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大革命

2024-10-11 12:43:40 作者: 唐島漁夫

  跟荷蘭獨立戰爭有點類似,法國大革命的導火索,本質也是因為錢。

  公元1789年,缺錢花的路易十六(Louis XVI)宣布召開「三級會議」(Estates-General)。

  

  路易十六是路易十五(Louis XV)的孫子,路易十五是路易十四的曾孫,從路易十四到路易十六,雖然已經是六代人的差距,但從時間上也無非過了半個多世紀。只是由於連年戰爭,民生凋敝,國庫裡面的銀子越來越捉襟見肘了。其實並不是因為銀子少到影響正常宮廷生活的地步了,而是因為路易十六娶回了一個出了名的敗家媳婦——瑪麗·安托瓦內特(Marie Antoinette of Austria)。

  瑪麗公主,就是前文所講的奧地利女王瑪麗婭·特蕾莎的小女兒,從小錦衣玉食,奢侈無度。瑪麗公主來到法國之後依然死性不改,搞得懦弱的路易十六隻能是四下里籌錢以滿足老婆的高規格生活品質。人們常說,一個好家庭,男人是摟錢的耙子,女人就必須是盛錢的匣子。但路易十六是個摟錢的耙子不假,但瑪麗公主卻是妥妥的一個花錢的無底洞。

  說完瑪麗公主,再說說三級會議。

  三級會議是法國君主制一種比較特殊的國王同下層人民進行溝通的渠道,這種溝通雖然依然是自上而下的,但好歹也體現了一點君主專制體系下的皇恩浩蕩。中文語境中的三級會議顧名思義,是把人民分成三個等級,教士為第一級,貴族為第二級,其他人統統劃入第三級。只不過在法國,很多時候三級會議並不經常召開,而只要是召開,通常都是國王對老百姓提要求了。

  路易十六的想法,跟之前的歷代君主沒有太大區別,缺錢了就要徵稅,徵稅的對象主要是第三等級。為了體現國王之公平公正公開,三級會議一起來投票。然而,投票結果卻讓路易十六大跌眼鏡。三級會議居然否決了他的徵稅計劃。本來是做樣子走過場的事情,結果因為程序正義的那點窠臼,擋住了國王的生財之道。國王震怒,不管投票結果,該加的稅一分錢也跑不了。

  國王耍無賴,飢腸轆轆的人民也不答應了。

  於是,法國大革命(French Revolution)就這樣爆發了。

  公元1789年6月,三級會議中的第三等級自行宣布成立國民議會(National Assembly);同年7月,國民議會宣布改名為制憲議會(National Constituent Assembly),要求制定憲法,限制王權。

  老百姓們自立門戶,準備和君主王權硬幹了。

  路易十六雖然性格軟弱,但他不是個泥塑的,更何況還是在歐洲君主專制的樣板國家法國。於是路易十六在高級公務員隊伍中肅清制憲派的代言人,並私下調集軍隊,準備武裝解散制憲會議。

  國王的小算盤,激怒了法國人民,形勢急轉直下。

  制憲議會齊集凡爾賽宮(Versailles)開會,但開來開去拿不出個好辦法,這邊已經謠言四起。說國王的勤王部隊,多半都是外國僱傭軍,他們一來,巴黎必然是血流成河。

  人心就像野草一樣,當乾枯與絕望的時候,只要一點火星,就可以熊熊燃燒。更不用說,數量如此之多的巴黎平民。於是,一場席捲巴黎的大騷亂開始了。當然,在這其中,最開始是平民參與,後來連城市衛隊也加入其中。

  我們一定要記住一點,當人心被鼓動起來,社會又處於無政府狀態的時候,幾乎所有人性的陰暗面都可能被激發。所謂「法不責眾」,無論古今中外都是成立的。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那麼最大的「月黑風高」是什麼?

  就是無政府狀態。

  整個巴黎都變成了暴徒與叛亂分子們的天堂,大家似乎已經忘記了當初起事的初衷是什麼,無頭蒼蠅一樣的人群,將城市中心變成一個大派對。狂歡而又狂躁的人們,四處尋找著可以發泄的對象。

  混亂、暴力、搶劫、盜竊……

  1789年7月14日,狂暴的人流最終匯到了巴士底獄(Bastille)。

  巴士底獄原本是一座城堡,始建於英法百年戰爭時期,是用以拱衛京師巴黎的一個堅固堡壘。只不過,後來法國人口激增到了兩千萬,巴黎市區面積也一直向外擴大,巴士底獄成了巴黎市區的一部分。這樣一來,法國國王下令,將巴士底獄改造成了一座監獄。由於這座監獄的氣勢恢宏,它也慢慢成了王權與鎮壓的圖騰。我們前文提到的法國啟蒙思想家伏爾泰,就曾經在這裡服刑。

