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宗教的對話01
2024-10-11 14:00:26
作者: (德)叔本華
德謨菲利斯:親愛的朋友,我不太喜歡你用諷刺語句挖苦宗教甚至對宗教公開嘲笑的方式在我們之間表現你的哲學才能。每個人的信仰對他自己而言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因此,對你而言也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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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勒里希斯:我不同意你的結論,我不知道為什麼因為別人頭腦簡單,自己就應該尊重一堆謊話。我尊重的是真理,所以我無法尊重與真理相反的東西。我的座右銘是「即使世界毀滅也得維護真理」,正如法官的座右銘是「即使世界毀滅也得維護正義一樣」。每一種行業都應有類似的格言雋語。
德謨菲利斯:那麼,我想醫生的座右銘將是,即使世界毀滅,也得配銷藥品——這將是最可能需要實現的一句座右銘。
菲勒里希斯:天殺的,你應該以稍有保留的態度看待一切事物。
德謨菲利斯:很好。但是這也適用於你,你也應該以稍有保留的態度看待宗教,你應該了解,一般人的需要應該以他們所能了解的方式來滿足他們。對那些深陷於追求無價值的物質生活而未受教育的人來說,宗教是向他們灌輸崇高的人生意義中某種觀念的唯一工具,也是使他們明白這種觀念的唯一工具。
人在本性上除了追求物質需要和欲望的滿足以外,不會注意其他東西,此外,當這些需求欲望滿足以後才注意到娛樂和消遣。哲學家和宗教家來到這個世界喚醒他們並指出人生的崇高意義。哲學家的對象是少數高超的人,宗教家的對象是多數人、是整個人類。哲學不是每個人都能了解的——柏拉圖曾經這樣說過,你應該記住這句話。
宗教是一般人的普遍形上學,應該讓一般人保有這種形上學,你應該對它表示明確的敬意,因為如果你不相信它,就等於把它從他們那裡拿走。正如世上有民歌一樣,也必須有民間形上學,人們絕對需要一種對生命的解釋,同時這種對生命的解釋還必須是他們能夠了解的。這就是為什麼它往往包含在寓言之中。同時就其作為人類行為的實際指南以及痛苦和死亡的慰藉而言,就像我們握有真理時一樣。
你不必為宗教所採取的奇奇怪怪顯然不合理的形態而感到困惑,因為以你的學問和文化修養,也不知道為何需要採取一種迂迴曲折的路線向一般大眾宣示深奧的真理,因為他們根本不了解這種真理。一般人們並不直接接觸真理,他們只借種種宗教模式來把握和描述真理,可是真理與這種宗教形式是無法分開地聯繫在一起的。所以,親愛的夥伴,我希望你能原諒我這樣說:嘲笑宗教是心地狹窄和不公正的表現。
菲勒里希斯:如果說,除了這種形上學以外就沒有任何其他形上學適合一般人的需要和能力,這種說法難道不是心地狹窄和不公正的嗎?如果說,這種形上學的看法和觀點應是構成探討的極限並成為一切思想的指南和典型,因而使你所謂的少數高超者的形上學只成為一般人的形上學的證實、堡壘和啟發,這種說法難道不是心地狹窄和不公正的表現嗎?
如果人類心靈的種種最高能力和你所謂的民間形上學相衝突,就不應加以運用和展開,而是應該在萌芽時就加以摘取,這種說法難道不是心地狹窄和不公正的表現嗎?宗教的種種要求、藉口,根本上不是這麼回事嗎?本身缺乏容忍精神和同情心的人,還可以宣揚容忍精神和同情心嗎?
我可以拿異教徒法庭和審訊、宗教戰爭和十字軍、蘇格拉底被毒死和布魯諾被燒死為證。即使我承認這種事情現在不會再發生,可是除了國家賦予獨占地位的傳統形上學以外,還有什麼東西更能阻礙真正哲學的發展呢?還有什麼東西更能阻礙最高尚之人對最高尚事業的真正真理的追求呢?
