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提「致良知」說

2024-10-13 15:58:45 作者: (日)岡田武彥

  如前所述,王陽明創立「良知」說,是在四十九歲回歸南昌之前,尚身處虔州時的事。其內容可從正德十五年(1520)六月,陳九川拜訪王陽明,向其請教的如下問答中得知(《傳習錄》下卷):

  陳九川:「近來功夫雖若稍知頭腦,然難尋個穩當快樂處。」

  王陽明:「爾卻去心上尋個天理,此正所謂理障。此間有個訣竅。」

  陳九川:「請問如何?」

  

  王陽明:「只是致知。」

  陳九川:「如何致?」

  王陽明:「爾那一點良知,是爾自家底準則。爾意念著處,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瞞他一些不得。爾只不要欺他,實實落落依著他做去,善便存,惡便去。他這裡何等穩當快樂。此便是格物的真訣,致知的實功。若不靠著這些真機,如何去格物?我亦近年體貼出來如此分明,初猶疑只依他恐有不足,精細看無些小欠闕。」

  在上述的問答中,王陽明第一次將良知視作為為學頭腦,並加以說明。在剛開始的時候,王陽明還曾懷疑光靠良知是不夠的。後來,經歷過宸濠之亂以及其後的張忠、許泰之變後,王陽明才從這些經歷中弄清了致良知的好處。

  嘉靖二年(1523),五十二歲的王陽明在寄給門人薛侃的書信(《王文成公全書》卷五)中寫道:「二字在虔時終日論此,同志中尚多未徹。」《傳習錄》下卷中記錄了王陽明與陳九川之間的如下講學。

  在虔州時,陳九川與王於中、鄒謙之等侍於王陽明身邊,在一次講學時,王陽明說道:「人人胸中各有個聖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了。」而後,他扭頭看著王於中說:「爾胸中原是聖人。」

  王於中不敢當。王陽明說:「良知在人,隨你如何,不能泯滅,雖盜賊亦自知不當為盜,喚他作賊,他還忸怩。」

  又說:「這些子看得透徹,隨他千言萬語,是非誠偽,到前便明。合得的便是,合不得的便非。如佛家說心印相似,真是個試金石、指南針。」

  只不過,良知是自己不斷修行上進才可恢復的,倘若無謂地講說良知的絕對性,便又會陷入獨斷的境地。

  正德十五年九月,王陽明再次回到南昌。因為武宗此時依舊滯留在南京的行在所,尚未北歸京師,江西百姓不堪重負,甚為不滿。王陽明因此處置了朱宸濠搜刮掠奪來的財物,代百姓們交租稅,又改善貿易的方法,想盡一切辦法安頓民生,民心這才稍稍穩定下來。

  這段時間裡,王陽明給鄒謙之寫了封信(《王文成公全書》卷三十三《年譜二》)。信中說:「自到省城,政務紛錯,不復有相講習如虔中者。雖自己舵柄不敢放手,而灘流悍急,須仗有力如吾謙之者持篙而來,庶能相助更上一灘耳。」

  也就是說,王陽明在南昌時,因為武宗的親征軍長期滯留,導致人心惶惶,為了安定民生,王陽明整日陷於繁雜錯綜的政務之中,無法盡心講學。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他把遇到事情時的沉著冷靜,比喻為於激流中逆水行舟的小船並沒有放開「自己的舵柄」。這裡的「舵柄」,指的就是「良知」。王陽明確信,只要有了它,不管遇到再大的風浪,小船都不會被浪濤打翻。

  此外,在這之後不久,王陽明吟下了祈禱世人覺醒的「撞曉鍾」。下邊這首《睡起偶成》(《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對於我們這些現代人來說,就猶如振聾發聵的天籟之聲。

  四十餘年睡夢中,而今醒眼始朦朧。

  不知日已過亭午,起向高樓撞曉鍾。

  起向高樓撞曉鍾,尚多昏睡正懵懵。

  縱令日暮醒猶得,不信人間耳盡聾。

  另外,王陽明又吟下《月夜二首》(《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下邊的第二首,就是王陽明以宏偉的氣魄向世人提倡自己的良知心學的警世之句。

  舉世困酣睡,而誰偶獨醒?

