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節 悲壯周處

  元康六年（296）八月，解系被郝度元打敗了，秦州、雍州地區的氐人、羌人全都叛變，氐族部落酋長齊萬年自立為皇帝，包圍了涇陽（今甘肅平涼市西北）。

  這裡簡要介紹一下氐族、羌族的歷史。氐族歷史悠久，源自西戎（古時華夏人對西方少數民族的稱呼），或稱為盤瓠（hù，神話人物）之後。他們散居於今天的甘肅隴南和天水、陝西西南部及四川松潘一代，分支眾多，或因居住地得名，如巴氐、白馬氐、武都氐等；或因服飾得名，如青氐、白氐等。氐人的遷移最早發生在西漢武帝時期。元鼎六年（前111），漢武帝為開拓西南邊境，派遣中郎將郭昌等攻滅氐王，置武都郡（治所在今甘肅成縣西），很多氐人被迫離開原居住地，向境外山谷間移動。元封三年（前108），氐人叛亂，漢武帝派兵征討，把部分氐人遷移至酒泉郡（今甘肅酒泉市）。建安十六年（211），氐人曾經隨馬超攻打曹操，失敗後，馬超率氐人歸附劉備。建安二十四年（219），曹操抵達漢中，認為武都太過偏遠，於是遷氐族五萬餘部落出居扶風（今陝西扶風縣）、天水（今甘肅天水市），以充實關中。魏黃初元年（220），武都氐王楊仆率眾投靠，被遷於天水郡安置；青龍四年（236），武都氐王苻健率四百戶投降魏國，被安置在內郡(1)；正始元年（240），魏國名將郭淮遷氐人三千多部落安置在關中。西晉時，氐人已經遍布西北各州郡，在關中和隴右(2)形成兩個分布中心，關中的氐人主要分布在京兆（今陝西西安市）、扶風、始平（今陝西興平市東南）等郡，以扶風郡為最多；隴右氐人主要分布在天水、略陽（今陝西略陽縣）等郡。

  羌族也是中國一個古老的民族，古稱西羌，同樣分支繁多，早期主要居住於今天的青海東部及甘肅西南部地區，南達四川北部，西至新疆南境。西漢時，羌人叛亂，趙充國、馮奉世相繼擊敗羌人，此後，漢羌之間相安無事達數十年。東漢時，大量羌人內遷至涼州、隴右一帶，與漢人雜居。漢安帝永初、元初年間（107—120），東漢與羌人連續戰鬥十多年，後打敗羌人。到東漢末年，馬騰、馬超和韓遂部下有很多羌族、氐族士兵，馬騰的母親就是羌人，他們利用羌人與曹操作戰。後來蜀國、魏國都曾利用羌人、氐人的力量，互相抗衡，所以這一時期有更多羌、氐等少數民族內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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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氐、羌的大量內遷，使關中地區百餘萬人口中，少數民族就占了一半。與漢魏時期一樣，西晉的漢人官僚地主把氐、羌等少數民族作為重要的剝削對象，使他們淪為奴隸，隨意贖買、凌辱甚至屠殺，這樣的暴行不斷激起他們的反抗。

  前文所說的那位自立為皇的齊萬年，是扶風郡的氐民，最初是氐人的部落酋帥，入晉之後成為編民。因他在底層具有一定威望，能代表一般氐民的利益，被公推為叛軍領袖。一時間，西北戰火熊熊。

  朝廷開會討論派哪一位將領前去討伐齊萬年，大家推舉周處，都說周處是吳國名將的後代，忠誠剛烈且果敢堅毅，必能取勝。

  周處，字子隱，生於東吳嘉禾五年（236），吳國義興陽羨（今江蘇宜興市）人，鄱陽太守周魴之子。周處幼年不幸，成了孤兒。他天生神力，喜歡騎馬狩獵，常常在鄉里縱情肆欲，當地人把他當作禍患。有一天，周處問父老鄉親們：「現今社會安定，莊稼豐收，為何大家還是不高興呢？」有的老人就嘆息道：「三個禍害未除，哪裡高興得起來？」周處問是哪三害，一個膽大的老者回答道：「南山中有白額猛獸，長橋下有蛟龍，再加上你，就是三害了。」周處說道：「如果只有這些禍患，我除掉他們沒問題。」老者道：「你如能除掉三害，是全郡的福氣啊。」

  周處便進入深山射死了猛獸，又跳到水中與蛟龍搏鬥，蛟龍時沉時浮，遊了幾十里，而周處同它纏鬥漂流，經過三天三夜才把蛟龍殺死。三天不見有人上岸，人們認為周處也死了，都互相慶賀。當周處回來，聽說鄉里以為他死了而在慶賀時，才知道人們已經厭恨他到了極點。他去尋訪當時名氣較大的陸機、陸雲兄弟，請求點撥。恰巧陸機不在，周處見到了陸雲。他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了陸雲，道：「我想要修身學好，可已經錯過最佳年齡，恐怕來不及了。」陸雲說道：「古人貴在朝聞夕改，你前面的路還很長，應該擔心的是不能立志，何必顧慮名聲不彰呢？」周處大受鼓舞，從此砥礪心志，勤奮苦學，漸漸竟也為人稱道起來，只一年的時間，州府交相徵召。這是著名的「周處除三害」的故事。

