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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4:00:31 作者: (德)叔本華

  德謨菲利斯:這種排他主義完全違反人性,破壞一切社會秩序。人是形而上的動物,就是說,人的形而上需要比任何其他需要更迫切。於是人尤其可以根據生命的形而上意義來看生命,並且希望通過這一點來看一切東西。因此從所有教條都不確實這一點看來,不管聽起來多麼奇怪,然而種種基本形而上觀點的共同一致是對人類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因為只有在一致同意這種形而上觀點的人們之間才能建立真正而長久的社會結合。

  社會組織、國家只有建立於某一得到普遍承認的形而上體系時才是穩固的。這種體系自然只能是民間形上學即宗教。那麼它與國家法律及人們生活的所有社會表現聯繫在一起,正如與個人生活中所有莊嚴行動聯繫在一起一樣。如果宗教不曾重視政府當局和統治者的尊嚴的話,社會組織就很難存在。

  菲勒里希斯:啊,是的,當君王們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可用時,便把上帝當作妖魔鬼怪來哄騙自己的孩子上床睡覺,這就是他們把上帝看得如此高的緣故。很好,但是我要勸告所有統治者每隔半年選一個日子坐下來好好讀一讀《撒姆耳前書》第15章,以便記住用神壇支持王座是什麼意思。而且由於神學的最後論證即火刑柱已經沒有用,所以政治上採用這種方法的效果也大大地減少了。

  因為,宗教好像螢火蟲一樣,需要黑暗來顯出它的光亮。某種程度的普遍無知,是一切宗教存在的條件,是唯一使宗教能夠保存下去的因素。也許我們常常預期的一天終會到來,那時候,宗教會離歐洲人而去,就像孩子長大了,護士保姆離去一樣,此後要歸老師來教導。

  信條只基於權威,而奇蹟和啟示無疑又只適於人類孩提時代的短期幫助。我們必須承認,物質和歷史資料提供的種種表明,現在一個並不比花甲之人老一百倍的種族仍然處於最初的孩提時代。

  德謨菲利斯:啊,如果你不懷著掩不住的愉快心情來預言基督教末日的話,只要你想一想基督教對歐洲人的貢獻有多大就好了。歐洲人從基督教那裡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景況,這種景況是從關於根本真理方面的知識而來的,而這種知識告訴我們,生命本身不是目的,我們存在的真正目的在生命之外。

  由於希臘人和羅馬人把人存在的真正目的完全放在生命以內,所以從這方面來說,他們可以被稱為「盲目的異教徒」。他們所有的德行都可以歸結為對社會做有質量的貢獻,亞里士多德明確地說:「那些對別人有用的德行,必然是偉大的德行。」

  本章節來源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

  基督教使歐洲人跳出這種短暫而不穩定的存在。過去,希臘人和羅馬人忘記了人生嚴肅、真正而深刻的意義,他們像長大的孩子一樣,毫無意識地活著,直到基督教到來才使他們恢復生活的熱情。

  菲勒里希斯:要想評斷它如何「成功」,我們只需把古代和中世紀比較一下就可以了,也就是說,只要把伯里克利時代和14世紀比較一下就可以了。你根本想像不到自己在討論同一種族。

  在前一情形下,表現人性最美好的展開,有最好的國家組織、明智的法律、公正的司法行政、合理化的自由,一切藝術以及詩歌和哲學都達到巔峰狀態時創造的作品,數千年之後仍然是這方面無可比擬的典範,幾乎是我們永遠無法趕上的更高一等的生物的作品。同時,與我們在色諾芬的《饗宴》篇中看到的一樣,最崇高的社會情誼把人生美化了。

  現在請看看基督教會束縛人心和脅迫人類身體的時代,在這個時代,騎士和教士可以把生活中所有沉悶辛苦的工作擺在第三階級的平民的肩上。在這裡你可以發現所謂優勢、封建制度與宗教狂熱密切結合,帶來可怕的無知和心靈的愚昧,結果就產生了不容忍、信仰上的爭論、宗教戰爭、十字軍、異教徒的迫害和審判。

  在這期間,社會風氣傾向於殘忍而愚蠢的騎士精神,怪誕的言談和騙人的胡說變成了一套有系統的東西,社會上充滿了墮落的迷信,對女人則表現出裝模作樣的崇敬。毫無疑問,和中世紀比起來古代人比較寬容。並且,古代人也非常具有容忍的精神,他們很重視公理正義,常常為國家而犧牲自己並且表現出種種高尚行為和真正的人道精神。

  對今天的人們來說,認識他們的思想和行動,就稱為人文學科的研究。他們容許男色,這固然是應該指責的,也是今人對古人道德方面所做的主要指責,可是,與基督教許多令人憎惡的事實比起來,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曾經說過,這種事情在今天不太明顯,但是,當你考慮過所有這種現象以後,還能認為基督教促成了人類道德上的進步嗎?

