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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2:45:55 作者: [法]聖埃克絮佩里

  到處都是計程車,公交車。貝尼斯迷失在不可名狀的困惑之中,難道不是很好嗎?一個傻瓜一樣的人正杵在馬路中間。「哎喲,過來呀!」那些女人,一輩子也就只會見一次面:這是唯一的機會。蒙特馬爾那邊,亮起了刺眼的燈光,站街女也已經開始工作了:「我的上帝,你快過來呀!」街對面的女人卻是別有一番風情。西班牙小野貓就像是珠寶盒,給予了那些外表不甚可愛的女人以昂貴的肉體。價值五十萬法郎的珍珠一直垂到肚皮上,還戴著那樣的戒指!這樣的肉體真是太漂亮了!不過,這邊還有另外一種站街女,滿腹牢騷地抱怨著:「放開我,我認識你,你個渾蛋,趕緊給我滾蛋!別在這兒煩我,老娘還得過日子呢。」

  他走進一家卡巴萊歌舞館。隔壁的桌子旁坐著一個女人,正在用餐。她穿了一件晚禮服,裸露的後背上開了個大大的「V」字口。他能看得到的只有她的脖頸和肩膀,還有後背,背上的贅肉不時地顫抖,整個後背都扭曲了。她的姿態偶有變化,但幾乎不可察覺。她低著頭,一隻手托著下巴,正在抽菸,除了這光滑的一片後背,他什麼也看不到了。就像一堵牆,他暗想。

  舞女們開始表演了。她們步履輕盈,芭蕾舞的樂曲給她們注入了靈魂。貝尼斯欣賞著這種旋律,它讓舞女們的步伐保持著驚人的平衡。每次只要一出現潛在的失衡,她們就能很快地重新找回平衡,如此自信,令人吃驚。她們一直給人留下這樣的感覺:當一種印象即將形成且穩住不動的時候,她們就會變換姿勢,把這種印象變換成另外一種運動的姿勢,就像是掙扎在死亡的邊緣。這正是欲望的真實表現。

  那個神秘的後背仍然豎在他的眼前,平滑得像湖水。但是那些細微的動作,甚至一個念頭或顫抖都會在背上引起一個不斷擴張的漣漪的影子。貝尼斯想:「我所需要的正是在這種場面背後的暗處隱隱蠕動的那些東西。」

  舞女們開始鞠躬退場,把她們留在沙地舞台上的印記逐一擦去。貝尼斯衝著身姿最輕盈的那個女孩兒打了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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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跳得真好。」他臆想著她的身體,看起來像是熟透了的果子,結果卻很瓷實,他感到很意外。她坐下來,眼神平靜,頗有點水牛眼神那樣的呆滯;她的脖子很光滑,卻是她全身最不靈活的部位;她的臉並不精緻,但身體卻不同,全身上下都顯得平心靜氣。

  貝尼斯注意到她的頭髮濕漉漉地,滲著汗水,脂粉上也現出了皺褶,身上佩戴著褪了色的首飾。她剛剛跳完舞,像是換了一個人,看起來既狼狽又不安。

  「你這個想法值得獎勵一便士。」她擺出一個羞怯的姿勢。

  這次的夜間放縱總算有了些意義。屁顛屁顛的聽差男孩兒、計程車司機、旅館的領班都在履行著自己的職責——只要一招呼,他們就馬上去做,這份職責其實就是把這個疲憊的女孩兒和這瓶香檳推到他的面前。貝尼斯一直從舞台的一側觀察著人生,這裡的一切都是工作。這裡既沒有罪惡,也沒有美德,更沒有憂傷的情緒,只有作為團隊的一員需要參與其中的那種例行公事、枯燥乏味的體力勞動。即便是這場舞蹈,也是把毫不相干的姿勢編在一起,形成它獨特的語言。這種語言只能說給陌生人聽,也只有陌生人才能破解這種煞費苦心的闡釋。她跟舞伴之間,這種闡釋早就被忘記了。樂師們幾千次地演奏著同樣的音樂,完全忘卻了音樂的含義。在這裡,他們就是重複動作,在輕盈的舞步之間獻上自己固定的面部表情。但是實際上上帝知道,他們都是有想法的。這一位只關心自己那條受傷的腿,那一位卻在擔心跳完舞之後的悽慘約會。而另一位卻在想:「我還欠著一百法郎呢。」第一位又在想:「真疼啊!」

  他原先的欲望全都消散了,心想:「我想要的東西,你給不了的。」但他孤獨的感覺卻又如此殘酷,他就更需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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