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節 名士清談

2024-10-11 12:22:21 作者: 舊時艷陽

  元康七年(297)七月,朝廷任命王戎為司徒。王戎是竹林七賢之一,和當時的尚書令王衍(王戎的堂弟)、河南尹(相當於洛陽市市長)樂廣一樣,都是一時之名士。魏晉時期多得是這樣的名士,他們都是清談的行家裡手。

  既然講到這裡,就順便講一講清談。

  清談出自鄉里清議,在東漢後期出現。漢朝選官實行察舉制,很注重一個人在鄉里的名聲,因此當時士大夫階層出現了品評人物的風潮,名士們對一個人的評價能影響他的仕途。比如南陽人許劭在汝南主持月旦評,每月對人物重新進行一次評價。這個人名氣很大,連曹操都慕名而來,備了厚禮,請求他為自己評價一下。許劭剛開始不肯,後來被曹操脅迫,才說出了一句著名的評語:「君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他們也批評時政。漢桓帝和漢靈帝的時候,宦官當權,朝政黑暗,士大夫對宦官們提出了強烈的批評和質疑,這招來了宦官們的瘋狂報復。桓帝延熹九年(166)和靈帝建寧二年(169)的兩次黨錮之禍,當時名士及他們的學生被逮捕殺害的有九百多人,他們的親朋故舊紛紛到邊塞避禍,有的住土穴,有的躲樹洞,一時間腥風血雨。但事有例外,一個叫郭泰的大名士就被宦官放過了。

  郭泰(128—169),字林宗,太原郡介休縣(今山西介休市)人,相貌魁偉,博覽群書,擅長演講,一講起來就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因為這項技能名震洛陽。但他演講時從不具體評議朝中人物,只是抽象地探討人倫鑑識的理論,因而宦官找不到殺害他的藉口。經受殘酷打壓後,郭泰的這種風格得到士人的追捧,他們不再評論時事政治,而是由政治方面轉到人物方面,當然這些人物也不是當權派,而是古人或者鄉里的人物。評古不論今,這樣就可以自由發揮,不再怕受到打擊陷害了。正是因此,史學大師陳寅恪認為,清談之風始自郭泰。

  天災,戰亂,政亂,世道不穩讓當時的人們紛紛感嘆世事無常、生命短暫,儒家的經學已經不能適應亂世的需要,衰落成了必然,崇尚「玄虛淡泊」「無為而治」的老莊思想復興。到了魏明帝曹叡(公元226年至239年在位)的時候,這種新思潮已經勢不可擋,以摧枯拉朽之勢風靡整個京師。當時的名士何晏與夏侯玄、王弼等都精通《老子》《莊子》,他們大肆倡導玄學,還把玄學引入清談,使清談的內容漸漸演變成了談玄。他們要用老莊思想調和儒教,把道家的思想灌入儒家的經學裡去,於是何晏作《論語集解》,王弼作《論語釋疑》,一時之見這類書籍紛紛湧現。在儒家的經典里,只有《周易》稍帶一些神秘性,容易和《老子》《莊子》發生聯繫,於是這本書也便合了當時士人的口味,被奉為經典。

  司馬氏是尊奉儒教的,因此司馬氏當權後,如何調和儒教和老莊的關係成了比較重要的問題。有一次,阮瞻去見司徒王戎,王戎問:「聖人貴名教,老莊明自然,其旨同異?」瞻曰:「將無同?」意思是「大概沒什麼不同」,二者差不多。王戎聽了大喜,立即任命阮瞻為官。

  玄學的發展也經歷了幾個階段,從何晏、夏侯玄等的正始玄學,到竹林七賢的竹林玄學,及至目前講到的在元康年間出現的元康玄學,前文提及的王戎、王衍、樂廣就是這時清談界的領袖。再往後發展,還有東晉玄學,那是後話。

  王衍(256—311),字夷甫,琅琊郡臨沂縣(今山東臨沂市北)人,二十四孝之一王祥的族孫,王戎的堂弟。他生來的外表俊美,喜好老莊,在談論玄理時經常手持一把有白玉柄的塵尾,手和玉柄的顏色一樣白皙,風姿絕然。姿態雖美,卻有一點不足——凡是他覺得自己說的道理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會馬上更改說法,世人稱他是「口中雌黃」,成語「信口雌黃」也出自此。不過即便如此,記述魏晉名士風采的《世說新語》里還是有數十條提到了王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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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衍出身高門,自然衣食無憂,他恥於談錢,嘴裡從來不說錢這個字。他老婆郭氏不信邪,有一次想試試他,就讓奴婢用錢繞床一圈,堵著他讓他不能出來。王衍早晨起來看到錢後,就對奴婢說:「把這些東西(阿堵物)都拿走!」確實沒有說錢。王戎感嘆道:「王衍的風度儀態高雅清澈,好像晶瑩的玉樹,自然是塵世之外的人物。」

  王衍幼年時,曾去拜訪竹林七賢的老大山濤,山濤見到他後,感嘆了良久,王衍走後,他說道:「誰家老太婆生下這麼漂亮的兒子,然而誤盡天下老百姓的,可能也是他。」山濤一語成讖,這事以後再講。

  樂廣(?—304),字彥輔,南陽淯陽(今河南南陽市)人,《世說新語》里也有多條提到他。樂廣每次談玄都用最簡練的詞語,條理清晰,事理明確,使人信服;他性情謙和,批評別人時也一定會先稱讚對方的優點,使對方缺點自然顯現。

  除了他們,當時的名士還有王澄、胡毋輔之、謝鯤(謝安的伯父)、王尼、畢卓等,當然大都是世家出身。

  清談不是胡侃,也有固定的幾方面內容,比如清談哲理,就是談論《老子》《莊子》和《周易》中的哲學思想;比如品藻人物,就是對人物進行品評;此外,他們也對宇宙論的哲學展開了激烈而且長久的爭論。清談不僅需要充足的知識儲備和活躍的思維,也是個體力活,因為清談的時間不限,有時候甚至通宵達旦,這需要有個好身體做支撐。

  魏晉名士們的不拘禮節,放浪形骸,酗酒服藥是常事。他們飄逸放達,標新立異,言論玄妙,這構成了獨特的名士風流,後世人想效仿而不得法,只能望其項背。

  不過正是這種名士風流,一定程度上推動了西晉的滅國。名士們熱衷於談玄,認為談論政務是俗事,誰要是談論治國理政,會被大家恥笑。但這些人大都身居高位,崇尚虛無的後果就是朝中幾乎沒人關心國計民生,政務懈怠,國家被拖入了危險的局面,後終於招致五胡之禍,西晉滅亡,「清談誤國」一詞也出自此(當然,西晉滅亡還另有深層次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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