這種傳統形上學的主張被人們如此熱心地如此深刻而牢固地塞進每個小孩子的腦海里以至除非頭腦具有特別的伸縮性,否則就會永遠保留它們的印象,因而自己的思想以及做公正判斷的能力,在任何情形下總是不夠強,以致總被麻痹和消滅。
德謨菲利斯:所有這些話的真正意思是,人們已經獲得一種自己打算放棄以交換你的信念的信念。
菲勒里希斯:只要它是一種信念,只要它是一種建立在理性上的信念!那就可以與種種理性能力相對抗,我們也應該基於同樣理由而相對抗。但是,大家都知道,宗教不需要信念,不需要理性做基礎,宗教所需要的只是信仰,只是以啟示做基礎。信仰能力在孩提時代最強,這就是為什麼宗教千方百計設法掌握這種年紀的信徒。
宗教就是在這種方式之下使信仰的教義紮根,運用這種方法甚至比威脅和奇蹟故事還頻繁。因為如果在一個人的孩提時代不斷以非常嚴肅的態度以及從未見過的飽滿熱情向他講述某些原則和看法,同時根本沒有懷疑的可能,或者如果只是為了把它描述為走向永遠沉淪的第一步,那麼它所產生的印象將會非常深刻,以至在一切情形下都使他幾乎無法懷疑這個看法的真實性,正如不懷疑自己的存在一樣。因此在一千個人當中,難得有一個人具有堅定的心靈,嚴肅而坦誠地自問:這是真實的嗎?
「堅強的人」這幾個字用於形容具有這種堅定心靈的人比利用這種堅定心靈去從事認知活動的人更恰當。可是對其他的人而言,則沒有東西會像下述情形一樣荒謬:即在這種方式下被灌輸這種觀念以後,也不會頑固地相信它。
例如,如果人們宣布殺害異教徒或不信神者是得救的必要條件,那麼幾乎每個人都會把這種行為當作自己終生的主要目標,在死亡時對這種行為的回想將會帶來安慰和力量;好像每個西班牙人都習慣於認為公開焚死異教徒是一種最虔誠的和取悅上帝的行為一樣。印度暗殺團的教友和這種情形頗為相似,英國人在最近才把這種暗殺團分子用大規模的死刑鎮壓了。
暗殺團分子趁機不忠不義地殺害自己的朋友和旅伴,並拿走他們的財物來表示自己的宗教信心以及對女神卡莉的崇拜,因為他們有一種牢固的錯誤觀念,認為自己做的是值得讚揚的事並且是有助於自己永遠得救的事。宗教教條的力量早年深入人心,結果可以消滅他們的良知,最後消滅一切同情心和人性。
如果你想親眼看到這種情形,如果你想從最近的事實看到早年被灌輸宗教信仰所能帶來的結果,就請看看英國人的情形。英國人本來得天獨厚,他們比其他國家的人具有更多的悟性、理智、判斷力和堅定的性格。可是他們卻比其他國家的人更墮落,幾乎可以說是更卑鄙,因為他們教會的迷信使他們如此,這種迷信像固定觀念,像徹底偏執狂一樣深入他們的一切稟性中。
造成這種情形的唯一原因是:英國人的教育操縱在教士手裡,教士利用教育在最幼小的孩童心裡灌輸一切信條,而這種信條造成大腦的局部麻痹因而產生終生愚笨的偏執態度,這種偏執態度,使智慧最高的人都墮落了。
但是,如果我們想一想,要巧妙地實現這種情形也就是怎麼在最幼弱的年齡灌輸信仰,那麼,我們就知道,派遣傳教士到外地去不再只是勉強、高傲和魯莽的表現,可是如果傳教士的派遣不限於仍然處在不開化狀況的民族如南非蠻族荷騰托特土人、班都族黑人卡菲亞人、南大西洋土人以及其他類似土人,則這種派遣傳教士的做法就顯得荒謬,因為在這些土人中間派遣傳教士的做法,無法獲得預期的成功。
可是,在印度卻不同,婆羅門教徒往往以不屑的微笑或聳聳肩膀來對付傳教士的說教,在這裡,一切誘使其改變宗教信仰的企圖,即使機會良好,也都會遭遇徹底的失敗。因為正如我說過的,播下信仰種子的時期是孩提時代而不是成年時代,尤其不是早期種子已生根的成年時代。可是,如果成年人改變宗教信仰,則這種改變信仰的成年人所取得的後天信念一般來說只是為獲得某種個人利益或其他利益的假面具。