  正因為如此,巴士底獄被視為路易十六王室權威的象徵,被認為關押著很多如伏爾泰一樣的受苦受難的人們。當然,巴黎群情激憤的群眾齊聚巴士底獄,其實還有一個原因,這裡同時也是一個龐大的武器庫。最終,巴士底獄被群眾所攻陷,打開牢門才發現,裡面居然只有區區七名囚犯。七名囚犯中,四名是偽造犯,兩名是犯了流氓罪的貴族,還有一名是殺人嫌疑犯。即便如此,看守監獄的監獄長伯納德(Governor Marquis Bernard-Ren é de Launay)還是遭殃了,他被毆打致死,死後頭顱還被暴民們插上了長矛。

  從巴士底獄拿到武器,於是暴民也就不是暴民了,就變成了起義軍。而且如果這群起義軍能夠拿下政權,此前的所有暴行也就不是暴行了,而是革命群眾的革命事跡。如此的革命事跡,很快呈燎原之勢席捲了整個法國,類似攻陷巴士底獄一樣的革命豪情,開始遍布於法國的城市與鄉村。大量的貴族們被揪斗,還有一些貴族們則逃亡國外。

  當然,當天下大亂,老百姓都被發動起來的時候,遍地都是革命群眾的時候,制憲議會的那些智囊們,就比在凡爾賽宮冥思苦想的時候頭腦要靈光多了。群眾的憤怒就像洪水,但他們缺乏有效引導,一旦這樣的力量能夠為我所用,誰都可以創造奇蹟。更何況,武裝之後的群眾,很快成立了國民自衛軍(National Guard)。各路智囊們的腰杆子更硬了。

  法國大革命接下來的發展,就是各路智囊引導甚至誘導人民的一部交響曲。

  首先,智囊們要給革命群眾的革命事業定性,無論從理論上還是從邏輯上。

  1789年8月,《人權宣言》(Declaration of the Rights of Man and of the Citizen)頒布。在《人權宣言》中,人權、法治、自由、分權、平等和保護私有財產等基本原則被詳細闡述。人人生而平等,人人生而自由的觀點,在世界歷史上被第一次提出,並很快被大眾所接受。比起一百年前英國光榮革命之後的那個限制王權的《權利法案》,毫無疑問《人權宣言》才是劃時代,才是更加符合人本精神的。

  《人權宣言》最大的對立面,毫無疑問就是法王路易十六,但路易十六在最開始的那段時間內,極儘可能地配合制憲議會的要求,簽署了大量文件。然而,革命時期的無序與混亂,讓王室與貴族們蒙受了巨大的羞辱。在沒收貴族特權與教會土地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出現暴力事件。換個角度來看,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革命的洪流之下,「溫良恭儉讓」這些字眼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與此同時,革命智囊們的派別也在發生分化,甚至是山頭林立。首先來講,立憲派智囊和共和派智囊們之間就勢同水火。立憲派中的代表斐揚派(Feuillants),共和派中的代表有吉倫特派(Girondist),雅各賓派(Jacobins)。但同樣是共和派,偏右的吉倫特派與激進的雅各賓派又是互相看不上。而如果再細分的話,雅各賓派內部則又是各種路線無法達成一致。分成丹敦派(Danton)、埃貝爾派(H é bert)等。

  各種矛盾空前激化,矛盾核心就是路易十六。

  1791年6月,驚慌失措的路易十六攜全家出逃,但未遂。

  國王的出逃讓局勢更緊張,能夠指揮部隊的立憲派,甚至對共和派智囊們動起了刀槍,革命團隊內部出現流血衝突。

  各種爭議聲中,1791年9月,制憲議會宣布通過了一部號稱行政、立法、司法三權分立的憲法。制憲議會的目的已經達到,從此退出江湖,代之以立法議會(Legislative Assembly)。

  1791年10月,路易十六成為君主立憲制體系下的虛君。

  與此同時,法國大革命的一些激進做法震動了歐洲各國王室,尤其是來自瑪麗皇后的老家奧地利。奧地利和普魯士這對老冤家居然因此而聯手,準備共同對付離經叛道的法國。

  面對歐洲其他國家的大兵壓境,無法在保衛法國、一致對外這件事情上痛下決心的斐揚派,最終被主戰的吉倫特派出了風頭。在吉倫特派的帶領下,法軍一度在戰場上取得大勝。只不過在此期間,瑪麗王后不斷為自己的娘家奧地利提供情報。

  1792年6月,普奧聯軍攻入法國。

  同年7月,雅各賓派領袖羅伯斯庇爾(Maximilien Fran?ois Marie Isidore de Robespierre)等人宣布國家處於緊急狀態,出面維持秩序。同年8月,路易十六及其家人被逮捕,國民公會(National Convention)取代立法議會,吉倫特派上台掌權。

  1792年9月22日,法國宣布放棄君主制,成立共和國,也就是後來所說的法蘭西第一共和國(French First Republic)。值得一提的是,國民公會還制定了一部法國共和曆(French Republican Calendar),用以取代羅馬教廷制定的格里高利曆法(Christian Gregorian calendar,現行公曆)。並且約定公元1792年為共和元年(year 1 of the Republic)。共和曆的十二個月,被用十分詩意的方式命名為——葡月、霧月、霜月、雪月、雨月、風月、芽月、花月、牧月、獲月(或收月)、熱月、果月(Vend é miaire,Brumaire,Frimaire,Niv?se,Pluvi?se,Vent?se,Germinal,Flor é al,Prairial,Messidor,Thermidor,Fructidor)。