  周處出任吳東觀左丞，在孫皓末年任無難督（吳國設有無難營，以無難督統率營兵）。東吳被晉朝攻滅後，王渾登上建鄴宮設酒宴，酒至半酣，王渾對吳國的人說道：「各位都是亡國之人，難道不感到悲傷嗎？」周處回答道：「漢朝末年分崩離析，魏蜀吳三國鼎立，魏國先滅亡，吳國後滅亡，亡國之痛，哪裡只是我們這些人該感慨的呢？」一番話說得王渾面露慚愧之色（王渾曾任魏國官吏）。

  周處入洛陽為官後，逐漸升至新平（今陝西彬縣）太守，他注重安撫和團結戎狄，許多反叛的羌人前來歸順，在他的治下，雍地百姓安居樂業。後轉任廣漢（今四川廣漢市北）太守，郡中有許多經年積壓未決的案件，有的甚至拖了三十年，周處詳細了解其中的是非曲直，很快就做出了公正的判決。不幾年，他因為母親年老需要奉養，就辭官回家了，卻不想朝廷惦念他的能力，不久又任命他為楚內史，還沒有到任，朝廷再次徵召他為散騎常侍。周處道：「古人辭大官不辭小職。」於是先到楚地上任。該郡經過戰亂之後，新老居民夾雜，大家風俗不同，摩擦不斷，周處在當地督促推行仁義教化，平息民怨，又收殮安葬了那些野外沒人認領的屍骸白骨，然後才應朝廷徵召赴任散騎常侍。後升任御史中丞。作為監察官，他公正無私，所彈劾的人不分寵臣與貴戚。梁王司馬肜曾經違法，周處據實彈劾，因此得罪了司馬肜。

  這次要推薦討伐齊萬年的人選，很多朝臣都推薦周處去，卻不是因為佩服他的人品，而是因為憎恨他的剛正，想讓他遠離中央朝廷。太康六年（296）十月，朝廷下詔任命周處為建威將軍，和振威將軍盧播一起作為安西將軍夏侯駿的下屬，出兵討伐齊萬年。中書令陳准認為這一任命有問題，上書說：「夏侯駿和梁王都是皇親國戚，一直以來養尊處優，不是當大元帥的料，而且他們往前不求名譽，往後也不害怕刑罰，恐怕出兵之後不能節制。周處是原東吳人，性格秉正剛烈，人單勢孤，在朝中樹敵過多，少有援手。我建議應當命積弩將軍孟觀（賈南風親信）率領一萬精兵擔任周處的前鋒，這樣一定能夠消滅賊人。否則，梁王就會讓周處擔任前鋒，又不給他派後援力量，把他置於死地，到那時，失敗就是必然的了。」可朝廷不聽，還駁斥了他。

  周處的一位朋友知道他去了必死，對他說道：「你有年邁的母親需要奉養，可以以這個理由推辭不去。」周處道：「忠孝不能兩全，今天就是我以死報效國家的時候。」於是他悲壯上路。

  齊萬年聽說周處來討伐他了，對屬下說：「周處曾經擔任新平太守，我了解他，是個能文能武的人才，如果他能全權指揮部隊，我們肯定抵擋不住，不過如果他被別人所束縛，那他就要成為我們的俘虜了。」

  元康七年（297）正月，齊萬年率領七萬人駐守梁山（今陝西乾縣西北）。司馬肜、夏侯駿派周處率領五千士兵前去攻打齊萬年，周處道：「軍隊沒有後援的話，必定失敗，即使我戰死了，那仍然是國家的羞恥。」司馬肜、夏侯駿不聽，強令他快速攻擊。

  正月四日，周處與振威將軍盧播、雍州刺史解系進軍到六陌。周處的將士們還沒來得及吃飯，司馬肜就催促他們馬上進攻。敵我兵力相差懸殊，周處知道這次自己在劫難逃，特吟詩一首：「去去世事已，策馬觀西戎。藜藿甘梁黍，期之克令終。」吟罷立即率領將士殺入敵陣，從早到晚，斬敵首級數以萬計，弓箭用盡了，弓弦折斷了，仍不見盧播和解系前來救援。左右勸周處撤退，他按著劍柄大喊道：「今天就是我盡忠之日，有什麼可後退的！」奮力血戰而死，年六十二歲。

  噩耗傳到洛陽，朝廷追贈周處為平西將軍，諡號為「孝」，賜他墓地一頃，賜給他家人錢百萬，另許他家在京師洛陽五十畝的土地上建私宅。

  對於司馬肜，朝廷只是下詔責備了他，並沒有給予什麼實質性的處分。

  (1) 內郡，指漢朝版圖邊緣諸郡以外的郡國，更靠近中央，與外郡相對。

  (2) 隴右，指陝、甘界山隴山以西，黃河以東的地區。隴山又稱六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