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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開城投降 (一)作壁上觀

2024-10-11 12:14:17 作者: 丁易

  朱由檢既派遣大批特務分入行政的各個部門,他還覺得不放心,他還要把特務深入到軍隊中去,來監視將帥和軍隊。

  這種軍中特務的派遣,朱由檢是完全因襲他的列祖列宗的辦法而集其大成。大略說來,可分為三個系統:一是負監視責任的特務,有監視和監軍的分別,派往邊鎮的叫做監視,派往內地軍中的叫作監軍(53)。這些監視、監軍的權柄,遠在將帥之上,將帥有所行動,必須得他們同意,他們對於將帥又可以隨時向皇帝密奏彈劾。二是直接統兵的特務,先還只是在京中統率京營,後來竟派出去統率各地大軍,儼然是大將軍體統了。三是由朱由檢直接秘密派到軍中的個別特務,負秘密偵探責任。

  秘密軍事偵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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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軍中特務,派遣最早的是秘密偵探,在朱由檢即位時就遣出去了。如崇禎元年:

  宣府巡按李養沖疏言旗尉往來如織,蹤跡難憑,且慮費無所出。帝以示(大學士李)標等曰:「邊情危急,遣旗尉偵探,奈何以為偽?且祖宗朝設立廠衛,奚為者?」標對曰:「事固宜慎。養沖以為不賂恐毀言日至,賂之則物力難勝耳。」帝默然。(54)

  同時,大學士錢龍錫也曾為此奏諫過:

  (元年)帝好察邊事,頻遣旗尉偵探。龍錫言:「舊制止行於都城內外,若遠遣恐難信任。」(55)

  特務遍軍中

  到第二年朱由檢便公開地派遣特務去監視軍營了。《明季北略》卷七云:「二年,大清兵南下,京師戒嚴,乃復以內臣視行營。」這些內臣的姓名,據《明史紀事本末》卷七十四載:

  二年……冬十一月,我大清兵南下,始遣乾清宮太監王應朝監視行營。太監馮元升核軍訖,始下戶部發餉。又命太監呂直勞軍。

  而《明史·莊烈帝紀一》載,這時由檢又曾派宦官催總兵滿桂出戰。這宦官是誰,已不可考了。

  這以後,軍中特務就不斷地派出了。茲據《明史》《明史紀事本末》及《明季北略》所載,略略統計於下:

  崇禎二年十二月以司禮監太監沈良佐、內官監太監呂直提督九門及皇城門,司禮監太監司風翔總督忠勇管提督京營。(56)四年派內臣唐文征提督京營戎政,王坤監餉宣府,劉文忠監餉大同,劉允中監餉山西。又命王應期監軍關寧,張國元監軍東協,王之心監軍中協,鄧希詔監軍西協。同年十一月又命太監李奇茂監視陝西茶馬,呂直監視登島海禁。(57)十二月以司禮監右少監劉芳譽提督九門。(58)六年五月,命太監陳大金、閻思印、謝文舉、孫茂霖為內中軍,分入大帥曹文詔、左良玉、張應昌、鄧玘諸營監軍。(59)六月又命太監高起潛監視寧錦兵餉。(60)九年七月,兵部尚書張風翼出督援軍,又特命高起潛為總監,並以司禮大璫張雲漢、韓贊周副之。同時又遣太監李輔國、許進忠等分守紫荊倒馬諸關,孫惟武、劉元彬防馬水河。(61)司禮太監魏國徵守天壽山。(62)十一年七月以司禮太監張榮提督九門。(63)十五年正月命太監王裕民、劉元彬典禁兵。十一月清兵入塞,京師戒嚴,命勛臣分守九門,太監王承恩督察城守(64)。又命司禮太監方正化總監保定軍務。(65)直到十七年二月,就是亡國前一月還派內官高起潛、杜勛等十人監視諸邊及近畿要害。(66)這些太監姓名及所監視的地點,據《烈皇小識》卷八載:「盧維寧往通、津、臨、德,方正化往真保,杜勛往宣府,王夢弼往大名、廣平,閻思印往順德、彰德,牛文炳往衛輝、懷慶,楊茂林往大同,李宗化、張澤民往蘇鎮中西二協。」甚至到亡國前十幾天三月初六日還派太監杜之秩協守居庸關。(67)十一日又命秉筆太監王承恩提督內外京城,總督薊遼。王永吉節制各鎮兵符,一切調度權宜進退將吏賞罰功罪等,俱聽便宜行事。十四日又起用舊司禮太監曹化淳戴罪守城。(68)到十九日京城就被李自成攻陷,朱由檢吊死煤山,他信任特務可謂至死不悟了。

