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湛甘泉

2024-10-13 15:54:45 作者: (日)岡田武彥

  正德六年(1511)十月,王陽明升任文選清吏司員外郎。文選清吏司是負責文官銓考的機構。是時,湛甘泉被任命為出使安南的使者。在京城時,王陽明一有閒暇必會去拜訪湛甘泉,二人同行同飲,切磋學問,一起為復興聖學而努力。雖然經過二人的努力,復興聖學已經出現曙光,但朱子學依然是社會的主流思想。湛甘泉離開京城前往安南,必然會給聖學的復興帶來不少障礙,王陽明對此深感憂慮。

  王陽明特意為湛甘泉寫了兩首題為《別湛甘泉二首》(《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的送別詩,寄託了自己的依依惜別之情。王陽明在第一首詩中寫道:

  行子朝欲發,驅車不得留。驅車下長阪,顧見城東樓。遠別情已慘,況此艱難秋。分手訣河梁,涕下不可收。車行望漸杳,飛埃越層邱。遲回歧路側,孰知我心憂!

  詩中的「艱難」二字,以及「孰知我心憂」一句,表達了王陽明在復興聖學的「艱難」之秋,面對盟友湛甘泉的離去,內心充滿憂慮,非常痛惜的心情。但是,在第二首詩的末尾,他寫道:

  結茆湖水陰,幽期終不忘。伊爾得相就,我心亦何傷!世艱變倏忽,人命非可常。斯文天未墜,別短會日長。

  

  王陽明堅信聖人之道絕不會墜落,日後自己一定還能和湛甘泉相會,到那時就可以選擇一塊遠離塵世的清淨之地居住,一起切磋學問。在湛甘泉將要離開京城之際,王陽明在浙江的蕭山湘湖附近購買了一塊山清水秀之地,建了一座草庵,希望自己將來能夠和湛甘泉、黃綰一起在此養老。詩中提到的「幽期」說的便是這件事。

  除了送別詩之外,王陽明還特意為湛甘泉寫了一篇《別湛甘泉序》(《王文成公全書》卷七),其中論述古今學術的變遷,以及湛甘泉和自己的學術特色。讀罷此文,我們能感受到王陽明對復興聖學的一腔熱情。以下為《別湛甘泉序》的全文:

  顏子沒而聖人之學亡。曾子惟一貫之旨傳之孟軻,終又一千餘年而周、程續。自是而後,言益詳,道益晦;析理益精,學益支離無本,而事於外者益繁以難。

  蓋孟氏患楊、墨;周、程之際,釋、老大行。今世學者,皆知宗孔、孟,賤楊、墨,擯釋、老。聖人之道,若大明於世,然吾從而求之,聖人不得而見之矣。其能有若墨氏之兼愛者乎?其能有若楊氏之為我者乎?其能有若老氏之清淨自守、釋氏之究心性命者乎?吾何以楊、墨、老、釋之思哉?彼於聖人之道異,然猶有自得也。

  而世之學者,章繪句琢以夸俗,詭心色取,相飾以偽,謂聖人之道勞苦無功,非復人之所可為,而徒取辯於言詞之間。古之人有終身不能究者,今吾皆能言其略,自以為若是亦足矣,而聖人之學遂廢。則今之所大患者,豈非記誦辭章之習!而弊之所從來,無亦言之太詳、析之太精者之過歟!夫楊、墨、老、釋,學仁義,求性命,不得其道而偏焉,固非若今之學者以仁義為不可學,性命之為無益也。居今之時而有學仁義,求性命,外記誦辭章而不為者,雖其陷於楊、墨、老、釋之偏,吾獨且以為賢,彼其心猶求以自得也。夫求以自得,而後可與之言學聖人之道。

  某幼不問學,陷溺於邪僻者二十年,而始究心於老、釋。賴天之靈,因有所覺,始乃沿周、程之說求之,而若有得焉。顧一二同志之外,莫予翼也,岌岌乎仆而後興。

  晚得友於甘泉湛子,而後吾之志益堅,毅然若不可遏,則予之資於甘泉多矣。甘泉之學,務求自得者也。世未之能知其知者,且疑其為禪。誠禪也,吾猶未得而見,而況其所志卓爾若此。則如甘泉者,非聖人之徒歟!多言又烏足病也!夫多言不足以病甘泉,與甘泉之不為多言病也,吾信之。吾與甘泉友,意之所在,不言而會;論之所及,不約而同;期於斯道,斃而後已者。

  今日之別,吾容無言。夫惟聖人之學難明而易惑,習俗之降愈下而益不可回,任重道遠,雖已無俟於言,顧復於吾心,若有不容已也。則甘泉亦豈以予言為綴乎?

  由此文可知,王陽明只是言及周敦頤和程頤,絲毫沒有提及朱熹,但對於周、程之後的學說,他評價道:「自是而後,言益詳,道益晦;析理益精,學益支離無本,而事於外者益繁以難。」

  這段話雖然沒有直接點出朱熹之名,但其實是對朱子學的暗中批判。

  朱熹的辯友也曾批評朱子學陷入「支離」,並且強調做學問要注重「自得」。「自得」一詞始自孟子,後來程顥和陸九淵對此也極為尊崇。王陽明在《別湛甘泉序》一文里暗中誇讚了陸學,卻沒敢直接點出陸九淵的名字。後文我們還將詳細介紹王陽明當時對「朱陸同異」論的見解。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