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門人游四明山
2024-10-13 15:55:42
作者: (日)岡田武彥
撫今追昔,儒學之士志在尋求經世之道,以探求並實現理想的社會生活為己任。至明清時,很多儒者經常遊玩於深山幽谷,其目的是「使我之理想更為高尚」。這些儒者認為,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就要保持一顆毫無私慾的純粹之心,而游於山川,則有利於自己的道德之心免受世俗污染。儒者中有「懷山林之志者可托天下國家」一說,很多儒者在為官後也經常於閒暇時遊覽名山秀水、探訪深谷幽泉,因此,他們的詩作中難免會流露出隱士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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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王陽明天生體弱,他卻十分喜歡與友人游於山谷,以期獲得對自我的深刻認識。如前所述,湛甘泉和黃宗賢離京之時,王陽明均以文章相贈。文中,王陽明表示願與兩位摯友結廬於天台山、雁盪山,以講學論道終其一生。此後,王陽明在赴任南京太僕寺少卿途中,順路回了故鄉餘姚一趟,並與友人遊學於深谷。在此期間,他理所當然希望與同道們相會講學。
此時是正德八年(1513)二月,由王陽明致黃宗賢的書信可知,王陽明原本計劃與愛徒徐愛同游天台山和雁盪山,只因自己多年未歸故里,親朋多有造訪,以致無法抽出時間,只好作罷。
天台山位於今浙江省天台縣北部,與括蒼山、雁盪山、四明山、金華山相鄰,其山脈綿延至東海之濱。天台山山勢雄偉壯闊、蔚為壯觀,被譽為佛教仙山。天台山北部有一長數十丈的石橋,相傳神仙曾居於此地。隋朝時,智者大師(法號智 )於此處修建寺廟以弘揚佛法。雁盪山位於今浙江省樂清市與平陽縣的交會處,山頂有湖,由於此山常見春歸之雁,因此得名雁盪山。
王陽明回鄉期間,親戚朋友時有造訪。直至五月,他才稍能脫身,隨即決定開始遊學,此時酷夏已至。在動身前,他常與徐愛及數位好友吟誦於餘姚的名山秀水之間,一起等待黃宗賢前來同游雁盪山。然而,一個月後黃宗賢仍舊沒有前來。由於徐愛赴任有限期,徐父也多次催促,他們只好提前開始這次遊學。
王陽明一行人經上虞進入四明山,先於白水山上眺望壁立千尺的奇觀,然後又尋著龍溪源頭探訪了杖錫寺,之後登上雪竇山的千丈崖,欣賞了天姥峰和華頂峰的壯觀景象。隨後,他們經奉化前往赤城山,此地乾旱日久,田地荒蕪,民不聊生,沿途常見當地人虔誠求雨。見此情景,眾人不禁黯然神傷。一行人未在此地久留,便經寧波乘船回到了餘姚。這次遊學歷時半個多月。
四明山位於今浙江省鄞縣西南一百五十里、餘姚以南一百一十里處,為江南名山。此山約有二百八十座山峰,各座靈峰間有分水嶺。山中有一石窗玲瓏剔透,可反射日月星辰之光,因此得名四明山,又稱句余山。道教將此山稱為第九洞天。白水山位於四明山以西,距餘姚六十里,其山勢頗為陡峭,有四十二條瀑布貫穿其中,因此得名白水山。雪竇山為四明山支脈,位於今浙江省奉化縣以西六十里處,山中景致美不勝收。宋理宗曾於夢中來此山遊玩,因此又得名應夢山。
王陽明在此次遊學後曾致信黃宗賢(《王文成公全書》卷四),其中提到「此次遊學,同行諸友雖各有收穫,但終無新的發現」。王陽明對黃宗賢沒能同往甚感惋惜。
此次遊學,王陽明所到之處均有詩作,其中有《四明觀白水二首》兩首,《杖錫道中用張憲使韻》《又用曰仁韻》《書杖錫寺》各一首(《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暢遊白水山是王陽明的夙願,他在《四明觀白水二首》中充分展現出白水山雄奇壯麗的景色。儘管王陽明一行人途經乾旱之地讓他們黯然神傷,但白水山的飛瀑奇觀仍使一行人大飽眼福。
《四明觀白水二首》之一中有「百源旱方歇,雲際猶飛湍。霏霏灑林薄,漠漠凝風寒」之句。
《四明觀白水二首》之二中有「千丈飛流舞白鸞,碧潭倒影鏡中看。……卜居斷擬如周叔,高臥無勞比謝安」之句。
詩一及詩二的開頭兩句充分描繪出白水山飛瀑的壯麗之色。不過,王陽明在詩二的末尾兩句則流露出效仿古人歸隱山林之意。正所謂「人間正道是滄桑」,莫不如像宋代理學鼻祖周敦頤那樣歸隱於廬山蓮花峰,或像東晉政治家謝安一樣辭官不做,與歌伎遊樂於會稽山中,豈不逍遙自在?