  這種過分信任特務,當時並不是沒有人向朱由檢進諫,但是他都一概置之不理,甚至加以罪名,或罷斥,或謫貶。如崇禎四年派出王坤等一大批特務的時候:

  (南京御史李)曰輔上疏諫曰:「邇者一日遣內臣四,尋又遣用五,非兵機則要地也。廷臣方交章,而登島、陝西又有兩閹之遣。假專擅之權,駭中外之聽,啟水火之隙,開依附之門,灰任事之心,藉委卸之口。臣愚實為寒心。陛下踐祚初,盡撤內臣,中外稱聖。昔何以撤?今何以遣?天下多故,擇將為先。陛下不築黃金台招頗、牧,乃汲汲內臣是遣,曾何補理亂之數哉!」帝怒,謫曰輔廣東布政司照磨。(69)

  又如:

  (李)世祺上言:「……黃衣之使,頡頏卿貳之堂;貂蟬之座,雄踞節鉞之上。低眉則氣折,強項則釁開。各邊監視之遣,已將期月,初雖間有摘發,至竟同歸模稜,效不效可概見。伏願撤回各使,以明陰不干陽之分……」帝以借端瀆奏,切責之。(70)

  其他如魏呈潤、趙東曦、莊鰲獻、周鑣等都因論監軍之事得罪。

  但有時朱由校也因為說的人太多了,也不得不敷衍一下,如崇禎七年六月曾下詔罷各道監視太監,諭旨前半段倒也冠冕堂皇,說是「朕御極之初,撤回內鎮……己巳之冬,京都被兵,宗社震恐,此士大夫負國家也。朕不得已,用成祖監理之例,分遣各鎮覽視,添設兩部總理,雖一時權宜,亦欲諸臣自知引罪。今經制粗立,兵餉稍清,諸臣亦應知者,其將總理監視等官盡行撤回,以信朕之初心」。可是,最後兩句卻又說:「惟關寧密邇外境,高起潛兼兩鎮暨提督內臣如故。」(71)還是拖了尾巴,做不徹底。所以不久之後,這些特務就又紛紛派出了。

  特務既這樣被信任,氣焰自然不可一世,如華允誠上疏所言:「近者中使一遣,妄自尊大,群僚趨走,惟恐後時,皇上以近臣可倚,而不知幸竇已開;以操縱惟吾,而不知屈辱士大夫已甚。」(72)這種「尊大」的實際例子,如高起潛為總監時,行部視師,下令監司以下的官都用軍禮謁見,永平道劉景耀、關內道楊於國認為是一種恥辱,便上疏求免。不料由檢竟說:「總監原以總督體統行事。」於是免了楊於國的官,降劉景耀二級,以示懲戒。(73)從此以後,監司大員就再也不敢和他們爭禮了。

  朱由檢既這樣袒護特務,特務們就越發猖狂起來,對同營將帥和巡按御史都隨意彈劾誣奏,這些將帥御史如若上奏辯駁,一定吃虧。如崇禎五年,薊遼總督曹文衡與監視中官鄧希詔相訐,當時有位給事中黃紹傑上言:「文衡烈士,受內臣指摘,何顏立三軍上。希詔內豎,訐邊臣辱國,大不便。亟宜更文衡而罷希詔。」但是,「帝不聽。久之,文衡以閒住去」(74)。又如宣府監視中官王坤「至宣府,甫逾月,即劾巡按御史胡良機。帝落良機職,命坤按治。給事中魏呈潤爭之,亦謫外」(75)。於是王坤便越發肆無忌憚,竟彈劾起朝廷宰輔來了。《明季北略》卷九云:「周延儒……入閣辦事,至是年(崇禎六年)正月,為宣府閱視太監王坤所劾……延儒遂放歸。」這是有明一代所未有的駭人聽聞的事,於是朝臣紛紛論奏,如吏部尚書李長庚率同列上言:

