字,此古今人人真面目,更復奚疑?」

  王陽明說:「然!譬之人有冒別姓墳墓為祖墓者,何以為辨?只得開壙將子孫滴血,真偽無可逃矣。我此良知二字,實千古聖聖相傳一點骨血也。」中國自古就有傳說,將活人的血滴到死者的骨頭上,如果有血緣關係,就會滲入骨中,當場可驗明。王陽明就是用這個故事來說明,良知二字正是滴到骨頭上的那滴血。

  王陽明用滴骨之血這個傳說,闡明了良知的能力,即當場可辨善惡的先天知覺。他又將良知可以消除自私自利之念的力量比作在大熔爐中放入雪,瞬間即化。

  王陽明正是經歷了千辛萬苦,才開始把良知作為千百年來聖人代代相傳的聖門正法眼藏來信奉的。因此,如果不了解這一歷程,而輕易實行「良知」說,反倒會產生弊端。我們看一下後來的王門現成派的追隨者就自然明了了,世間高倡陽明心學的人,往往會陷入這種弊端。

  

  因此王陽明訓誡道:「某於此良知之說,從百死千難中得來,不得已與人一口說盡。只恐學者得之容易,把作一種光景玩弄,不實落用功,負此知耳。」(《王文成公全書》卷三十三《年譜二》)

  王陽明自從在南京講學以來,知道門人有靜坐求道、搞教條主義的弊端,卻只令他們以「存天理,去人慾」為本,講求務實,並未說明天理為何。因為天理應當親身體會,不可言傳。因此即便有人詢問,王陽明也不作答,令自求之。

  這時王陽明卻對友人說:「近欲發揮此,只覺有一言發不出,津津然如含諸口,莫能相度。」過了一會兒他又說:「近覺得此學更無有他,只是這些子,了此更無餘矣。」

  旁邊有人熱情詢問,於是他說:「連這些子亦無放處。」(《王文成公全書》卷三十三《年譜二》)

  也就是說,王陽明在經歷了宸濠之亂以及張忠、許泰之變後,才明確把「這些子」作為良知,開始高倡「良知」說。

  首肯陸學

  儘管陸九淵是得孔孟正傳的學者,陸學卻因朱子學成為官學而受到壓制,文廟尚缺配享之典,子孫未沾褒崇之澤。王陽明得知此事,深感遺憾。正德十五年(1520)正月,王陽明給陸九淵的故鄉、江西省撫州府金谿縣官吏發去公文《褒崇陸氏子孫》(《王文成公全書》卷十七),要求仿各處聖賢子孫之慣例,免除陸氏嫡派子孫之差役;有俊秀子弟,具名提學道送學肄業。

  如前所述,正德四年(1509),王陽明於龍場大悟之後,貴州省提學副使席元山曾就朱陸異同向他發問,當時王陽明並未作答,只是講了自己所領悟的道理。一方面他是不想因為談論異同問題而給朱子學者帶來不必要的刺激,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認為聖人之道必須通過自己親身體會才能領悟。

  正德十六年,席元山寫了為陸學辯護的《鳴冤錄》贈予王陽明。王陽明讀後回信說:「象山之學簡易直截,孟子之後一人。其學問思辨、致知格物之說,雖亦未免沿襲之累,然其大本大原斷非餘子所及也。」(《王文成公全書》卷五)也就是說,王陽明在對孟子之後唯一提出心即理的學者陸九淵予以褒揚的同時,又對其拘泥於傳統學說的致知「格物」說表達了不滿,並希望席元山能夠洞察這一點,使學問更加精進。

  同年,撫州知府李茂元刊行了《陸象山文集》,並委託王陽明為此書作序,於是王陽明寫下了《象山文集序》(《王文成公全書》卷七)。在序的開頭,王陽明宣揚「聖人之學,心學也」,強調心學為正統學問。

