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刻《大學古本》

2024-10-13 15:57:33 作者: (日)岡田武彥

  正德十三年(1518),王陽明在贛州刊刻了《大學古本》,並且寫了一篇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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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陽明在贛州時期的講學與南京時期的相同,主要是講省察克治、去欲存理、立誠立志、事上磨鍊之類的實踐性功夫。在廬陵、滁州時期,王陽明講說的重點是靜坐悟入。王陽明看到弟子門人為塵垢所擾而心生懊喪,而他本人是在龍場大徹大悟後,通過靜坐悟道才得以一掃塵垢,所以他教導門人靜坐是功夫之要。

  可是,弟子門人卻將靜坐悟入誤解為坐禪入定,結果陷於空虛之弊。因此,在南京和贛州時期的講學中,王陽明才講說了上述動處功夫、實踐功夫之要。

  此外,王陽明通過剿滅賊匪的深刻體驗,使自己的功夫變得更加深切。從他寫給楊仕德和薛侃的書信中出現的「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之類的話中,我們也可以察知這一點。通過這些磨鍊,王陽明的心學也變得更加精深了。

  王陽明對《大學》的解析,值得關注的是對最為基本的格物的解析。他將「格物之物」看作「事」,將「意所向處」看作「物」。由這一基點出發,王陽明會將《大學》的宗旨歸結為誠意,也就很自然了。

  據錢德洪的《年譜》記載:「先生在龍場時,疑朱子《大學章句》非聖門本旨,手錄古本,伏讀精思,始信聖人之學本簡易明白。其書止為一篇,原無經傳之分。格致本於誠意,原無缺傳可補。以誠意為主,而為致知格物之功,故不必增一敬字。以良知指示至善之本體,故不必假於見聞。」

  雖說王陽明在龍場時期就提出了「以良知指示至善之本體」,但錢德洪認為因此就認定王陽明在當時就提出了「良知」說是不準確的。可以肯定的是,「良知」說是王陽明在晚年才提出的。此外,根據「以誠意為主,而為致知格物之功」來看,當時王陽明是把「誠意」作為「致知格物」的方法。

  王陽明雖然在龍場時期提到了「良知」,但是當時他對於「良知」是《大學》一書的核心並沒有那麼清晰的認識,真正產生清晰的認識並形成成熟的思想,是在他的晚年時期。

  如果我們翻閱《大學古本序》,可以看到開篇便是:「《大學》之要,誠意而已矣。」顯然,當時的王陽明將《大學》的宗旨歸納為「誠意」。

  然而在序文中,王陽明將《大學》「致知」的「知」看作「本體之知」,將「致知」看作「致本體之知」,且以致知為誠意之本。而在序文的末尾,又說「噫!乃若致知,則存乎心;悟致知焉,盡矣」。

  由以上可見,王陽明是以「致知」為學之宗旨的。這裡所說的「致知」,正是「致良知」。因此,從這篇序文來看,王陽明已經將「致良知」作為學之宗旨。

  事實上,在對《大學》進行解析時,王陽明沒有將誠意與格物、明德與親民看作兩件事,而是把二者統一起來。這一解析方法不僅存在於他對《大學》的解讀中,也貫穿於他對《中庸》《論語》和《孟子》的解讀中。我們只要看一看《傳習錄》上卷,便能明白這一點。這一解析方法正是陽明心學不同於朱子學的獨特之處。

  在王陽明看來,朱子對《大學》的解析陷於支離。不過朱子在《大學補傳》中提出了「敬」,希望藉此避免陷入支離。但王陽明認為,將一切事物一分為二,難免會陷入支離境地。

  正德十五年(1520)春,當時的朱子學者羅欽順得到王陽明的贈書《大學古本》(《困知記》卷四《續篇》)。該《大學古本》里的序與《陽明先生文錄》中的《大學古本序》稍有不同。

  按照羅欽順的說法,《大學古本序》中沒有涉及致知:「夫此其全文也,首尾數百言,並無一言及於致知,近見《陽明文錄》,有《大學古本序》,始改用致知立說,于格物更不提起,其結語言:『乃若致知,則存乎心;悟致知焉,盡矣。』」

  王陽明的心學以良知為頭腦,在《大學古本》的初序中,他明顯將朱子的《大學補傳》斥為支離。那麼,王陽明為何會忘記良知這個頭腦呢?羅欽順分析認為,或許是因為王陽明只是初步提出了「良知」,但並沒有確定下來。

