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舊約》和《新約》
2024-10-11 14:05:18
作者: (德)叔本華
猶太教的基本特性是唯物主義和樂觀主義,這兩者是密切相關的,也是真正一神論的先決條件,因為它們把物質世界看作絕對真實的,而把生命看作顯然的賜予。相反,婆羅門教和佛教的基本特性則是唯心主義和悲觀主義,因為它們認為世界只是夢幻般的存在,而生命則是自己罪惡的結果。
大家都知道猶太教源于波斯祆教,可是祆教中的悲觀主義成分至今猶在,惡之神就代表這種悲觀主義成分。不過,在猶太教中,惡之神也像撒旦一樣,只具有附屬的地位,然而撒旦與惡之神一樣,是一切蟲、蛇、蠍子的創造者。
猶太教利用惡之神直接補救它的樂觀主義的根本錯誤,即補救產生「墮落」的說法,然後,「墮落」把悲觀主義因素帶入這個宗教裡面來,因為悲觀主義成分是忠於真理所需。雖然這個因素把原本應該看作基礎和背景的東西變為存在過程,但仍然是這個宗教中最正確的基本觀念。
《新約》必定源於印度,因為《新約》中的倫理觀念完全是印度式的,在這種倫理觀念中,道德導致禁欲主義、悲觀主義及其具體化。但是正因為這個理由,《新約》和《舊約》完全立於內在對立的立場,因此《舊約》中唯一可與《新約》相連的是關於「墮落」的故事。當這個印度學說進入巴勒斯坦時造成了腐化、不幸及需要救助的慘狀;通過神的化身而獲得拯救、自我犧牲以及贖罪的道德這些都和猶太一神教教義相互關聯。這種相互關聯是隱性地完成的,就是說,雖然這兩個東西看上去完全不同甚至彼此對立,然而它們最終還是關聯在一起了。
從無中造物的、外在於世界的創造主和救世主是同一個,並且由於救世主的關係與人類合一,他是人類的代表。自從亞當陷入罪惡之中,因而墮落、痛苦和死亡落到亞當身上以後,人類是因他而得救的。這是基督教表述世界的模式,正如佛教表述世界的模式一樣,不再通過那發現萬物都「很好」的猶太教的樂觀主義。現在,魔鬼被稱為「世界之王」(《約翰福音》第12章第31節)。
世界不再是目的,而只是手段,快樂王國只在世界之外和死後才存在。捨棄這個世界並期望一個更好的世界便構成基督教的精神。可是打開達到這個更好世界的道路的是「修好」。從這個世界救贖出來的方式,在道德上要求要愛你的敵人而不要報復,給你永恒生命的希望而不給你無數的子孫以希望,以聖靈代替犯罪的懲罰,一切東西都安靜地在聖靈的羽翼之下休憩。
因此我們看到《新約》修正了《舊約》,也賦予《舊約》新的意義,所以在內在本質上都與印度古代宗教一致。基督教里所有真實的東西,在婆羅門教和佛教中也應該被發現。但是猶太教所謂從無中創生生命的觀念,所謂只不過是充滿不幸、恐懼和匱乏的短暫人生而永遠不會太過謙卑地感激造物主賜予的世俗產物,這些觀念你在婆羅門教和佛教中是找不到的。
如果一個人想要推測這種與印度學說一致的情形怎麼產生,他可以認為「逃亡到埃及」這一事實可能有某種歷史的根據,也可以認為耶穌是由埃及僧侶養大的,而這些僧侶的宗教源於印度,接受印度的倫理觀念以及由這些倫理觀念而具體化的概念,後來則設法把這些學說用在猶太教義中並嫁接到猶太教的古樹上。
耶穌覺得自己在道德上和智慧上的優越可能讓他自認為是神的化身,因而自稱為神子以示自己不只是人。我們甚至可以認為,他的意念力量和純潔以及當作物自體之意志的全能,讓他也能表現所謂的奇蹟,通過意志的形而上的影響力而從事活動。關於這一點,他從埃及僧侶那裡接受的教育可能對他有某些啟發。
後來的傳說增加了這些奇蹟的次數,誇大了神奇的力量。只有在某種程度內,這種假設才可以解釋保羅如何能把一個剛死去不久而又復活的人鄭重其事地宣稱為神的化身以及與世界創造者合一的人。因為要鄭重其事地推出這種神聖和偉大往往需要數百年才能慢慢實現。另一方面,這個想法可以當作一種論證來否定保羅書信的真實性。
我們現有的《福音書》是基於耶穌在世時以及他周圍的原件或部分原件而成的,這是我基於所謂世界末日以及想像中主耶穌第二次光輝降臨的預言而得到的結論,當主耶穌允諾重來時,人們認為,在現世某些人的有生之年,這件事將要發生。因此,這個允諾未曾實現,是非常令人困擾的事情,不但後世人覺得困擾,而且也讓彼得和保羅感到十分困擾。百年以後,如果沒有當時文獻之助而攻訐《福音書》的話,那麼一個人的確已經避免了把這種預言引進來,這種預言為何沒有實現就能弄明白了。
施特勞斯建立了一項原則,這項原則說,福音故事或其特有的細節應該用神話方式來解釋。當然,這項原則是正確的,不過,我們很難確定這項原則的適用範圍有多大。對於一般神話性質的判斷,最好運用手邊不太需要慎重處理的實例。
例如,亞瑟王在整個中世紀的英法兩國是一個相當真實的人物,許多人都知道他的事跡,他的名字常常與同樣人物同樣環境一起出現,與他的圓桌、騎士、英勇行為、術士,不貞的妻子和她的情人蘭塞勞特等共同構成中世紀許多詩人和文學家筆下的主要題材。他們描寫的都是同樣的人物、情節,所不同的只是服裝的式樣和風俗習慣,就是說,根據他們自己時代的不同而在服裝和風俗習慣上有所不同而已。
幾年之前,法國政府派遣維勒馬克到英國去研究亞瑟王這些傳說的淵源。他發現這些傳說背後的事實竟然是6世紀初期住在韋爾斯的一位名叫亞瑟的小首領,他不屈不撓地抵抗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入侵,但是他的無關重要的事跡已經被人遺忘了。
天知道,這個人居然成為許多世紀來無數詩歌、小說和故事中所歌頌的偉大人物。這種情形幾乎和羅蘭的情形完全一樣。羅蘭是整個中世紀的英雄人物,無數詩歌、史詩和小說都把他作為歌頌的對象,甚至還替他鑄像,直到最後亞里斯托把他改觀為止。可是,正史上說到他的只有一次,還是偶然說到的。我們所知道的耶穌基督的全部實際情形只是塔西佗著作中的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