  共和曆的雨月,1793年1月。

  法國國王路易十六,瑪麗王后被法蘭西第一共和國送上了位於今天巴黎協和廣場(Place de la Concorde)的斷頭台(guillotine),執行死刑。

  協和廣場這個名字是多年之後才改的。最早這座廣場是路易十六的爺爺路易十五所建,因此被稱為「路易十五廣場」,而到了法國大革命之後,又被更名為「法國革命廣場」。

  可悲的是,路易十六之前的斷頭台是平刃的,因此會給死刑的執行帶來困難與犯人的痛苦。正是路易十六當年在位的時候,才將斷頭台由平刃改為斜刃,沒有想到這個小創造發明,最終用在了自己和媳婦身上;更加可悲的是,路易十六的大女兒瑪麗公主(Marie-Th é r è se Charlotte of France),被特意安排欣賞了自己父母的「斷頭大會」,在此之前,這位出生於法國深宮的金枝玉葉,已經被巴黎男性暴民們反覆折磨和蹂躪了很多次;比這些更加可悲的是,路易十六唯一的兒子,時年只有八歲的路易十七(Louis XVII),被屈打成招指認自己的老媽瑪麗王后和自己有不正當男女關係。兩年之後,這位年僅十歲的小蘿蔔頭就慘死於獄中。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這就是活生生的案例。

  當然,革命所帶來的恐怖還不算完。

  革命所帶來的狂熱不僅席捲了法國國內,也影響了吉倫特派所掌控的共和國軍隊。1792年底,法國軍方在正式向普魯士、奧地利宣戰之後,又於同年11月向英國與荷蘭宣戰。

  1793年2月,歐洲幾乎所有主流國家包括奧地利、普魯士、英國、荷蘭、葡萄牙、撒丁王國、西班牙波旁王朝、那不勒斯波旁王朝等等,一起成立聯盟向法國宣戰,第一次反法同盟(First Coalition)宣告成立。

  也就是從此時開始,反法同盟連續成立了七次,所引發的一系列戰爭,被稱為「反法聯盟戰爭」(Coalition Wars)。

  又是一次兵臨城下,法國人民又一次被發動起來,雅各賓派奪權上台。

  公元1793年7月,雅各賓派的馬拉遇刺(Jean-Paul Marat),革命鬥爭開始更加複雜化和血腥化,於是吉倫特派被驅逐,雅各賓派開始專政。

  羅伯斯庇爾掌握了政權,在他的專政之下,多達一萬六千多人被送上了斷頭台,其中包括了貴族,也包括了立憲派、共和派,甚至包括了同為雅各賓派政見不同的革命同志。在此期間,斷頭台之外其他非正常死亡的各種死刑犯,達到了四萬人之多。這一時期,也被稱為「恐怖統治時期」(Reign of Terror)。雅各賓派鬥爭的最高潮,1794年,丹敦和埃貝爾也先後被漫山遍野的革命熱情所吞噬。

  羅伯斯庇爾的恐怖行徑,終於招來了革命群眾的再次奪權。

  1794年7月,法國共和曆熱月,雅各賓派中的右派發動政變,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三十六歲的羅伯斯庇爾隨後也被送上了斷頭台,史稱「熱月政變」(The Thermidorian Reaction)。

  1794年7月的這場熱月政變之後,熱月黨人上台執政。但熱月黨並不算是一個十分明確的政黨組織,也沒有非常統一的革命綱領。這個黨派維護共和,但革命熱情相對冷靜,對社會現狀持溫和態度。

  熱月黨上台之後,腥風血雨,屍橫遍野的法國社會局勢得到暫時穩定,法國老百姓也厭倦了各路受到高等教育,一口之乎者也的野心家們的你方唱罷我登場。持續五年的革命群眾集體狂躁,告一段落。

  法國大革命不同於以往的任何一次所謂的「資產階級革命」,荷蘭的革命更像是一場宗教戰爭,英國的革命更像是一場宮廷政變,美國的革命更像是一次為利益而戰的殖民地獨立戰爭。在這些所謂革命之中,只有法國大革命更加純粹。多年之後,人們再次談起法國大革命,幾乎每一個派別都可以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資本家們說這是一場資產階級革命,共產學說講雅各賓派才是階級鬥爭的鼻祖,而思想家們則盛讚天賦人權、三權分立,自由、平等、博愛才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最終真諦。

  歷史任人評說,也任人打扮。

  撥開重重迷霧,我們能夠清醒地看到一個真實的法國大革命,比那些所有的帶著立場的英雄傳說,都更加重要。只是在這重重迷霧的背後,我們依然猜不到,法國人以如此方式推動歐洲歷史演進,這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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