  《陽明先生文錄》(又稱《陽明文錄》或《文錄》)刊刻於嘉靖六年(1527)四月,刊行此書的是王陽明的高足錢德洪、鄒守益等人。《陽明先生文錄》中錄有《大學古本序》。看到這篇序文,羅欽順覺察到它似乎與王陽明贈給自己的《大學古本》中的序有所不同。《陽明先生文錄》所收錄的《大學古本序》以「致良知」為《大學》的宗旨和頭腦,而初序則以「誠意」為《大學》之宗旨。

  如前所述,在《傳習錄》上卷最後一條,王陽明回答了門人蔡希淵的疑問:「文公《大學新本》先格致而後誠意功夫,似與首章次第相合。若如先生從舊本之說,即誠意反在格致之前,於此尚未釋然。」

  當時,王陽明對朱子《大學新本》的立場展開了充分的批判。由此來看,《大學古本》的初序明顯將誠意看作了《大學》的宗旨、學之功夫的根本、為學的大腦。

  在這一條里,王陽明說道:

  《大學》功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個誠意,誠意的功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誠意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功夫,即功夫始有下落,即為善去惡無非是誠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窮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蕩蕩,都無著落處;須用添個敬字方才牽扯得向身心上來。然終是沒根源。若須用添個敬字,緣何孔門倒將一個最緊要的字落了,直待千餘年後要人來補出?

  正謂以誠意為主,即不須添敬字。所以提出個誠意來說,正是學問的大頭腦處。於此不察,真所謂毫釐之差,千里之謬。

  大抵《中庸》功夫只是誠身,誠身之極便是至誠;《大學》功夫只是誠意,誠意之極便是至善:功夫總是一般。今說這裡補個敬字,那裡補個誠字,未免畫蛇添足。

  由上文可知,王陽明認為朱子在《大學補傳》里補個「敬」字不過是畫蛇添足。而王陽明在晚年最終以「致良知」為學之頭腦,將「敬」看作是畫蛇添足。

  《傳習錄》上卷刊刻於正德十三年(1518),時年王陽明四十七歲,剛剛剿滅了南贛賊匪。此書經過王陽明監修的。下面刊出王陽明《大學古本》的兩篇序文,讀者可對比閱讀。

  初序(據羅欽順的《困知記》記載)

  《大學》之要,誠意而已矣。誠意之功,格物而已矣。誠意之極,止至善而已矣。

  正心,復其體也;修身,著其用也。以言乎己,謂之明德;以言乎人,謂之親民;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是故至善也者,心之本體也;動而後有不善。

  意者,其動也;物者,其事也。格物以誠意,復其不善之動而已矣!不善復而體正,體正而無不善之動矣!是之謂止至善。聖人懼人之求之於外也,而反覆其辭。

  舊本析而聖人之意亡矣!是故不本於誠意而徒以格物者,謂之支;不事于格物而徒以誠意者,謂之虛;支與虛,其於至善也遠矣!合之以敬而益綴,補之以傳而益離。吾懼學之日遠於至善也,去分章而復舊本,傍為之什,以引其義。庶幾復見聖人之心,而求之者有要。噫!罪我者其亦以是矣夫!

  大學古本序

  《大學》之要,誠意而已矣。誠意之功,格物而已矣。誠意之極,止至善而已矣。止至善之則,致知而已矣。

  正心,復其體也;修身,著其用也。以言乎已,謂之明德;以言乎人,謂之親民;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是故至善也者,心之本體也。動而後有不善,而本體之知,未嘗不知也。

  意者,其動也;物者,其事也。至其本體之知,而動無不善。然非即其事而格之,則亦無以致其知。故致知者,誠意之本也。格物者,致知之實也。物格則知致意誠,而有以復其本體,是之謂止至善。聖人懼人之求之於外也,而反覆其辭。

  舊本析而聖人之意亡矣!是故不務於誠意而徒以格物者,謂之支;不事于格物而徒以誠意者,謂之虛;不本於致知而徒以格物誠意者,謂之妄。支與虛與妄,其於至善也遠矣!合之以敬而益綴,補之以傳而益離。吾懼學之日遠於至善也,去分章而復舊本,傍為之什,以引其義。庶幾復見聖人之心,而求之者有其要。噫!乃若致知,則存乎心;悟致知焉,盡矣。(《王文成公全書》卷七《文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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