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羅馬 蠻族來襲
2024-10-11 12:34:40
作者: 唐島漁夫
大帝狄奧多西去得太早,他還來不及看到自己兩個兒子慢慢長大。
雖然已經兩分帝國,但東帝國的掌門人剛剛成年,只有十八歲。而西帝國的掌門人,則只有十一歲,才過了玩泥巴的年齡。
這些隱憂,狄奧多西並非不知道,所以他在生前已經提前做好了布局。
西帝國,由大將斯提利科(Flavius Stilicho)做了攝政王(caretaker);而東帝國,出來幫助皇帝當家的,叫作魯菲努斯(Flavius Rufinus)。然而不管是斯提利科,還是魯菲努斯,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正宗羅馬人,充其量算是混血。
斯提利科的父系是日耳曼人,母系是羅馬人,魯菲努斯據稱是高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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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族當道,已經是當時羅馬軍界的主流。
原因很簡單。
自打塞朝二帝卡拉卡拉宣布羅馬帝國普遍公民權以來,羅馬公民這四個字已經越來越不值錢了。以前的時候,自由人當兵以獲取羅馬公民權,類似於中國古代的科舉制度,是平頭百姓進入騎士階層改變自己命運的不二法門。但既然所有人生下來就可以是羅馬公民,那還當兵幹嗎?拼死拼活在戰場上九死一生,要的不就是個榮歸故里,衣錦還鄉?想當年本朝太祖愷撒在世,為了給退伍士兵爭取分地分房子的利好,不惜跟元老院撕破臉。即便是到了太宗屋大維時代,退伍老兵依然是福利多多。不過如今時過境遷,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才是如今帝國軍界的潛規則。
所以,羅馬人不屑於當兵,也就只能請蠻族人來當兵。至少,對於蠻族人來講,從苦寒之地移民中土,並且獲得一個還不錯的吃皇糧的機會,這事不得不說是相當划算的。這就更不用說,一旦混出點名堂的話,還能討一個羅馬正經人家的女兒做老婆,一躍而進入羅馬的主流社會。就像西羅馬攝政王斯提利科的老爸當年所做到的一樣。
羅馬人不願意當兵,並不意味著軍隊編制以及戰爭規模下降。
恰恰相反,羅馬帝國後期的戰爭規模越來越大,羅馬軍隊的人數也翻番增長。為了保衛一個冗長的邊防線,帝國軍費預算逐年增加。當時的軍隊,原有以步兵為基礎的羅馬軍團建制逐步瓦解,代之以騎兵部隊,騎兵部隊的大量入列更是讓帝國財政不堪重負。為了對抗周邊國家及部落武裝的升級,羅馬士兵手中的單兵作戰裝備也越來越精良。早期的木製盾牌不復存在,代之以全金屬盾牌,而士兵手中的重型標槍,也改成了用於投擲作戰的攻擊性極強的輕型標槍。金屬盾牌需要士兵更加強壯以保持足夠的機動力,輕型標槍作戰則需要士兵具備更強的投擲力,一揮手就是五十米的近距離殺傷是最完美的。
歷史記載中,比羅馬本土士兵更加高大強壯的蠻族士兵,顯然在冷兵器時代更加適合羅馬帝國後期的高烈度戰爭。而且相比戰術上越來越保守的羅馬正規軍,蠻族僱傭軍至少在作戰意志上也更加堅決。
所以說,對於羅馬帝國的先軍政治模式而言,先帝戴克里先把帝國一分為四,劃分四大戰區,更實際的意義就是為了滿足更大規模戰爭的需要。這是審時度勢,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一種做法。
而到了狄奧多西時代,蠻族士兵充作羅馬生力軍的情況,更是不可遏制。
與此同時,不管是被吸收進入帝國軍界的蠻族,還是繼續留在帝國邊疆之外的蠻族,都紛紛接受了基督學說,有的甚至還具備很高的理論水平。只不過,絕大部分蠻族,信仰的是基督教中的「阿里烏教派」(Arianism)。這個教派堅持耶穌比上帝要低一個層次,違反了正統基督教所持的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體」理論,從而被羅馬帝國視為異端。然而,一旦蠻族進入羅馬帝國主流社會,所謂的「阿里烏教派」就會主動變為正統基督教,這個轉身並不算艱難。
實際上,在羅馬帝國末期,究竟是帝國在逐漸蠻族化,還是蠻族在逐漸文明化,並不能一刀切地下結論。如今很多西方主流觀點認為是蠻族打斷了羅馬帝國的文明發展,多半是為了痛陳中世紀之黑暗,為了謳歌后來的文藝復興之偉大,所不得不採用的一種論證方式。這種觀點雖然主流,但未必就代表了當時羅馬帝國的真實情況。
當時的帝國元老院,根據高級幕僚出身的不同,已經形成了羅馬派和蠻族派的分野。雖然在討論軍國大事的時候都是正襟危坐,高談闊論,但隱藏在內心深處的「華夷之辯」,也還是心照不宣的。
在這種情況下,西帝國攝政王斯提利科以及東帝國魯菲努斯的出現,也一定不是偶然的。換句話說,當時即便沒有斯提利科出現,也會有斯科爾斯;即便沒有魯菲努斯,也會有格里菲斯。
如今狄奧多西去世了,在內朝,小皇帝身邊的兩位蠻族宰相一手遮天。
而如果我們把目光重新放到帝國的邊疆,那裡同樣是蠻族的世界。
公元395年,就在狄奧多西剛剛去世後不久,帝國範圍內的哥特人(Goths)就開始鬧獨立了。而與之前的歷次「哥獨」運動相比,這一次,蠻族顯然不是鬧著玩的。
