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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2:47:27
作者: [法]聖埃克絮佩里
「亞松森班機狀況良好,兩點鐘左右可以降落。可是巴塔哥尼亞班機似乎遇到了麻煩,可能會出現較為嚴重的延誤。」
「是的,里維埃先生。」
本章節來源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
「我們可能不等它來到就讓歐洲班機起飛。只要亞松森班機一到,就給我打電話要指示。隨時準備。」
里維埃又仔細查閱了一下北部中途站的天氣狀況報告。它們都保證歐洲班機將會擁有非常完美的月下飛行:「碧空,滿月,無風。」月光如水,灑滿天際,巴西群山黯淡的輪廓就顯露其中;山頂亂發般濃密的烏黑森林也被拖曳到了大海銀色的波濤中;月光毫不吝嗇地傾瀉在林間,它們卻不沾染一絲月色;海上漂浮著一些黑乎乎的遺棄物,那是一些島嶼。萬物之上,明月高懸,它就是光明的源泉。
如果里維埃命令起飛,歐洲航班的機組就會進入這個穩定的世界,進入這個一直散發著柔光的夜晚。在這個世界裡,萬物的影子和光亮的源泉之間維持著一種平衡,不受任何威脅;在這個世界裡,柔風細吹,撫慰一切,但這樣的風雖然清爽,卻能夠在幾個小時內就毀掉整片天空。
但是,里維埃面對著這片誘人的光明,卻猶豫不決起來,像個採礦人面對著禁止開採的金礦一樣。南方的情況可能會證明他犯了錯。巴塔哥尼亞的災難可能會讓他的反對者們占據道義上的高地,還會讓他的信仰無從施展。雖然里維埃是夜間航行唯一的支持者,但直到現在,他的信仰也從未動搖過。工作中出現瑕疵,可能會引發一點危機,但危機暴露出的缺陷才是危機的真正意義所在。「我們還需要在西部區域增設幾個檢測站,這事以後再研究,」他想,「我也有充分的理由繼續堅持下去,缺陷已經找到,今後就會少一個導致事故的缺陷。」
強者出自挫折的磨鍊。很不幸,和眾人一起比賽的時候,事物的真正意義卻很少算分。人們總是以表面的現象來判定成敗,所獲得的加分其實無足輕重。但表面上的失敗卻足以讓一個人做事束手束腳。
里維埃撥通了電話。
「布蘭卡港還是沒有消息?」
「沒有。」
「給我把電話接到中途機場。」
五分鐘之後,電話接通了。
「為什麼沒有任何報告?」
「接收不到航班信息。」
「他沒發信號?」
「不確定。雷聲密集。即便發了,我們也聽不到。」
「特雷利烏呢,聽得到嗎?」
「特雷利烏也接通不了。」
「打電話呢?」
「試過了,電話線斷了。」
「你們那裡天氣怎麼樣?」
「極具威脅,西部和南部有閃電,氣壓很低。」
「有風嗎?」
「風不大,但可能十分鐘之後就會變。雷電來得很快。」
一陣沉默。
「布蘭卡港?聽到請回答?好,十分鐘後再次通話。」
里維埃又翻閱起南方機場站發來的電報。所有的報告都一模一樣:沒有航班信息。有幾個機場站甚至斷了跟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聯繫。地圖上默不作聲的區域越來越多,那裡的小城鎮似乎都被颶風吞沒了,家家戶戶門戶緊鎖、無燈的街道漆黑一片,它們與世隔絕,像一艘船,消失在黑暗之中。只有黎明才能讓它們重見天日。
里維埃仍然彎著腰伏在地圖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奢望著能夠在這上面找到一小片晴空的避風港。他已經給三十多個省份的警察局發去了電報,詢問天氣狀況。回復也正在陸續發回來。一千二百多英里的航線上,電信台也接到了命令,誰截到班機的呼叫,都要在三十秒之內通知布宜諾斯艾利斯,以確保法比安能夠順利接收到避風港的位置。
凌晨1時,秘書們匯報了值夜信息之後,都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他們心急如焚地小聲嘀咕著,把夜航班機可能會延誤的消息傳布了出去,甚至確定了黎明之前歐洲班機將無法起飛。他們悄悄地談論著法比安,談論著颶風,當然首要的還是談論里維埃,他們甚至描繪得出,在大自然不斷增強的否決之中,里維埃幾乎要被碾碎了。
談話卻突然停下了。里維埃出現了:他站在門口,身上裹著外套,帽子蓋住眼睛,跟往常一樣,像個永不停歇的旅者。他輕輕地走到了主管秘書身邊。
「現在是1時10分。歐洲班機的航行圖表準備好了嗎?」
「我……我還以為……」
「您在這裡不用以為,而是執行。」
他慢慢地轉過腳尖,朝一扇打開的窗戶走去,雙手扣在背後。
一位秘書緊跟了上來:「主管先生。我們收到的回電不多。通知說,內地的很多電話線都斷了。」
「知道了。」
里維埃一動也不動,死死地盯著天空。
就這樣,每一條新的消息都在預示著班機面臨的新危機。電話線前,每一個能夠給予回應的城鎮都在匯報颶風的進展情況,就像匯報敵人的侵犯。「颶風從內地起兵,自安第斯山脈起,直奔大海,席捲一切……」
里維埃抬起頭看著星星。它們太亮了!空氣又太潮濕了!多麼奇怪的夜晚!它像是透亮的果肉,就要一塊一塊地爛成碎片了。星星一刻都不少,仍然驕傲地閃著光,照耀著布宜諾斯艾利斯,但它們卻僅僅是一片綠洲,僅僅是暫時存放在那裡罷了。無論如何,法比安都無法到達任意一處避風港。恐怖之夜啊!邪風吹過,聞之即腐,觸之即爛!困頓的夜晚,絕難征服。
在夜的深處,在某個地方,一架飛機正身陷絕境,岸上的人只能徒勞地揮舞著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