  陛下博覽古今,曾見有內臣參論輔臣者否?自今以後,廷臣拱手屏息,豈盛朝所宜有?臣等溺職,祈立賜譴詘,終不忍開內臣輕議朝政之端,流禍無窮,為萬世口實。(76)

  給事中傅朝祐也奏稱:

  皇上慮周邊境,用王坤監視宣大,未嘗令其司彈劾之權,操中外之議也。乃一參再參及閣臣,縱令閣臣有過,朝廷耳目之司,夫豈乏人?乃令中官言之,書之史冊,何以示子孫而傳後世哉?臣於是不能不為首輔咎焉,當遣內臣之始,何不近援祖制,遠援漢唐宋之覆轍以力諫?即不然,相率以去就爭之可也。臣又不能不為諸輔咎焉,當票擬王坤之疏,曷不直言揭奏,正義責坤,為皇上遵祖制,為朝廷持大權,而顧唯唯以聽之乎?臣不特為閣惜,而深為國體惜,為天下治亂之大關惜也。(77)

  同時左副都御史王志道也上章奏論,遭到由檢的一頓痛斥,已見前引。特務們這種炙手可熱的威勢,真如王志道在另一奏疏中所慨嘆的「近者內臣舉動,幾於手握皇綱」(78)了。

  宰輔可劾,更有何事不敢為,何況特務們彼此相護,連成一氣,更無法予以打擊。如崇禎七年:

  陝西按察副使賀自鏡奏監紀太監孫茂霖玩寇。宣府太監王坤奏:「監軍紀功罪耳,追逐自有將吏在。果如自鏡言,則地方官罪不在茂霖下矣。」上不問。(79)

  又如崇禎十一年:

  冬,大清兵入密雲,總督吳阿衡敗沒,廷議增設巡撫一人,駐密雲,遂擢(趙)光忭右僉都御史任之。至即發監視中官鄧希詔奸謀。帝召希詔還,而令分守中官孫茂霖核實。茂霖為希詔解,光忭反得罪,遣戍廣東。(80)

  這些特務這樣專橫,朱由檢不但不問,反而予以優待鼓勵。崇禎五年禮部主事周鑣曾切直地指出這點,說是:

  尤可嘆者,每讀邸報,半屬內侍之溫綸。從此以後草菅臣子,穢褻天言,只徇中貴之心,將不知所極矣。(81)

  這種鼓勵,便是破例地給這些特務或其子弟加官進爵,實例多得很,略舉一二如下:

  (崇禎七年)六月,敘禁旅功,蔭太監曹化淳世襲錦衣衛千戶,袁禮、楊朝進、盧志德各百戶,以擊盜屢捷也。(82)

  (八年)十一月,太監高起潛弟蔭錦衣衛中所正百戶,世襲。(83)(九年)十月,敘京師城守功,太監張國元、曹化淳蔭指揮僉事,各世襲(84)。

  以上是由檢時的特務監視監軍的情形,此外朱由檢還繼續了魏忠賢時的內操,崇禎八年給事中何楷曾奏稱:

  與今日之災變大相關切者,無如內操一事……神祖罷之,忠賢復之,沿習至今,將成永制。臣願皇上斥忠賢之謬,以神祖為法,責成京營四衛,精嚴操練,以壯皇靈;盡撤內操,用清禁地。(85)

  而京營方面,朱由檢則全部交給宦官特務管理:

  京營自監督外,總理捕務者二員,提督禁門、巡視點軍者三員,帝皆以御馬監、司禮、文書房內臣為之,於是營務盡領於中官矣。(86)

  這些傢伙管理京營的情形則是:

  營將率內臣私人,不知兵。兵惟注名支糧,買替紛紜,朝甲暮乙,雖有尺籍,莫得而識也。(87)