此外,《書杖錫寺》的末尾兩句「誅茆竟何時,白雲愧舒捲」(不知何時才能歸耕於山林,多麼羨慕隨風而動的白雲,能如此愜意安適),也表現出王陽明對退隱生活的嚮往。
王陽明天生喜愛親近山水,他所作詩篇均有感而發,情真意切。此外,他也希望藉助幽美的自然環境來洗滌大家的世俗之心,使講學取得更好的效果。朱熹講學主要局限在學院裡,王陽明則喜歡於山水中邊遊玩邊講學。因此,朱熹的教學方式較為呆板,而王陽明的則更為靈活。遊學,正是王陽明講學的特色之一。朱、王二人所處環境的不同,決定了他們在教學方式上必然有所不同,但其根本原因在於二人學風上的巨大差異。
據黃宗羲所著《明儒學案》及《永樂寺碑記》(《南雷文定》後集一)記載,與王陽明同游四明山的除徐愛外,還有蔡希淵、朱守中、王世瑞及許半圭。據徐愛所記,五人曾一同夜宿永樂寺,並即景吟詩。此後,蔡希淵與朱守中因故先行返回餘姚,未能與徐愛同往雪竇山。此時恰逢雪竇山景色最為壯麗之時,不亞於孔子的弟子曾子所說的「春風沂水之樂」。
王陽明於正德二年(1507),即趕往貴州龍場前夕,曾與弟子徐愛、蔡希淵和朱守中同游四明山。此三人入師門較早,其中又以徐愛為最先。如前所述,王陽明非常讚賞三位弟子在學術上的鑽研精神,他曾說「徐生之溫恭,蔡生之深潛,朱生之明敏,皆予所不逮」。
在三位弟子中,蔡希淵的性格最為孤傲,他習慣自比君子,視他人為小人,因此為上級官員所嫌惡。黃宗羲曾用「孤介之人,不被當世所喜」來評價希淵。出於對弟子的保護,王陽明曾寫信給回鄉的希淵,勸導他行事要謹慎,分清輕重利害。然而,直至晚年,蔡希淵的孤傲性格依舊沒有改變。
要改變一個人的性格是極其困難的,但只有做出改變才能領悟聖人之道。因此,張載提倡「變化氣質」。他認為,面對各種世事、利害、屈辱,要做到坦然處之、喜怒不形於色。儘管這樣做很難,卻必須盡力為之。
正德七年(1512),王陽明在寫給弟子王純甫的信中提到,曾任大名縣知縣的汪景顏為官時,常以「變化氣質」為座右銘。同時,王陽明還引用汪景顏之語,闡述了變化氣質的必要性:「居常無所見,惟當利害,經變故,遭屈辱,平時憤怒者到此能不憤怒,憂惶失措者到此能不憂惶失措,始是能有得力處,亦便是用力處。天下事雖萬變,吾所以應之,不出乎喜怒哀樂四者。此為學之要,而為政亦在其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