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方叔賢
2024-10-13 15:54:43
作者: (日)岡田武彥
在上文提到的王陽明的弟子中有一位特殊人物,他就是方叔賢。正德六年(1511)正月,王陽明出任吏部驗封清吏司主事時,方叔賢是吏部郎中,是王陽明的上司。
方叔賢,名獻夫,字叔賢,號西樵,諡號「文襄」,南海人氏,弘治十八年(1505)進士,正德年間被任命為禮部主事,後來又轉任吏部員外郎。方叔賢曾與王陽明交談,感觸頗深,於是向王陽明行弟子禮。據此我們也可以看出王陽明的感化力是多麼強大,而方叔賢是多麼虛心向學。
但是,方叔賢身體不太好,最終因病辭職返鄉,在西樵的山中苦讀十年後,於嘉靖元年(1522)復出,出任武英殿大學士。後在家中休養十年,去世後被追授為「太子太保」。
方叔賢歸省之際,王陽明特意寫了四首詩送別,題為《別方叔賢》(《王文正公全書》卷二十)。王陽明在第一首詩中傾訴了自己的離別之情,非常適合送給歸省的友人。「西樵山色遠依依,東指江門石路微。料得楚雲台上客,久懸秋月待君歸。」
後三首詩是論學之詩,第二首詩這樣寫道:「自是孤雲天際浮,篋中枯蠹豈相謀。請君靜後看羲畫,曾有陳篇一字不?」大意是:就如同孤雲懸掛於天際一樣,虛中本來就藏有實,因此只通過讀書是不可能得道的。希望各位能夠靜下心來,去看一下伏羲創立的八卦,其中又豈有冗餘之處?因此要想求道,就不能僅靠讀書。王陽明其實是在告誡方叔賢,不要陷入朱子學的讀書窮理之弊。
接下來,他在第三首詩中寫道:「休論寂寂與惺惺,不妄由來即性情。笑卻殷勤諸老子,翻從知見覓虛靈。」大意是:究竟是讓心保持「寂寂」好,還是讓心保持「惺惺」好呢?這種討論根本就毫無意義。人的性情本來就是「不妄」的,宋代諸儒不辭辛苦地通過「知見」去尋覓「虛靈」,這本身就非常可笑。王陽明其實是在用此詩批評宋儒通過胡亂撥弄「知見」去探求人的內心的行為。
最後,王陽明在第四首詩中寫道:「道本無為只在人,自行自住豈須鄰?坐中便是天台路,不用漁郎更問津。」大意是:道本無為,就存在於自己的內心之中。就如同何去何從全由自己決定,不需去詢問鄰居的意見一樣,要想求得自己的道,最終還得靠自己。沒有必要前往天台的飛仙靈場,也沒有必要去尋找桃花源的入口,這一切其實都蘊藏在我們的內心,只要向心內求,一切都可以得到。王陽明是想用這首詩告訴方叔賢「心即理」,不要向心外求理,一切都可以自悟自得。
可以說,上文中提到的後三首詩展現了王陽明當時的學術造詣。
除了上文中提到的四首詩之外,王陽明還為方叔賢寫了一篇《別方叔賢序》(《王文成公全書》卷七),序中記載了王陽明和方叔賢會面時的細節以及方叔賢的學風等。
予與叔賢處二年,見叔賢之學凡三變:始而尚辭,再變而講說,又再變而慨然有志聖人之道。方其辭章之尚,於予若冰炭焉;講說矣,則違合者半;及其有志聖人之道,而沛然於予同趣。將遂去之西樵山中,以成其志。叔賢亦可謂善變矣。
聖人之學,以無我為本,而勇以成之。予始與叔賢為僚,叔賢以郎中故,事位吾上。及其學之每變,而禮予日恭,卒乃自稱門生而待予以先覺。此非脫去世俗之見、超然於無我者,不能也。雖橫渠子之勇撤皋比,亦何以加於此!獨愧予之非其人,而何以當之!
夫以叔賢之善變,而進之以無我之勇,其於聖人之道也何有。斯道也,絕響於世餘三百年矣。叔賢之美有若是,是以樂為吾黨道之。
王陽明在上文中提到了張載,是為了誇讚方叔賢做學問的態度和大儒張載一樣。昔時,張載到京城後,一邊做官一邊講學。張載以老師自居,召集門徒,每日坐於虎皮之上,向弟子們講授《周易》。後來,二程也來到京城,當時二人還只是書生。張載和二程會面談《周易》,張載深感自己的所學不及二程,於是翌日鼓起勇氣,撤掉虎皮,對眾弟子說:「吾平日為諸公說者,皆亂道。有二程近到,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輩可師之。」
張載辭官回到陝西關中老家,終日端坐於一室內,左右遍置書籍,俯可讀書,仰可深思。一旦有悟,即使是在夜裡,也必秉燭記錄下來。就是經過這樣的苦學,張載最終著成了《正蒙》。
方叔賢和張載一樣,歸鄉之後也是苦讀十年。東正堂曾經猜測叔賢所著《周易傳義約說》應該是這一時期寫成的。(《陽明先生全書論考》卷三《文錄四·序記說》)
方叔賢拜王陽明為師一事,如果借用韓愈《師說》中的一句話就是:「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但是,東正堂這樣評價韓愈的《師說》:韓愈本打算以老師自居,李翱、張籍等人雖為弟子,卻視韓愈為友人,無人敬仰韓愈,故韓愈所著《師說》實乃無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