  後來這些兵只要一聽到炮聲就嚇得亂跑,終於京師被陷:

  流賊入居庸關,至沙河。京軍出御,聞炮聲潰而歸。賊長驅犯闕,守陴者僅內操之三千人。京師遂陷。(88)

  貪污納賄 剝削人民

  至於監視、監軍特務們在地方上的行為,更是橫暴萬分、無惡不作。他們首先是貪污納賄,剝削人民。當時真定巡按李模疏參分守太監陳鎮夷的劣跡,言之極詳。據他說這個陳鎮夷一到任便包攬詞訟,設立關卡,科派里甲,興建衙宇:

  分守太監陳鎮夷貪婪暴虐,官民寒心,謹昧死特陳其狀:舊知識郭名楊,先往保定迎接,饋銀三百兩。一到任,即題充旗鼓,關通賄賂,倚為腹心。憑聽蕭錢兩主文,本章批判,盡出其手。凡攬受田產小詞,盡批解究——奸徒得志,殷懦股慄。因關把總何起龍托旗鼓送銀二百兩,求管關稅,每日抽黃錢二三千不等;單身人過,亦索錢二十文,怨聲載道。工食器用等項不許科派里甲,非敕書所載乎?乃私用米豆,發牌行唐□等縣買辦,止各發銀二百八十兩,計各費過三百四十兩,有賠解富戶可問。建造衙宇,費過工料銀五百餘兩,復行趙州等處攤派,有督工王省祭可查。(89)

  其次,便是混征餉額,扣克兵餉,以致馬多餓倒,士卒逃去:

  營兵月餉,應問易州餉司支領,忽坐下真定州縣本色豆三千石,草九萬束,是額餉竟可混征也。營兵每月餉銀二兩二錢,乃每名扣除四錢七錢不等。五營官總送衙門內至,領兵上關,每名該行糧升半,正給一升,草每束折銀四分入己,馬多餓倒。以致兵士憤恨,槐樹鋪逃去馬兵三百餘名,鎮城又逃去二百名,佯付不知,支糧如舊。(90)

  甚至,縱兵為盜,搶劫平民:

  至其縱兵為盜也,任文秀躍馬截劫於晉州,箭穿入骨,當經馬保印等搜獲贓錢;乃文秀不究,而赤馬牽入私廄矣。王家遠司二等行官劫路,當經劉均艾等人馬連獲,乃偏聽千總王道新曲稟,而捕役反馬問徒罪矣。撞門劫殺賈永先家,則有趙標、莊應倫等,將珠寶衣服,對人誇張,而失主不敢告官矣。劫殺郝三九拋井,則有呂世龍、於武眾等,被屍親認驢喊告,而問官不敢直指為兵矣。(91)

  並且,勒令每營將官都得致送財物:

  將官獻饋,何一不從扣克得來?乃令郭旗鼓問每營將官索要三千兩,各先送過五百兩,獨火功營將王震仲素負氣骨,不肯應承,終日提營中官役呵責,仍央郭旗鼓解說,送銀爐銀如意各一件,羅緞潞綢各十疋,馬二匹,騾一頭。尚嫌不足,又問龍固營守備白之昆指查賣放撈河軍人,要從重參處,央郭旗鼓送銀四百兩,俱從東邊小門,交張掌收入,合軍皆知。(92)

  各州縣也得照樣致送:

  更可異者,查城上托張中軍傳意州縣,一二等各要謝薦儀二百兩,且關防何事,就中掠取。即藁城一縣勒送銀壺二把,金盤盞四副,而曲陽之牙綬,一網收盡,是為何體?恣意摧辱士類,以示威風,舉人閻東井縛來庭訊,生員趙必達,經批黜退。甚且控冤之王相嫡兄被兵趙士采、王家士等劫殺有案,逕行提問,賊兵收營,冤生下獄,顛倒戮士,是為何法?(93)此外,便是賣官鬻爵:

  尤可訝者,近日鞏固營總練報升,當夜二鼓,令郭旗鼓向張德昌講話,約定銀三千兩,題補前缺;次日,即與發本,是大帥可以貨取之。一疏拔置三將領,是樞部可以不設也。不亦廢典制而辱剡章乎?(94)

