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論為學頭腦與「立誠」
2024-10-13 15:57:30
作者: (日)岡田武彥
前文已述,王陽明時常會提到「為學頭腦」幾個字。所謂「頭腦」,就是「眼目」「根本」的意思。但王陽明並不局限於此,他認為「頭腦」是一種具有主體性的事物,因此,它是積極而具有生命的。
關於這一點的要旨,王陽明曾做過如下解說:
先生謂學者曰:「為學須得個頭腦功夫,方有著落。縱未能無間,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不然,雖從事於學,只做個義襲而取,只是行不著,習不察,非大本達道也。」又曰:「見得時,橫說豎說皆是。若於此處通,彼處不通,只是未見得。」(《傳習錄》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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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中提到的「大本達道」,語出《中庸》第一章:「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無過、無不及,中正狀態之「中」,為天地萬物的偉大根本,而包容眾多事物的調和狀態之「和」,是通達天地間任何地方的途徑。也就是說,「大本達道」是做學問的根本的正確方法。
正德十年(1515),王陽明寫下《贈林典卿歸省序》(《王文成公全書》卷七)。在文中,有關《大學》的要義,他總結為「立誠盡之」。同年,在《贈周以善歸省序》(《王文成公全書》卷七)中,在講述周以善師從王陽明探求格物致知十年,依舊未能得其道而感到痛苦一事時,王陽明在論述立志要點的同時,也對「立誠」做了如下精闢論述:
陽明子曰:「子未聞昔人之論弈乎?『弈之為數,小數也,不專心致志,則亦不可以得也。』今子入而聞吾之說,出而有鴻鵠之思焉,亦何怪乎勤而弗獲矣?」
於是退而齋潔,而以弟子之禮請。陽明子與之坐。蓋默然良久,乃告之以立誠之說,聳然若仆而興也。明日,又言之加密焉,證之以《大學》;明日,又言之加密焉,證之以《論》《孟》;明日,又言之加密焉,證之以《中庸》。
乃躍然喜,避席而言曰:「積今而後無疑於夫子之言,而後知聖賢之教若是其深切簡易也,而後知所以格物致知以誠吾之身……」
同年,在《贈郭善甫歸省序》(《王文成公全書》卷七)中,王陽明也將「立志」比喻為樹木種子而精闢論述之。他認為立志乃為學頭腦。王陽明在文中寫道:
君子之於學也,猶農夫之于田也,既善其嘉種矣,又深耕易耨,去其蝥莠,時其灌溉,早作而夜思,皇皇惟嘉種之是憂也,而後可望於有秋。
夫志猶種也,學問思辨而篤行之,是耕耨灌溉以求於有秋也。志之弗端,是荑稗也。志端矣,而功之弗繼,是五穀之弗熟,弗如荑稗也。
…………
從吾游者眾矣,雖開說之多,未有出於立志者。故吾於子之行,卒不能舍是而別有所說。
同年,在《贈鄭德夫歸省序》(《王文成公全書》卷七)中,王陽明寫道,「誠定是非」,精闢論述立誠。而在寫給顧惟賢的書信《與顧惟賢》(《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七)中,王陽明談道:「今時學者大患,不能立懇切之志,故鄙意專以責志立誠為重。」
王陽明力陳立志、立誠之重要,將它們視為為學頭腦,而這一切皆出於追求體認之學。在這一點上,王陽明和朱子一樣,以誠為實理。
正德八年(1513),王陽明便將立志、立誠視為為學頭腦。翻閱王陽明四十二歲時寫給黃宗賢的書信,我們便會發現其中也用了大量的篇幅來論述「立誠」說:
仆近時與朋友論學,惟說「立誠」二字。殺人須就咽喉上著刀,吾人為學,當從心髓入微處用力,自然篤實光輝。雖私慾之萌,真是紅爐點雪,天下之大本立矣。若就標末妝綴比擬,凡平日所謂學問思辨者,適足以為長傲遂非之資,自以為進於高明光大,而不知陷於狠戾險嫉,亦誠可哀也已!(《王文成公全書》卷四)
當時,王明陽對「立誠」和「立志」說的論述或許多少有些相同,但是,作為為學之頭腦,立誠或許更加適合。因此,王陽明的「知行合一」說中自然會衍生出立誠。其原因就在於,「知行合一」說是以行為頭腦,又是誠身、明善一體論,所以將立誠看作為學頭腦也是理所當然的。
此外,從「立誠」論的立場來看待《大學》的話,將誠意認作格物致知的主意也是理所當然的。正德九年,王陽明為了回答王天宇的提問,曾經寫過一封書信給他。(《王文成公全書》卷四)
信中寫道:
鄙意但謂君子之學以誠意為主,格物致知者,誠意之功也……《大學》之所謂「誠意」,即《中庸》之所謂「誠身」也。《大學》之所謂「格物致知」,即《中庸》之所謂「明善」也。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皆所謂明善而為誠身之功也,非明善之外別有所謂誠身之功也。格物致知之外,又豈別有所謂誠意之功乎?
王陽明將《中庸》的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全都看作明善而誠身之功,明確地指出「誠」是《中庸》的頭腦。
在這封信中,陽明還提道:「後之學者,附會於《補傳》(《大學補傳》)而不深考於經旨,牽制於文義而不體認於身心,是以往往失之支離而卒無所得,恐非執經而不考傳之過也。」王陽明對朱子的《大學補傳》加以批判,論述了朱子學失之支離。
同年,王陽明寫下《書王天宇卷》(《王文成公全書》卷八),文中寫道:
君子之學以誠身。格物致知者,立誠之功也。譬之植焉,誠,其根也;格致,其培壅而灌溉之者也。後之言格致者,或異於是矣。不以植根而徒培壅焉、灌溉焉,敝精勞力而不知其終何所成矣。是故聞日博而心日外,識益廣而偽益增,涉獵考究之愈詳而所以緣飾其奸者愈深以甚。是其為弊亦既可睹矣,顧猶泥其說而莫之察也,獨何歟?今之君子或疑予言之為禪矣,或疑予言之求異矣,然吾不敢苟避其說,而內以誣於己,外以誣於人也。非吾天宇之高明,其孰與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