哥特人是日耳曼人的一支,起源于波羅的海的哥特蘭島(Gotland),後來在公元2世紀左右的時候,遷徙到了達契亞東部,黑海北部,在今天烏克蘭境內的烏克蘭草原(Ukrainian Steppe)靠西邊一帶。
到羅馬帝國末期的時候,哥特人分裂成了兩個部分。根據所處地理位置的不同,在德涅斯特河(Dniester River)以西的,被叫作西哥特人(Visigoths);在德涅斯特河以東的,被叫作東哥特人(Ostrogoths)。
原本無論西哥特人還是東哥特人,都在多瑙河下游到烏克蘭大草原這塊樂土上無憂無慮地生活,策馬揚鞭,快意江湖。不曾想,到了公元4世紀後半期的時候,他們突然發現,在自己的東方,出現了一群比羅馬軍團,以及自己的日耳曼蠻族同胞還要厲害得多的苦主。這群人面部扁平,皮膚略暗,五短身材,聽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這群人,被後世稱為「匈人」(Huns)。
匈人的文明程度更低,在匈人眼中甚至連哥特文明都屬於高等文明,以至於匈人後來把哥特語當成了自己的官方語言。雖然低等,但匈人打起仗來卻一點都不含糊,且手段極其兇殘。匈人所過之處,屠城滅國,殺人奪財,草木含悲。如果說,哥特人是羅馬帝國眼中不折不扣的「蠻族」,那麼匈人就是哥特人眼中貨真價實的蠻族,是蠻族中的蠻族,簡稱「蠻中之蠻」。
關於匈人的來歷,眾說紛紜。早期的很多西方學者,認為匈人很有可能是當年被大漢帝國打到被迫西遷的北匈奴的後人,而時間上也大致能對榫得上。但從如今所掌握的大量證據來看,當年的假說似乎也並不能完全站住腳。
不過我們從地緣的角度來看,具備很多東方黃種人特徵的匈人,確確實實是來自於亞歐大陸的東部,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當年的亞歐大陸,從最東部的中國出發,能夠到達西方的路線,大概有幾條。這些通道後來被開闢成商道,幾千年中養活了沿線無數商人與手工業者,也造福了無數普通老百姓。這些商道,就是後來聞名遐邇的絲綢之路。
絲綢之路按照地理位置分,大概可以分成四條。
最南邊的走海路,被稱為「海上絲綢之路」;西南叢林出印度,被稱為「西南絲綢之路」;最為傳統的一條,從古代的洛陽、長安出發,走河西走廊,過西域、波斯,經新月沃地到達地中海,這一條被稱為「綠洲絲綢之路」;最北邊的一條,由中原地區向北翻過古陰山、西北穿越蒙古高原、中亞北部,沿裏海和黑海沿岸低地草原,直達歐洲腹地的喀爾巴阡山地區,這條路被稱為「草原絲綢之路」。這條絲綢之路,我們平時接觸較少,但這一條同樣很重要。
這條草原絲綢之路,是名副其實的「草原」通道,沿途的絕大部分地區,是內陸草原的原生態。在古代,沿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在相當的一段時間內,如果沿著草原絲綢之路,從中國北方一路遷徙或者滲透到歐洲,其實算不得什麼難事。其他的絲綢之路,出發時一定要準備好足夠的食物和淡水,必要的時候,還需要沿途進行補給,而唯獨這一條草原絲綢之路,遊牧民族吃著奶酪唱著歌,就到達了目的地。正因為如此,在地理學上,索性把這條草原絲綢之路,當成了同一個地緣板塊來分析,叫作「歐亞草原」(Eurasian Steppe)。
所以,其實匈人到底是不是北匈奴的後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知道有這麼一條亞歐大陸陸路大通道,沿著這條通道,來自東方的遊牧部落,可以順利地自東向西進入歐洲腹地。而當年的匈人,就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只不過,當時在這條陸路大通道上,橫亘著無數的大小民族的大小部落。匈人這一路走下來,沿線的其他遊牧部落可就遭殃了。
第一個倒下的多米諾骨牌,叫作阿蘭人(19)(Alans)。
阿蘭人生活在這條陸路大通道的頓河(Don River)流域,西邊與東哥特人相鄰。阿蘭人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歐洲蠻族之一,反而是和今天的伊朗人有點淵源。在人種學上,專家把我們在上一節提到的達契亞東邊的薩爾馬特人,與阿蘭人歸類到一起。把這群生活在南俄與伊朗高原之間的操北伊朗語系的古代蠻族,統稱為「斯泰基人」(Scythian)。而在中國古代的史書中所記載的「奄蔡」,被公認為就是西方歷史中所記載的阿蘭人。
公元350年,關於匈人的第一次記載見於西方歷史,匈人與阿蘭人大戰於頓河,阿蘭人慘敗。而到了公元374年,阿蘭人徹底為匈人所征服,一部分阿蘭人加入了匈人部落,還有一部分阿蘭人,則開始向西流浪。
越過頓河之後,匈人的眼前又是一片大草原,東哥特人原本是這片草原的主人。在匈人強悍的武力面前,東哥特人並沒有支撐太久。僅僅一年之後,東哥特人也投降了匈人。
唇亡齒寒。
德涅斯特河以東的東哥特人完了,河流以西的西哥特人也無法獨善其身。面對匈人的大兵壓境,有心以死相拼卻打不過,束手就擒也不甘心,西哥特人只能在部族首領的帶領下大舉西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