  而威焰自然更是逼人,凌辱官吏,無所不至:

  至如縱放張家掌等橫擾驛遞,倍索乾折。嗔怪井陘等縣供應不周,凌辱正印典史驛丞,動責數十,猶具貪戾之餘波已。若其接待有司,箕踞漫罵,稍不遂意,開口提參;逼致生日饋獻,銀鑄壽星爐爵杯盤及繡緞等件,充斥衙署,有各衙門小報可據。儼然自稱軍門,而勒送禮物。嗟乎!皇上有何負於內臣,而敢舉朝廷之禮法綱紀,將士吏民,一旦凌夷暴殄至於此極也。(95)

  以上這些情形,在當時並不是陳鎮夷一人如此,據《烈皇小識》云:「時所遣內奄,在在播惡,不獨一陳鎮夷,第他處撫按不敢直陳,惟模能據實入告耳。」但這種據實入告,朱由檢不但不信從,反聽了陳鎮夷的誣衊,將李模降三級調用。

  擁兵自衛 屠殺人民

  這些特務打起仗來,更是糟糕不堪,他們膽小如鼠,只知道擁兵自衛,或是帶兵逃跑,如朱由檢最信任的特務高起潛便是如此。

  高起潛在當時所有軍事特務中,是號稱「知兵」的一個。但他這個「知兵」,是只知道看別人作戰,自己卻是擁兵自衛的,如崇禎十一年「清兵入牆子嶺、青山口……京城戒嚴,召盧象升帥師入衛。象升主戰,(楊)嗣昌與監督中官高起潛主款,議不合,交惡」(96)。這交惡的結果,盧象升便獨自作戰起來,危急的時候,派人向高起潛乞援,起潛置之不理,以致盧象升戰死:

  (十一年)十二月十一日,(盧象升)進師至巨鹿賈莊。(高)起潛擁關、寧兵在雞澤,距賈莊五十里而近。象升遣楊廷麟往乞援,不應。師至蒿水橋,遇大清兵……遂戰。夜半,觱篥聲四起。旦日,騎數萬環之三匝。象升麾兵疾戰,呼聲動天,自辰迄未,炮盡矢窮。舊身斗,後騎皆進,手擊殺數十人,身中四矢三刃,遂仆。(97)

  盧象升既然戰死,高起潛也知道這事他脫不了干係,不免有些恐懼,於是便捏造戰報,說象升並未戰死:

  已卯,盧象升總督敗沒,鎮璫懼罪,陰言其不死。命遣校偵之,以實聞。下校獄,酷拷不承而死。垂死,拜獄神曰:「某不枉盧總督,雖死不憾。」(98)

  但他的部將如若打了敗仗,他卻又會彈劾別人不援助,將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會督師中使高起潛部將侯拱涵敗績,起潛劾公(河間太守顏允紹)阻撓援師,以致轉戰墮敵。上震怒,詔逮公。邯鄲民聞之,空城出走,將詣闕極陳督師欺蔽狀。公力沮之,乃赴中丞直指訟冤,始從薄譴,鐫職三級。(99)

  而別人如果打了勝仗,高起潛的部將卻又妒嫉爭功,甚至誣衊別人打的不是敵人,而是他們。別看他們平時膽小如鼠,爭起功來,卻倒兇猛得很:

  十二月二十八日,大兵攻濟寧,公(兵備道馮元颺)擊退之。其明日,高閹之部丁祥至,以為公夜來所擊殺者其營兵也,反戈相向。公登陴而謂之曰:「吾以濟城為存亡,但知攻吾城者耳□。」志祥語塞而退。(100)

  起潛的兵士打起仗來不行,但搶劫老百姓的本事卻很大,而且地方官對他們也無可奈何,所以當時土匪都冒充他的兵丁:

  臨洺關沙河縣城俱破,群盜乘機竊發,焚掠村聚。(張)執塘往擒數人,比至縣,則瞋目箕踞曰:「吾高總監部兵也。」(101)