正因為人們覺得實際情形幾乎都是如此,所以一個在明辨是非以後改變宗教信仰的人往往被大多數人所輕視,而這種輕視同樣表明:他們把宗教當作早年灌輸在生命中以及經過種種考驗的信仰而不是當作合理信念的問題。
他們的看法之所以正確,似乎是由於下述事實,即不但盲目地信仰大眾永遠忠實於各自本土的宗教——即使宗教教士,雖然研究過宗教的種種淵源、基礎、教條和爭論,可是也這樣做。因此一個教士從某一宗教轉向另一宗教的現象,是世界上最難見到的。
例如,我們知道天主教教士完全相信自己所屬教會的全部教義是真實的,同樣基督教新教教士也完全相信自己所屬教會的全部教義是真實的,兩者都以同樣的熱情來維護自己所信的教義。然而這個信念卻完全依賴每個人自己所屬的國家。對德國南部的教士來說,天主教的教條是顯而易見的道理,可是對德國北部的教士來說,則新教的教條是顯而易見的道理。
因此,如果種種信念與其他類似信念的東西是建立在客觀基礎上的話,這些客觀基礎一定是氣候上的。這些信念必定像鮮花一樣,有的只能在這裡盛開,有的則只能在那裡盛開。但是,那些像這樣基於地方理由而相信某種教條者的信念是到處為人所信的。
德謨菲利斯:這沒有什麼害處,也沒有什麼重大的差別;事實上,新教比較適合德國北部,天主教則比較適合德國南部。
菲勒里希斯:事情好像是這樣。可是,我卻贊同更高層次的觀點,也有一個更重要的目標,即推動真理的進步。就此而論,如果每個人不管自己生在什麼地方,在自己年幼時就被灌輸了某些看法並確切相信假如懷疑這些看法就影響自己永遠得救的話,這是一件相當可怕的事情。
我之所以說它是可怕的事情,是因為這些看法大部分涉及我們所具有的其他一切知識的基礎,因此有關一切知識的某一觀點一下子就固定了,同時如果這些看法不真實的話,就是一種永遠剛愎自用的觀點。並且由於它們的後果和結論超越我們的整個知識體系,因而整個人類和理智便因它們而徹底被曲解了。
一切文獻都證明了這一點,中世紀的文獻最明顯,可是十六七世紀的文獻也差不多。在所有這些時代中,我們看到,即使第一流的人似乎也都被這些錯誤的前提所誤導,尤其是,他們都不能洞察自然的真正特性和活動。
在整個基督教時代,有神論思想像施加於一切心智活動尤其是哲學活動上的噩夢一樣存在著,並且妨礙了或遏止了一切進步;若任何人具有心靈的伸縮性而能擺脫這些桎梏的話,他的作品便被燒掉了,有時候甚至連自己的生命也被燒掉,像布魯諾和瓦尼尼所遭遇的命運一樣。
但是當平常人膽敢批評一種與自己信奉的學說不同的學說時,我們可以看到這個早期形上學的影響是怎樣完全麻痹著這種人的。通常你會發現他們最關心的事是證明這種學說的信條與自己的信條不同。因此他們相信自己證明其他學說的錯誤是毫無問題的。他們根本沒有想到要問問這兩個當中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他們覺得自己所信的教條是顛撲不破的。
德謨菲利斯:這就是你所謂的更高的觀點。我可以告訴你,還有一種比此還高的觀點。「先去生活,然後才從事哲學思維」這句話,初看起來並不怎樣,可是經過深思以後,你會發現它具有更深遠的意義。此外,還有什麼東西約束一般人民大眾的野蠻和邪惡傾向因而防止他們做出凶暴、殘忍、可恥以及更多極端不義的行為呢?