  元代以後,思想界雖有過朱陸異同的爭論,但到了明代,朱子學作為官學而備受重視,世間學者大都秉持朱子學的理念,象山學幾乎被遺忘。如前所述,王陽明於龍場大悟後以心學為宗旨,所以自然是站在頌揚象山心學立場上的。但當時是朱子學獨尊的時代,因此王陽明雖傾向於陸學,但有所顧忌。而且王陽明在提倡與朱子學不同的看法時,也遭到了世間朱子學者的非議。於是,王陽明又寫了《朱子晚年定論》,苦苦地為己說與朱子晚年之說的相同性做辯護,這其中難免有所謂的曲學阿世之論。

  然而,自從主張「良知」說後,王陽明就開始一反常態地讚揚起受到壓抑的陸學,而開始批判朱子學。他在上述《象山文集序》中寫道:孟子沒而聖人心學絕,至宋周、程二子,始復追尋孔、顏之宗……自是而後,有象山陸氏,雖其純粹和平若不逮於二子,而簡易直截,真有以接孟子之傳。孟子曰:「仁,人心也。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又曰:「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弗思耳矣。」自是而後,析心與理而為二,而精一之學亡。而世之議者,以其嘗與晦翁之有同異,而遂詆以為禪……今禪之說與陸氏之說,其書具存,學者苟取而觀之,其是非同異,當有不待於辯說者。而顧一倡群和,剿說雷同,如矮人之觀場,莫知悲笑之所自,而要「其學之必求諸心,則一而已」。

  如此指責並痛斥朱子學亞流之弊端,可以說是劃時代的。

  白鹿洞講會

  王陽明雖然一直向門人宣講自己的學說,卻鮮有機會於靜處親授。武宗的車駕北還之後,南昌周邊稍微恢復了平穩,再加上王陽明開始把良知作為千古聖賢的正法眼藏,於是他聚集門人,首次大力宣揚「良知」說,地點選在因朱子講學而聞名的白鹿洞書院。

  當然,王陽明很早就有意回到故里向門人講學,正好當時任江西省南昌府知府的吳嘉聰正欲編撰《府志》。當時王陽明的高徒蔡宗兗為該省南康府教授,負責主持白鹿洞書院的事務,就將編寫府志的機構設在書院內,召集夏良勝、舒芬、萬潮、陳九川共同編輯,這樣一來也可以節省費用。

  同時,王陽明寫信[《與鄒謙之(一)》,《王文成公全書》卷五]給高徒鄒謙之,邀他來白鹿洞書院共同講學。信中寫道:「別後德聞日至,雖不相面,嘉慰殊深。近來此意見得益親切,國裳亦已篤信,得謙之更一來,愈當沛然矣。適吳守欲以府志奉瀆,同事者於中、國裳、汝信、惟浚,遂令開館於白鹿。醉翁之意蓋有在,不專以此煩勞也。區區歸遁有日,聖天子新政英明,如謙之亦宜束裝北上,此會宜急圖之,不當徐徐而來也。」

  王陽明寫信給鄒謙之,催他來白鹿洞書院參加講會。我們從這件事上就可以察覺到王陽明對鄒謙之的殷切期望。如前所述,鄒謙之後來成為王門修證派(正統派)的巨匠之一。

  同一時期,講友湛甘泉、霍韜和方叔賢都辭官歸隱,開始講會。王陽明得知此事,說:「英賢之生,何幸同時共地,又可虛度光陰,失此機會耶?」於是決定將同門召集到白鹿洞舉辦講會。

  此時霍韜經過南昌,與王陽明討論《大學》,堅持朱子學的舊見解。

  王陽明說:「若傳習書史,考正古今,以廣吾見聞則可;若欲以是求得入聖門路,譬之採摘枝葉,以綴本根,而欲通其血脈,蓋亦難矣。」(《王文成公全書》卷三十三《年譜二》)

  也就是說,王陽明斷定朱子學忘記了內部的根本血脈與外界是相通的,只是通過外部的枝葉來追求根本血脈,因此其學說已經本末倒置。在此,王陽明簡易明快地講述了朱、王二學的區別。他認為,朱子學可以用來通曉古今,增長見聞,如果把其作為聖學的通道,就會失去以血脈貫通為根本的聖學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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