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州講學

2024-10-13 15:57:27 作者: (日)岡田武彥

  正德十二年(1517),在贛州討伐南贛賊匪時,王陽明也一直關心家族子弟的教育,所以作《贛州書示四侄正思等》一文(《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六)以訓示。

  文中有一段內容是這樣的:「今雖干戈擾攘中,四方有來學者,吾亦未嘗拒之。所恨牢落塵網,未能脫身而歸。今幸盜賊稍平,以塞責求退,歸臥林間,攜爾尊朝夕切磋砥礪,吾何樂如之!」

  即使在戎馬倥傯中,王陽明仍然記掛著家族子弟的教育,而且對那些慕名而來的求學者也從不拒卻,而是耐心為他們講學釋疑。在這封信中,王陽明闡述了自己以前進學的錯誤,並更堅定地將立志作為為學之根本,又說明了聖學志向的要旨:

  吾非徒望爾輩但取青紫榮身肥家,如世俗所尚,以夸市井小兒。爾輩須以仁禮存心,以孝弟為本,以聖賢自期,務在光前裕後,斯可矣……昔人云:「脫去凡近,以游高明。」此言良足以警,小子識之!吾嘗有《立志說》與爾十叔,爾輩可從抄錄一通,置之幾間,時一省覽,亦足以發。方雖傳於庸醫,藥可療夫真病。

  王陽明在戰事最為緊密時,仍時常留意各地弟子的近況。當時,王陽明出入賊寇巢穴,根本無安居之暇。不過,據《年譜》所載,薛侃、歐陽德、梁焯、何廷仁、黃弘綱、薛俊、楊驥、郭治、周仲、周沖、周魁、郭持平、劉道、袁夢麟、王舜鵬、王學益、餘光、黃槐密、黃瑩、吳倫、陳稷、劉魯、扶黻、吳鶴、薛僑、薛宗銓、歐陽昱等人曾聚集於此講學。

  正德十二年(1517),聽聞門人蔡希淵、許台仲、季明德、薛侃、陸原靜一同登第,王陽明大喜。在寫給這五個人的書信(《王文成公全書》卷四)中,王陽明說道:「非為今日諸君喜,為陽明山中異日得良伴喜也。」王陽明希望歸鄉與這些門人講學。同年,在寫給養病歸省的黃誠甫的書信(《王文成公全書》卷四)中,王陽明也提到他曾為門人登第而開心得夜不能寐。

  當時,王陽明講學的宗旨是去欲存理、省察克治等徹底的體認功夫。因此,在正德十一年,王陽明在寫給陸原靜的書信《與陸原靜》(《王文成公全書》卷四)中說道:「使在我果無功利之心,雖錢穀兵甲,搬柴運水,何往而非實學?何事而非天理?」從這幾句話中,我們可以很好地理解王陽明所說的事上磨鍊的實踐之學。

  正德十三年,王陽明為征討三浰賊匪進軍龍南時,在寫給楊仕德和薛侃的書信中說道:「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區區剪除鼠竊,何足為異?若諸賢掃蕩心腹之寇,以收廓清平定之功,此誠大丈夫不世之偉績。」(《王文成公全書》卷四)這幾句話完全體現了王陽明去欲存理、省察克治的心學精髓。

  

  此外,在寫給守儉、守文和守章三個弟弟的書信(《王文成公全書》卷四)中,王陽明詳細敘述了「改過」:「本心之明,皎如白日,無有有過而不自知者,但患不能改耳。一念改過,當時即得本心。人孰無過?改之為貴。」之後,他又羅列了古之聖賢有關改過的教諭:「吾近來實見此學有用力處,但為平日習染深痼,克治欠勇,故切切預為弟輩言之。毋使亦如吾之習染既深,而後克治之難也。」並具體討論了克治的功夫。

  正德十三年,王陽明在寫給門人邦英、邦正的書信(《王文成公全書》卷四)中具體討論了「立志」是為學之根本。同年,他又在寫給薛侃的書信(《王文成公全書》卷四)中解說了「立志與義理之辯」的要旨。

  當時,王陽明對象山心學僅將所謂「立乎其大者」這一點作為其宗旨稍有不滿,極力將孟子的「求放心」之說論述為切問近思,甚至說「古人之學,切實為己,不徒事於講說」。這或許是因為身處變化多端的戰爭環境,王陽明深深地領悟到切問近思之重要。

  關於上述觀點,我們在正德十四年(1519)王陽明寫給方叔賢的書信

  (《王文成公全書》卷四)中可以明確地看到:

  近得手教及與甘泉往復兩書,快讀一過,洒然如熱者之濯清風,何子之見超卓而速也!真可謂一日千里矣。《大學》舊本之復,功尤不小,幸甚幸甚!

  其論象山處,舉孟子「放心」數條,而甘泉以為未足,復舉「東西南北海有聖人出,此心此理同」,及「宇宙內事皆己分內事」數語。甘泉所舉,誠得其大,然吾獨愛西樵子之近而切也。見其大者,則其功不得不近而切,然非實加切近之功,則所謂大者,亦虛見而已耳。

  自孟子道性善,心性之原,世儒往往能言,然其學卒入於支離外索而不自覺者,正以其功之未切耳。此吾所以獨有喜於西樵之言,固今時對證之藥也。古人之學,切實為己,不徒事於講說。

  正如開篇所說,上文雖然是對方叔賢與湛甘泉就象山心學論學的往復書信的感想,但在此文中,方叔賢在面對湛甘泉引用象山的「大者」時,唯列舉「求放心」說為切問近思,王陽明對其做法大為讚賞。自孟子提出「性善」「心性」之說以來,世間儒者針對這些問題常常爭論不休,王陽明則認為這是因為切問近思的功夫不足,卒陷於支離外索之境而不自覺,由此暗中批判了朱子學者。王陽明又在後述文章中批判了象山心學的粗陋。(《傳習錄》下卷)

  文中的「求放心」說出自《孟子·告子章句上》,「孟子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而「心性」,也同樣載於《孟子·盡心章句上》,「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

  前文提到,王陽明一直非常關心家族子弟的教育,有時甚至會在書信中闡述自己的教育方法。比如,他將養子正憲託付給門人薛侃教育,在寫給薛侃的書信《寄薛尚謙二》(《王文成公全書》卷四)中,王陽明寫道:「小兒勞諸公勤開誨,多感多感!昔人謂教小兒有四益,驗之果何如耶?」

  所謂「四益」,指的是「益言」「益事」「益文」「益友」,說「無益之言勿聽,無益之事勿為,無益之文勿觀,無益之友勿親」。

  王陽明並未對自己的兒子正憲抱過高的期望,他在給薛侃的書信《寄薛尚謙三》中寫道:「小兒勞開教,駑駘之質,無復望其千里,但得帖然於皂櫪之間,斯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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