如果你遲遲不這樣做,等到他們慢慢發現和了解真相就一定要永遠等待。因為即使我們假設真理早已被發現,他們也無法把握它。他們仍然需要把真理在寓言中表示出來,仍然需要把真理在神話中表示出來。
康德曾說過,一定有一種大眾的公理和道德標準,而這種標準也必定常常在搖擺不定之中。最後它是無關輕重的,只要它正確地表達思想。對整個人類而言,這種以寓言方式表示真理的情形,在任何時間任何空間都是真理本身的適當代替品,因為真理本身是永遠不易達到的,也是一般哲學的代替品,因為一般人永遠無法了解哲學,哲學每天都在變,到現在還沒具備一種獲得普遍承認的形態。因此我親愛的菲勒里希斯,你知道,在任何方面,實際目的總是先於理論目的。
菲勒里希斯:這個觀點現在得到普遍的讚揚,被通俗化了因而也被導入歧途。這就是我現在急於要反對的理由。如果說國家、法律和正義只能借宗教及其信條之助才能加以維持,如果說法官和警察需要宗教作為維持公共秩序的必要協助者,這種說法是不正確的。雖然人們不斷地說到它,但是它是不正確的。
因為古人尤其是希臘人給我們一個事實上的和明顯的反證:他們根本沒有我們現在所謂的宗教。他們沒有《聖經》,也沒有教給每個人需要遵從的教條。他們的宗教當局也不會宣講道德或擔心做什麼或不做什麼,絕對不會。教士的職務只是主持寺院的儀式、祈禱、讚美、獻祭、靜心等等,所有這些與個人的道德增進毫無關係。
所謂宗教全在於給這個或那個神造個廟,國家的官吏在廟中主持對神的禮拜,因此這種禮拜在根本上是一種家政事件。除了有關的官吏以外,沒有一個人是必須參加這些儀式的,更不必信奉這種禮拜。在整個古代都沒有發現必須相信任何教義的痕跡。只有當一個人公開否認神的存在或瀆神時才會遭受懲罰:因為這時他冒犯了國家。但是除此之外,任何人都可以自由決定自己的信仰。
關於靈魂不朽和來生等問題,因為古人對此沒有教條式的固定觀念,所以也根本沒有任何固定的明確的看法;他們對這些問題的看法,完全是搖擺的、不確定的和可疑的,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他們對諸神的看法也是彼此不同的,各具特點,莫衷一是。
因此嚴格說起來,古人並沒有我們現在所謂的宗教。但是,他們是否因為沒有宗教而有過無政府和無法律狀態呢?他們不是產生過法律和公民制度而現在仍然可以作為我們自己法律和公民制度的基礎嗎?他們的財產雖然建立在大量使用奴隸之上,然而不是完全安全的嗎?這種情形不是維持了一千多年嗎?
所以我無法承認宗教具有實際的目標,也無法承認宗教是一切社會秩序都不可缺少的東西。因為如果情形果真如此,那麼追求光明和真理所做的奉獻看來至少是不切實際的,同時如果有人竟敢公開指責官方信仰是破壞真理而以欺騙方式維護寶座的篡奪者的話,那就有罪了。
德謨菲利斯:但宗教並不和真理對立,因為宗教本身也宣揚真理,只是宗教的活動範圍不是狹窄的課堂而是整個世界和整個人類,所以它必須適應大多數民眾的需要和能力。因此不能赤裸地把真理表現出來。宗教是以寓言和神話方式表達出來的道理,因此要使大多數民眾易於接受和消化。
因為大多數民眾永遠無法接受純粹無雜質的真理,正像我們無法生活在純氧中一樣。只能用象徵方式向一般民眾表達人生的深刻意義、崇高目標,並使其時時看到這種意義和目標。因為一般民眾無法實實在在地把握它。另一方面像伊拉斯的神秘宗教一樣,哲學應該是保留給少數特殊人的。
菲勒里希斯:我了解,你所說的真理必須包含在謊言中。但這種結合會破壞和消滅真理。因為當你允許一個人用謊言來傳達真理時,便在這人手中放了一件危險的武器,如果允許這種情形存在,恐怕謊言帶來的害處大於謊言中所包含的真理帶來的好處。如果寓言自己承認是寓言,我可能不加反對,但是如果它只是這樣,就會喪失一切被人重視之處,因而也會喪失一切效果。
因此,它必須表現為實質意義下的真理,其實充其量,它只是寓言意義下的真理。這裡就有無可補救的害處,有永久的不良後果,這種不良後果往往使宗教與追求純粹真理崇高公正的努力相衝突並且會永遠如此。
德謨菲利斯:一點兒也不。那已經預防了。因為雖然宗教沒有公開承認本身的寓言性質,然而卻做了充分的表示。
菲勒里希斯:宗教怎樣表示這一點呢?
