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逆之交的影響

2024-10-13 15:50:34 作者: (日)岡田武彥

  上文中提到四位才子曾前往陽明洞拜訪王陽明,其中兩位是王文轅和許璋。二人的思想對王陽明有一定的影響。

  《明儒學案》中的《姚江學案》記載了王文轅和許璋的事跡。此外,耿定向的《天台集》中的《先進遺風》、張履祥的《楊園先生全集》中的《近古錄第三》,還特地對許璋做過詳細介紹。

  王文轅,字司輿,也作思輿,號黃轝子,紹興山陰人。王文轅成年後,身體多病,故修行靜坐隱居之術。此外,王文轅讀書喜歡自己體會,不喜歡章句訓詁。他曾對別人說:「朱子注說多不得經意。」眾人聽後,都非常驚訝。

  王文轅和王陽明是莫逆之交。他對儒學經典的解釋對王陽明有一定影響。

  日本古文學派和古文辭學派的儒學家們一直批評朱熹在對經典作注釋時雜糅了太多的佛教、老莊思想,但如果換個角度看,這也不能不說是朱熹的獨創。朱熹向來尊重漢唐的訓詁之學,並在此基礎上對經典進行注釋。他的經典注釋充滿了獨創性。

  如果讀一下王陽明的《傳習錄》,我們會發現他在很多地方並沒有把經典當作經典而對它們做客觀的解釋,而是根據自己的理解自由發揮。說得極端一點,王陽明是在借解釋經典之機闡述自己的思想。這樣的經典解釋方法在歐美學者中比較常見。據此也可以看出東西方學者做學問的根本性差異。

  無論如何,王陽明對經典的解釋方法深受王文轅的影響。但是在清代,這一解釋方法受到清朝文人的激烈批判。《明史·儒林傳》對此評價說:

  原夫明初諸儒,皆朱子門人之支流余裔,師承有自,矩矱秩然。曹端、胡居仁篤踐履,謹繩墨,守儒先之正傳,無敢改錯。學術之分,則自陳獻章、王守仁始。宗獻章者曰江門之學,孤行獨詣,其傳不遠。宗守仁者曰姚江之學,別立宗旨,顯與朱子背馳,門徒遍天下,流傳逾百年,其教大行,其弊滋甚。嘉、隆而後,篤信程、朱不遷異說者,無復幾人矣。要之,有明諸儒,衍伊、雒之緒言,探性命之奧旨,錙銖或爽,遂啟歧趨,襲謬承訛,指歸彌遠。

  

  同情陽明學的明末僧人智旭評價王陽明說:「余每謂明朝功業士,遠不及漢、唐、宋,理學則大過之。陽明一人,直續孔顏心脈。」(《靈峰宗論》卷第六之四《西方合論序》)

  正德十一年(1516)九月,王陽明受朝廷之命,前往江西南贛及福建汀、漳二州巡查,平定盤踞當地的賊匪。出發前夕,王文轅對王陽明的弟子說道:「陽明此行,必立事功。」

  眾人問其緣由,王文轅回答說:「吾觸之不動矣。」

  王文轅死後,王陽明開始講授良知之學,時人多有批評非難之聲。王陽明憤慨地說:「安得起王司輿於九原乎?」

  許璋是王文轅的好友,王陽明在陽明洞養生時,他時常前去拜訪。

  許璋,字半圭,紹興上虞人。許璋性格淳厚,潛習「性命之學」,對世事恬淡無欲。此外,他還善權謀之術,精通天文、地理、兵法和奇門遁甲。他曾將諸葛亮的陣法和奇門遁甲之術傳授給王陽明。

  正德十四年(1519),四十八歲的王陽明果斷出兵,迅速平定了寧王宸濠之亂,並且生擒宸濠,立下大功。這和許璋的教誨密不可分。後來王陽明為了報答許璋之恩,贈送給他一些錢財和布帛,但被許璋拒絕了。據說王陽明還經常坐著竹轎去山中拜訪許璋。

