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五經臆說》

2024-10-13 15:52:36 作者: (日)岡田武彥

  正德三年(1508),王陽明三十七歲。是年,他為《五經臆說》作序(《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二),我們據此可以獲悉他創作《五經臆說》的動機。

  王陽明在序中有如下描述:

  「五經」,聖人之學具焉。然自其已聞者而言之,其於道也,亦筌與糟粕耳。竅嘗怪夫世之儒者求魚於筌,而謂糟粕之為醪也。夫謂糟粕之為醪,猶近也,糟粕之中而醪存。求魚於筌,則筌與魚遠矣。

  龍場居南夷萬山中,書卷不可攜,日坐石穴,默記舊所讀書而錄之。意有所得,軋為之訓釋。期有七月而「五經」之旨略遍,名之曰《臆說》。蓋不必盡合於先賢,聊寫其胸臆之見,而因以娛情養性焉耳。則吾之為是,固又忘魚而釣,寄興於曲糵,而非誠旨於味者矣。嗚呼!觀吾之說而不得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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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為是亦筌與糟粕也,從而求魚與醪焉,則失之矣。

  據此可以看出,王陽明的「龍場頓悟」悟出的其實就是「心學」。

  嘉靖四年(1525),王陽明五十四歲時寫了一篇《稽山書院尊經閣記》,其中指出:「故『六經』者,吾心之記籍也。」王陽明認為,人的心中已經具備「六經」之道,如果不通過體認自己的本心,而是通過向心外之物探求「六經」之道,就會陷入支離破碎,這和笨狗誤認土塊是食物而拼命追逐沒什麼兩樣。通過王陽明《五經臆說》的序文,我們會發現王陽明晚年創立的心學思想其實在此時已經萌芽。

  王陽明在序中告誡他人,如果不向自己心中求「五經」之道,那就只能根據他人的注釋,求得一些支流末節。自己創作《五經臆說》也同樣如此,如果其內容不是從自己內心求得的,那就只能是人云亦云的東西。

  據王陽明在序中介紹,《五經臆說》共包括四十六卷,其中禮經六卷,其他四經各十卷,可見這是一部非常龐大的書籍。但非常遺憾的是,《王文成公全書》中收錄的僅有十三條。《王文成公全書》的編纂者錢德洪在《五經臆說十三條》的序文中說:

  師居龍場,學得所悟,證諸「五經」,覺先儒訓釋未盡,乃隨所記憶,為之疏解。閱十有九月,「五經」略遍,命曰《臆說》。既後自覺學益精,功夫益簡易,故不復出以示人。洪嘗乘間以請。師笑曰:「付秦火久矣。」

  洪請問,師曰:「只致良知,雖千經萬典,異端曲學,如執權衡,天下輕重莫逃焉,更不必支分句析,以知解接人也。」

  後執師喪,偶於廢稿中得此數條。洪竊錄而讀之,乃嘆曰:「吾師之學,於一處融徹,終日言之不離是矣。即此以例全經,可知也。」

  王陽明晚年燒毀了自己的《五經臆說》,和宋朝一代高僧大慧宗杲將恩師圓悟克勤的《碧岩錄》付之一炬有相通之處。《碧岩錄》自創始以來,一直都被視作宗門第一名著。大慧宗杲作為圓悟克勤門下最得意的弟子,為何要將恩師的這部大作燒掉呢?

  杭州徑山寺住持希陵禪師在《重刊圓悟禪師碧岩錄集疏》的後序中做了如下解釋:「後大慧禪師因學人入室下語頗異,疑之。才勘而邪鋒自挫,再鞠而納款自降,曰我《碧岩錄》中記來,實非有悟。因慮其後不明根本,專尚語言,以圖口捷,由是火之以救斯弊也。」

  此外,據說程顥也曾將自己所著的《中庸》付之一炬。

  後來,王陽明的愛徒徐愛將恩師的語錄結集成《傳習錄》,以使門人弟子能夠依照此書,更好地了解王陽明的學說。但王陽明說,如果拘泥於此書,就會產生諸多弊害。大凡堅持體驗主義的思想家,往往會強調著述的害處。作為一位堅持體驗主義的思想家,王陽明必然會對朱熹的龐大著述提出批評。

  西方著名思想家奧根·赫立格爾(Eugen Herrigel,1884—1955)曾經親身體驗過日本的神秘主義哲學,晚年他也將自己的草稿付之一炬。奧根·赫立格爾是一位德國哲學家,他兼修西方的理性主義哲學和基督教的神秘主義哲學。大正年間,奧根·赫立格爾來到日本,隨後在東京大學任教,熱心修行日本的弓道和禪學,著有《弓與禪》一書。由於他曾修習禪學,所以在自己彌留之際,仍擔憂自己的著述會產生弊害,於是將草稿全部付之一炬。通過這一舉動,可以看出他是一位真正的禪學悟道者。

  日本學者東正堂認為,在《五經臆說》的十三條殘稿中,《春秋說》最好地表達了王陽明的學術思想(《陽明先生全書論考》卷六《續編一·雜著》)。《五經臆說》的第一條說的就是《春秋》。《春秋·隱公》的開篇是:「元年,春,王正月。」王陽明指出,此處元年的「元」是「始」之意,儘管這一釋意千古未變,但是此處的「元年」指的是「人君正心之始」。王陽明在此非常明確地強調了自己的「心法」。

  自古以來,「元年,春,王正月」都被視作微言大義,對其解釋也是眾說紛紜。王陽明摒棄了《左傳》中的解釋,而直接去洞悉《春秋》之本意。他不認同世間學者艱深隱奧的解釋,認為這些都是「任情用智,拂亂常理之為」,他強調做學問要遵循人之常情,要依循孔子的「簡易正順」之道。

  王陽明在貶謫龍場期間,曾寫過一篇《論元年春王正月》(《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四),其中也詳細地論述了這一思想。東正堂認為,王陽明是在歐陽修「春秋學」的基礎上提出了自己的新奇之論,而從這些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出,王陽明對程頤「傳為案,經為斷」 的《春秋》讀法是持反對意見的(《陽明先生全書論考》卷五《外集四》)。至於王陽明的這些論述是否恰當,在此就不贅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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