德謨菲利斯:透過它的神秘性。「神秘」兩字根本就是表示宗教寓言的神學專有名詞。而且所有宗教都有其特有的神秘。準確地說,神秘是一種顯然不合理的教條,可是這種教條本身卻隱藏著崇高的真理,一般沒有受過教育的無知大眾是無法理解這種真理的,因此他們接受以偽裝姿態表現出來的這種真理,並且相信這種真理並沒有因其不合理性而誤入歧途。
於是,只要他們能夠進入問題的核心,就會這樣做。當我說哲學中也用到神秘兩個字時,你會更理解我的意思,例如當兼為虔敬者、數學家的帕斯卡以這三重身份說:「上帝到處是中心,沒有一處是邊緣」時,你就會理解我的意思。馬爾布蘭基也曾說:「自由就是神秘。」我們可以進一步說,宗教中的一切東西實際上都是神秘的,因為向那些無知大眾表達實質意義的真理是絕對不可能的,無知大眾所能接受的只是通過寓言把真理表達出來。無知大眾看不到赤裸裸的真理,真理似乎要以重重偽裝的姿態表現在他們眼前。
因此如果我們要求宗教成為實質意義下的真理,那是很不合理的。神話和寓言是它恰當的因素,但是在這種因大多數人的心理限制而造成的情況之中,它使人類根深蒂固的形而上需要獲得充分的滿足,並代替了純粹哲學的地位,因為純粹哲學是普通的無知大眾難以理解的,也許是永遠無法理解的。
菲勒里希斯:啊,是的,這多少有點像義肢代替真腿的情形,例如義肢代替真腿,儘量代替真腿的功用,希望被當作真腿看待,好壞都是人工方法裝上等等。唯一的區別是:通常真腿總是先於義肢的,可是宗教卻到處都是先於哲學的。
德謨菲利斯:那是可能的。可是,如果你沒有真腿,義肢是非常有用的。你應該記住,人類的形而上的需要是絕對得滿足的,因為人類的思想範圍是有限的,不能無限擴展。
可是,通常人總是沒有重視理性決定真假的能力;而且自然及其需要加在人身上的勞動,使人沒有時間做這種探討,也沒有時間獲得預期的教育。所以在這種情形下不可能有基於理性的信念問題。他必須訴諸信仰和權威,即使有真正的哲學代替了宗教的地位,可是,至少有十分之九的人類是基於權威而接受它的,因此也還是一個信仰問題。
不過,權威只能因時間和環境而建立,權威無法施加在只服從理性的東西上面,即使只是真理的一種寓言表現方式。然而,對那些在歷史過程中獲取它的東西,也應賦予權威的名字。為權威所支持的這種表現方式首先投合人類實際的形而上的傾向,投合理論的需要,這種需要起源於我們生存的艱難和下述的認識,即在世界的物質層次之後,必定隱藏一種形而上的層次,必定隱藏一種沒有變化而作為不斷變化者的基礎的東西。
不過因此也投合意志,投合永遠在痛苦不幸中的有限人類的恐懼和希望,因此這種表現方式為人類創造所需要的鬼神,創造能夠使其滿足並加以籠絡的鬼神。最後更投合人類心中所表現的道德意識,使這種道德獲得外在的支持和肯定,獲得維護承擔的條件。
正由於這個方面,宗教給我們人生的無數痛苦帶來無限的安慰,人生的痛苦即使死亡時也不會離開我們,相反唯有在死亡時才顯出它的全部效果。因此宗教可以比作一個拉住盲者之手引導盲者走路的人,因為盲者自己不能看而唯一重要之點是盲者應該到達他的目的地而不是看到一切要看到的東西。
菲勒里希斯:這最後一點的確是宗教最有力的一點。如果它是一種欺騙,也是借宗教之名而進行的欺騙,這是無法否認的。但是這使教士處在一種作為欺騙者和道德家的奇特十字路口。因為他們不敢宣揚真正的真理,像你所解釋的一樣,即使他們認識真正的真理,也不敢加以宣揚,何況他們不認識。
所以世界上可能有真實的哲學但不可能有真實的宗教。我所謂「真實」兩字的意義是指其本身具有的意義,並非像你所說只有象徵或寓言意義。從那種意義上說,一切宗教都是真實的,只是程度不同而已。無論如何,它與世界所展現給我們的禍福、善惡、真偽、貴賤之間解不開的糾纏是完全一致的。由於這種一致,最重要的、最崇高的和最神聖的真理只能摻雜在謊言中表現出來,從謊言中獲得力量,正如從某種使人類獲得更強烈印象的東西中獲得力量一樣,也必須借採用啟示方式的謊言預示出來。