  德謨菲利斯:如果實際結果並沒有完全符合教義的純粹真理,這可能由於教義太過崇高太過高深,非人類所能接受,因此它的目標擺得太高了。當然,異教徒道德,例如伊斯蘭教道德就容易遵守。越是高尚的東西,往往越容易被濫用和矇騙。因此這些崇高的教義有時也被用作最殘忍的行動和邪惡行為的藉口。

  菲勒里希斯:對宗教所產生的益處和害處,做一個合理公平而正確的評斷的確是非常有用的探討。但這個工作需要更多的歷史和心理數據,我們現有的資料遠遠不夠用。學術機構可以把這個當作懸獎論文的題目。

  德謨菲利斯:他們不會這樣做。

  菲勒里希斯:奇怪,你竟然這樣說,因為這是宗教方面一種壞的表現。只要統計學家告訴我們每年有多少犯罪由於宗教原因而避免,又有多少犯罪由於其他原因而避免的話,那麼由前者導致的犯罪可能會更少。

  因為當一個人想作奸犯科時,他所考慮的第一件事是因犯罪而帶來的承罰以及獲得承罰的可能性;第二件事是考慮名譽的損失。如果我的看法沒錯,他會對這兩點先做考慮,然後才考慮到宗教問題。不過,如果他能克服這兩個犯罪障礙,我相信,僅有宗教原因,是很難嚇阻他的。

  德謨菲利斯:但是,我相信,宗教會時常嚇阻犯罪,尤其是當宗教的影響力早已透過習慣的媒介而普遍發生作用時,更是這樣。因此一個人會直接由於宗教的原因而不敢做出任何罪惡行為。因為早年的印象是經久不變的。

  菲勒里希斯:假使政府此時突然宣布廢止一切有關犯罪的法律,我想,你我都不敢僅在宗教保護之下單獨回家。可是,相反,如果同樣宣布一切宗教都是不足信的,在法律保障之下,我們還是和從前一樣生活,不需做任何特殊的防備。可是,我還要進一步說,各種宗教對道德常常產生不良的影響。我們可以把這種情形歸結為一個概括的公式,即凡是給予上帝的東西都是取自於人,因為我們很容易以對上帝的阿諛代替對人的正當行為的讚揚。

  所有宗教之都會很明確地表示,信仰、寺廟儀式和各種祭祀比道德行為更為神意所關心。的確,尤其是當它們與教士的報酬連在一起時,前者便漸漸被視為後者的代替品:殺牲、做彌撒、建教堂或在路旁立十字架等,立即成為最有功德的事情。因此,這些行為甚至補償了最嚴重的犯罪,正如苦修、服從教士權威、懺悔、朝聖、捐助教堂寺廟及僧侶教士、建廟宇等等一樣,最後教士僧侶好像是人類與可被收買的神做交易時的中間人。

  即使不到這種程度,可是,哪一種宗教的信徒不把祈禱、讚美和各種奉獻行為至少當作道德行為的部分代替品呢?可是,現在我們要回到主要問題上來。你提出人類強烈的形而上的需要這一點,當然是對的,但是對我而言,與其說宗教滿足了這種需要,不如說是濫用這種需要。總之,我們知道,在促進道德方面,宗教的作用大部分是不可靠的,可是它的不良影響,尤其是它所帶來的暴行卻非常明顯。

  的確,如果我們把宗教的效用看作王位的支撐,這個問題就產生另一種形勢,由於上帝的恩寵,神壇與王位緊緊地結合在一起,所有聰明的君主,只要愛他的王位和家庭,往往會在自己的子民面前表現自己是具有真正宗教信仰的人。

  德謨菲利斯:好啦,在我費盡一切努力之後,無法改變你對宗教的態度,可是我也要告訴你,你所引證的一切東西,也不能動搖我對宗教價值的信心。

  菲勒里希斯:我相信你的話。因為《赫第布拉斯》中有言:

  一個被說服而違反自己意志的人仍然持同樣的意見。

  但是,我覺得有所安慰的是:辯論和礦泉浴一樣,唯一真正的效果是後效。

  德謨菲利斯:希望你獲得可喜的後效。

  菲勒里希斯:只要我能接受某一西班牙諺語,就能達到你的願望。

  德謨菲利斯:是哪一個諺語?

  菲勒里希斯:Detras da la cruz esta eI Diablo.

  德謨菲利斯:用英文怎麼解釋?

  菲勒里希斯:魔鬼站在十字架之後。

  德謨菲利斯:我們不要互相譏諷而別。我們要了解,像門神一樣,像婆羅門教中的死神一樣,像閻羅王一樣,宗教具有兩面,一面是和善的,另一面是令人氣餒的。而你注意到其中一面,我注意到另一面。

  菲勒里希斯:你說得對,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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