  許璋曾經拜訪過陳獻章,王陽明應該從他那裡聽聞過陳獻章的心學。陳獻章的心學以「靜虛」為宗,主張通過靜坐來養出「端倪」。王陽明去拜訪婁諒時,也可能聽過陳獻章的心學。但陽明當時年僅十八歲,內心比較單純,還未受到形形色色的思想的侵擾,對心學的認識也沒有那麼深。當王陽明和許璋交往時,他的思想成熟了很多,陳獻章的心學應該已經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但王陽明從來沒有論及陳獻章。

  前文已述,《明儒學案》的著者黃宗羲在《白沙學案》的序中寫道:「有明之學,至白沙始入精微。其吃緊功夫,全在涵養。喜怒未發而非空,萬感交集而不動,至陽明而後大。兩先生之學,最為相近,不知陽明後來從不說起,其故何也。」

  陳獻章提倡「端倪」說,王陽明提倡「良知」說,其實在「端倪」說中也可以看到「良知」說的影子。陳獻章主張從「靜」中養出「端倪」,而王陽明則主張良知的「擴充向上」和「發用流行」。二者雖然同屬心學,但一個主「靜」,一個主「動」。

  陽明學派的唐荊川曾說:「白沙先生嘗言,靜中養出端倪,此語須是活看。蓋世人病痛,多緣隨波逐浪,迷失真源,故此耳。」

  在唐荊川看來,陳獻章是明代心學的開端者,王陽明則是光大者。多虧了王陽明的「主動心學」,陳獻章的「主靜心說」才能變為「活看」。但是嚴格來說,陳獻章的「主靜心學」和陸九淵的「主動心學」在本質上還是不同的,而王陽明繼承的正是陸九淵的「主動心學」。

  前文已述,陳獻章和王陽明的學說雖然同屬心學,卻存在著靜與動之別,這恰恰也是「宋學」和「明學」的區別。從這一點上可以看出,陳獻章並不是明代心學的開端,王陽明也不是他的繼承者。

  朝鮮的李退溪對此評價說:「陳白沙、王陽明之學,皆出於象山,而以本心為宗,蓋皆禪學也。然白沙猶未純為禪,而有近於吾學。故自言其為學之初,聖賢之書無所不講,杜門累年,而吾此心與此理,未湊泊吻合,於是舍繁求約,靜坐久之,然後見心體呈露,日用應酬,隨吾所欲,體認物理,稽諸聖訓,各有頭緒來歷,始渙然自信雲。」

  又說:「至如陽明者,學術頗忒其心,強狠自用。其辯張惶震耀,使人眩惑而喪其所守。賊仁義,亂天下,未必非此人也。」

  因為李退溪是純粹的朱子學者,所以他對陳獻章的人品和學問都給予了肯定,而對王陽明則既排斥其學說,又貶低其人品。

  王陽明應該從許璋處了解到許多有關陳獻章的事跡。後來王陽明和陳獻章的弟子湛甘泉、楊景端成為好友,不可能不知道陳獻章的事跡和思想,但他為什麼從未提及陳獻章呢?這可能和王陽明對陳獻章的「虛靜」「存養」之說不感興趣有關,此外還可能跟王文轅、許璋尤其是許璋的影響有關。據《明儒學案》中的《許璋傳》記載,許璋潛心於「性命之學」,對陳獻章的「虛靜心學」不感興趣。

  不管怎麼說,事實就是王陽明雖然從許璋處了解到陳獻章的「虛靜心學」,但最終並沒有被白沙學所吸引。許璋還教給王陽明權謀之術,使他接觸到儒學的「性命之學」和「體認之學」,為其最終轉向儒學助了一臂之力。

  從佛教和道教中解脫出來、轉而篤信儒學的王陽明立志要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他同時也意識到要實現這一目標須有強健的體魄,於是第二年,即弘治十六年(1503),他來到了西子湖畔療養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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