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發已發」論和「體用」論
2024-10-13 15:54:57
作者: (日)岡田武彥
正德六年(1511),王陽明給汪石潭回了一封信,其中闡述了「未發已發」論和「體用」論。「未發已發」論和「體用」論是程、朱以來宋明儒學的重要課題,但是一直到正德六年,王陽明才最終提出了自己的「未發已發」論和「體用」論。
《明儒學案》中的《諸儒學案》詳細記載了汪石潭的相關信息。汪石潭,名俊,字抑之,號石潭,江西弋陽人,諡號「文壯」,弘治六年(1493)進士,被授官翰林院編修,曾參與編寫《孝宗實錄》。正德初年,汪石潭受宦官劉瑾的迫害,被貶為南京工部員外郎。劉瑾被處死後,汪石潭重回翰林院。嘉靖年間汪石潭屢獲拔擢,最終升任禮部尚書兼國史副總裁。後來在「大禮議之爭」時,汪石潭因觸怒世宗被迫請辭返鄉,不久去世。隆慶年間被追授為「太子少保」。汪石潭和王陽明都是在劉瑾被處死之後才返京的,二人可能也是在這時相識的。
黃宗羲在《明儒學案》中寫道:汪石潭治學以程朱為宗,認為聖人之學不失其本心,便是「復性」,這和王陽明「心即理」的主張是一致的,但是汪石潭批評王陽明沒有「窮事物之理」,只專注於守護自己的本心,故不能「存理」,所以汪石潭的觀點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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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正堂對此批評黃宗羲說:石潭只是一家之說,根本未陷入自相矛盾,黃宗羲之論缺乏定見。
一日,王陽明和汪石潭討論《中庸》中的「中和」。隨後,汪石潭就相關疑問給王陽明寫了一封信,王陽明在回信中指出他觀點中的錯誤之處。
這封信後來被收錄在《王文成公全書》卷四中,題為《答汪石潭內翰》,其內容大致如下:
夫喜怒哀樂,情也。既曰不可,謂未發矣。喜怒哀樂之未發,則是指其本體而言,性也。斯言自子思,非程子而始有。執事既不以為然,則當自子思《中庸》始矣。喜怒哀樂之與思與知覺,皆心之所發。心統性情。性,心體也;情,心用也。程子云:「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寂然不動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是也。」斯言既無以加矣,執事姑求之體用之說。
夫體用一源也,知體之所以為用,則知用之所以為體者矣。雖然,體微而難知也,用顯而易見也。執事之雲不亦宜乎?
夫謂「自朝至暮,未嘗有寂然不動之時」者,是見其用而不得其所謂體也。君子之於學也,因用以求其體。凡程子所謂「既思,既是已發;既有知覺,既是動」者,皆為求中於喜怒哀樂未發之時者言也,非謂其無未發者也。
朱子於未發之說,其始亦嘗疑之,今其集中所與南軒論難辨析者,蓋往複數十而後決,其說則今之《中庸註疏》是也,其於此亦非苟矣。獨其所謂「自戒懼而約之,以至於至靜之中;自謹獨而精之,以至於應物之處」者,亦若過於剖析。
而後之讀者遂以分為兩節,而疑其別有寂然不動、靜而存養之時,不知常存戒慎恐懼之心,則其功夫未始有一息之間,非必自其不睹不聞而存養也。
吾兄且於動處加工,勿使間斷。動無不和,即靜無不中。而所謂寂然不動之體,當自知之矣。未至而揣度之,終不免於對答說相輪耳。
然朱子但有知覺者在,而未有知覺之說,則亦未瑩。吾兄疑之,蓋亦有見。但其所以疑之者,則有因噎廢食之過,不可以不審也。
君子之論,苟有以異於古,姑毋以為決然,宜且循其說而究之,極其說而果有不達也,然後從而斷之,是以其辨之也明,而析之也當。蓋在我者,有以得其情也。
今學如吾兄,聰明超特如吾兄,深潛縝密如吾兄,而猶有未悉如此,何邪?吾兄之心,非若世之立異自高者,要在求其是而已,故敢言之無諱。有所未盡,不惜教論。不有益於兄,必有益於我也。
王陽明在回信中闡述了自己的「未發已發」論和「體用」論。汪石潭認為應該求「未發之中」於「喜怒哀樂未發之時」,而王陽明則認為「未發之中」其實就是心之「本體」,並且體用一源,但有「顯微」之別,「體」微而難知,「用」顯而易見。王陽明晚年將「未發之中」發展為「良知」,認為「未發之中」是心之「本體」,心之「本體」就是「良知」,故「未發之中」也就是「良知」。
陽明學的一大特色就是將「未發已發」論視作「體用」論,並且強調「體用一源」,提倡通過「用」去求「體」。
王陽明規勸眾人不要求「未發之中」於「喜怒哀樂未發之時」,即不要只在「靜」時去求「未發之中」。曾有弟子問他:「寧靜存心時,可為未發之中否?」
王陽明回答說:「今人存心,只定得氣。當其寧靜時亦只是氣寧靜,不可以為未發之中。」
此外,王陽明還闡述了求「氣寧靜」的弊害,並指出「求中」修行和「氣」的寧靜與否沒有關係,而與「去人慾,存天理」的功夫有很大關係。(《傳習錄》上卷)
在上文的書信中,王陽明還指出,為了不使動時修行中斷,不僅要在靜處做到「中」,還需要在動處做到「和」,其實是進一步強調了「動時功夫」的重要性。
對「中和」說論述得最詳盡的應該還是朱熹,他曾寫過四篇關於「中和」說的文章。但是朱熹的「中和」說在前期和後期存在巨大差異,所以後人普遍將他在《中庸章句》中論述的「中和」說當作定說。朱熹的「中和」說出現了「求未發於靜時」的傾向,而王陽明則將「未發」視作「體」,並認為可從「用」上,也即從「動時」求「未發」。
朱熹「求未發於靜時」的傾向和宋代的主靜思潮有關,而王陽明「求未發於動時」的主張則和明代的主動思潮有關。
通過上文中的書信,我們基本可以了解王陽明「體用」論的概要。王陽明去世之後,部分弟子誤解了他「以用求體」的本意,而簡單地理解為「用即體」,於是失去了寬容敦厚的氣度,日常言行也變得粗暴魯莽。良知歸寂派的聶豹見此情形,便努力用自己所創的「歸寂」說去糾正他人的行為。
東正堂對此曾評價說:王門諸子中,尤其是聶豹,他用「歸寂」說去探尋陽明先生的本意,然後再對照朱熹的「中和四說」,終於明見陽明之學的精粗得失,這絕非一朝一夕之功。(《陽明先生全書論考》卷一《文錄一·書》)
毫無疑問,聶豹的「歸寂」說給陷入猖狂之弊的王門支流送上了「頂門一針」。
此外,還需要注意的是,在上文的書信中,王陽明認為朱熹的「動靜」功夫可能會發生間斷。無論是「體用」,還是「動靜」,王陽明都特別注重追求功夫的連續性,若從這一觀點來看,不得不說朱子學陷入了剖析之弊。
此外,王陽明還闡述了修行中的「體認」,也即「自知」的重要性,並且排斥「臆測」。王陽明在信中還提到「蓋在我者,有以得其情也」,這句話很好地展現了王陽明提倡「體認自得」之學的本來面目。
在上文書信的末尾,王陽明寫道:「有所未盡,不惜教論。不有益於兄,必有益於我也。」
瀏覽王陽明寫給弟子們的信件,我們會發現他經常會使用這樣的「甜言蜜語」來結尾。弟子們看到老師這般說,自然會精神振奮,心情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