我們甚至可以把這個事實看作道德世界的象徵。可是,我們不要希望人類有一天會達到成熟和接受教育,因而一方面能產生哲學另一方面能接受哲學。單純是真理的表徵,赤裸的真理應該是非常單純而易於了解的,應該以其本來面目而不帶神話和寓言(一堆謊言)的方式,灌輸給每個人——就是說,不必以宗教方式偽裝地表現出來。
德謨菲利斯:你對大多數人的能力如何受到限制的情形,認識不夠。
菲勒里希斯:我所說的只是一種希望,可是,這是我不能放棄的一種希望。如果這種希望實現了,當然會把宗教從它長久以來占住的位置上趕下來。宗教會實現它的工作並任其自然發展。那麼,它可以解放它所引導的民族中的大多數人,而它自身也不聲不響地消逝了。這將是宗教的無痛苦死亡。
但是只要它存在,它就具有兩方面:真實的一面和欺騙的一面。你是喜愛它還是憎恨它,就要看你到底看到哪一面。你應該把它看作一種必需的惡。它的必需是由於大多數人類的無能,他們不能了解真理,因此在這種迫切的情形下,就需要一種代替品。
德謨菲利斯:要堅持這一結論,然後永遠記住宗教具有兩方面。如果我們不能從理論方面也就是從理智方面證明它的話,也可以從道德方面證明它是那種與猴子和老虎同類卻富有理性的動物的唯一指導、控制和滿足的工具。如果你從這個觀點去看宗教並記得宗教的目的主要是實用,理論只是次要的,那麼你會覺得它是最值得重視的。
菲勒里希斯:最後,這種重視完全基於一個原則,即目的使手段神聖化。我不想基於這一理由而妥協。在馴服和訓練那邪惡、愚鈍的兩足動物方面,宗教可能是最好的工具。但在真理之友的眼中看來,任何欺騙不管多麼虔敬,仍然是欺騙。一套謊言將是帶來德行的奇妙工具。我效忠的對象是真理,我將永遠忠於真理,不管結果如何,我將為光明和真理而奮鬥。如果我把宗教列入敵人之列……
德謨菲利斯:但是,你不會發現宗教已經處在你的敵人之列,宗教並不欺騙,宗教是真實的,是所有真理中最重要的。但是像我早已說過的,由於宗教的觀點非常高,高到一般大眾無法直接把握它,由於它的光芒普通的眼睛看不見,所以,它以寓言方式偽裝地表現出來,並且向我們宣示一些東西。這些東西本身雖然並非嚴格真實,但其中所含的崇高意義則是真實的。如果你這樣去了解的話,宗教便是真理。
菲勒里希斯:如果它只敢在單純寓言的意義上表現為真實的,那是相當公平的。可是,它卻進一步主張在嚴格和實質意義上是真實的,這便是欺騙,也是真理之友必定反對的地方。
德謨菲利斯:但是,那是不可缺少的條件。如果宗教承認自己的觀點只有寓言的意義,只在寓言意義上才是真實的,那麼,這會使自身失去一切效果;由於這種嚴重的結果,它對人類內心和道德方面無法估計的有利影響便失去了。你要提防不要讓自己理論上的吹毛求疵使一般人對你產生不信任,最後曲解某些東西而這些東西又是使他們獲得安慰的無盡源泉,他們很需要這些東西。的確,他們的艱苦命運使他們比我們更需要這些東西,因此我們不應該破壞它。
菲勒里希斯:當馬丁·路德攻擊羅馬教廷出售赦罪券時,你可以用那個論證把馬丁·路德駁倒。真理,我的朋友,只有真理顛撲不破,只有真理歷久不變,只有真理能牢牢站住,真理帶來的安慰是唯一可靠的安慰,它是毀壞不了的鑽石。
德謨菲利斯:是的,如果你能任意支配真理並能在需要時為我們所用的話。可是,你所擁有的只是形而上的體系。關於這些形而上的體系,沒有東西是確定的,只是使人類絞盡腦汁而已。在你使人放棄某種東西以前,應該有更好的東西來替代它的位置。
菲勒里希斯:啊,還要繼續聽那種話,使一個人免於犯錯,並不是使他失去某種東西,而是給他某種東西。因為「知道某個東西是假的」就是一種真理。沒有任何錯誤是無害的,遲早會為隱藏錯誤的人帶來不幸。所以不要欺騙任何人,對自己不知道的東西要坦白承認無知,讓每個人為自己想出自己的信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