  疾呼未能起,瞪目相怪驚。

  反謂醒者狂,群起環門爭。

  洙泗輟金鐸,濂洛傳微聲。

  誰鳴荼毒鼓,聞者皆昏冥。

  嗟爾欲奚為?奔走皆營營?

  何當聞此鼓,開爾天聰明!

  王艮入門

  回到南昌時,王艮第一次拜訪了王陽明。

  當時,王艮身穿古服,手執木簡,以自作的兩首詩為贄(學費),前來會見王陽明。王陽明認為此人甚為特異,於是降階而迎。王艮走進屋裡,便立刻坦然地在上座上坐了下來。

  王陽明:何冠?

  王艮:有虞氏冠。

  王陽明:何服?

  王艮:老萊子服。

  王陽明:學老萊子乎?

  王艮:然。

  王陽明笑道:將止學服其服,未學上堂詐跌掩面啼哭也?

  聽聞此言,王艮一驚,漸漸站起身,侍坐王陽明。而當聽到王陽明的致知「格物」論後,王艮方才領悟,說道:「吾人之學,飾情抗節,矯諸外;先生之學,精深極微,得之心者也。」

  隨後,王艮換下古服,執弟子禮。王陽明將其原名的「銀」字改為「艮」,賜字汝止。此名,出自《周易》里象徵「山」的艮卦,上下並行的「艮為山」的彖辭「艮止也」,意思是「心當與動靜同止時,止則無咎」。

  後來,王陽明述懷道:「向者吾擒宸濠,一無所動,今卻為斯人動矣。」(《王文成公全書》卷三十三《年譜二》)

  王陽明與音樂

  在南昌時,王陽明還與舒芬(字國裳)就音樂進行過問答。

  舒芬以昌明絕學為己任,通曉諸經,最為精通的是《周禮》。世宗即位時雖復官,卻因大禮儀之爭再次遭廷杖,歸鄉為母奔喪,四十四歲去世,諡文節。學者稱其為「梓溪先生」。

  雖然《傳習錄》下卷中也收錄了王陽明有關音樂論的詳細內容,但從他與舒國裳之間的問答中,也能大體察知其概況。《年譜二》記載:

  進賢舒芬以翰林謫官市舶,自恃博學,見先生問律呂。

  先生不答,且問元聲。

  對曰:「元聲制度頗詳,特未置密室經試耳。」

  先生曰:「元聲豈得之管灰黍石間哉?心得養則氣自和,元氣所由出也。《書》雲『詩言志』,志即是樂之本;『歌永言』,歌即是制律之本。永言和聲,俱本於歌。歌本於心,故心也者,中和之極也。」

  王陽明的心學,已考慮到了音樂的根源。在聆聽過有關律呂、禮樂的教誨後,舒芬躍然向王陽明執弟子禮。

  門人聚首

  在當時的南昌,以陳九川為首,夏良勝、萬潮、歐陽德、魏良弼、李遂、舒芬、裘衍等每日侍學於王陽明。

  然而,巡按御史唐龍、督學僉事邵銳等固守舊學朱子學,對王陽明的學說抱懷疑態度。唐龍甚至勸誡王陽明,建議他停止講學,慎重交友。

  對此,王陽明回答說:「吾真見得良知人人所同,特學者未得啟悟,故甘隨俗習非。今苟以是心至,吾又為一身疑謗,拒不與言,於心忍乎?求真才者,譬之淘沙而得金,非不知沙之汰者十去八九,然未能舍沙以求金為也。」(《王文成公全書》卷三十三《年譜二》)

  也就是說,見得良知的王陽明,凡求聖賢之道者,需來者不拒,方能找出真正的有才之人。他引用了淘金的例子,拒絕聽從唐龍的勸告。

  因唐龍、邵銳等為政者對王陽明的學說抱有疑問,所以有部分門生心存畏懼,開始逃避王陽明的講學。然而,同門的王臣、魏良政、魏良器、鍾文奎、吳子金等都泰然不為所動,潛心研學,因此興起的門人中少則數十人,多則數百人聚集到了王陽明的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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