  高起潛就是這樣一個「知兵」的特務,明史稱他「實未嘗決一戰」,只是擁兵遊蕩,搶掠人民。但報起功來,他卻又有絕妙的辦法,便「割死人首冒功」(102)。這些死人頭,敵人的,自己士兵的,以及老百姓的全有。此外,將官們如果忤觸了他,他便想方設法地栽誣傾軋,如:

  朱文德……崇禎時積功至松山副將。忤監視中官高起潛,為所中,斥罷。(103)

  像這樣的事還多得很,這不過是一例而已。

  「知兵」的高起潛如此,其他的軍事特務自然更糟,史稱:「諸監多侵克軍資,臨敵輒擁精兵先遁。」(104)這一點也不冤枉他們。事實的例子如崇禎九年七月:

  大清兵自天壽山後入昌平,都城戒嚴……(兵部尚書張)鳳翼懼,自請督師。賜尚方劍,盡督諸鎮勤王兵……命中官盧維寧監督通、津、臨、德軍務,而宣大總督梁廷棟亦統兵入援。三人相掎角,皆退怯不敢戰。(105)

  除了這樣畏縮不前的傢伙而外,另外一批便是昏聵糊塗,兵臨城下,還飲酒稱壽。如崇禎十一年十月——

  清騎入犯薊、昌,總督吳阿衡與鎮守太監鄧希詔稱壽。已報清兵入口矣,猶堅留與鄧公飲百杯,取百壽之慶。飲畢,醉不能師,遂死於亂軍中。(106)

  但這些還算是好一點的,還有更不成話的事情。如盧九德一到危急的時候,便找許多和尚來誦經念佛:

  (崇禎九年)正月……以太監盧九德率京營兵征豫楚諸賊,而以黃得功宋紀隸焉……盧九德惟賄是狗,賊急,輒募群僧誦佛號,以祈免死。(107)

  等到這些人民義師退了,他們便在後面追逐,但實際上卻是劫掠和屠殺人民,鬧得人民關起城來拒絕他們入內,這回他們的膽子卻壯了,竟要攻城!

  (崇禎十四年)十月,太監劉元斌、盧九德率京營京兵,追賊至壽州,及之。元斌留四十日不進城門晝閉,縱兵大掠,殺樵汲以冒功。既而欲攻城,州民斂數萬金賂之,乃免。(108)

  除了搶劫和屠殺人民而外,還擄掠婦女:

  (崇禎七年)賊入川……中官陳大金與左良玉來援,副使徐景麟見其多攜婦女,疑為賊,用炮擊之,士馬多死。大金怒,訴諸朝,命逮景麟。(109)

  這樣殘虐,使老百姓恨入骨髓,所以有些時候,老百姓便引帶人民起義軍來攻擊他們:

  崇禎六年……鳳陽軍民素疾守陵太監楊澤貪虐,引賊來寇。八年正月,賊遂攻陷鳳陽,焚皇陵,燒龍興寺。(110)

  還有一次滿清兵臨城外,他們便私自饋送金帛,和滿清講和。如崇禎五年:

  大清兵入宣府,巡撫沈(上啟下木)與中官王坤等遣使議和,饋金帛牢醴,師乃旋。(111)

  但事畢之後,王坤卻又奏發,將這私自講和的栽到別人身上:

  適宣塞有私和事,王坤時監宣餉,且請代。(趙)東曦上言:「……乃監視王坤方會飲城樓,商榷和議,邊臣倚庇,欺蔽日甚。坤不得辭扶同罪,反侈邊烽已熄為己功,且請代……願陛下正坤罪,撤各使還京。」帝言:「宣鎮擅和,實坤奏發,何謂欺隱?」調東曦外任,謫福建布政司都事。(112)

  朱由檢這樣信任特務,滿清方面也全調查得很清楚,於是便利用這些特務來施行反間計,當時大將袁崇煥就是這樣被殺死的。事情發生在崇禎二年十一月,清兵進逼京師城下袁崇煥奉命入援的時候:

  (袁崇煥)營城東南隅,立棚木以守……先是大軍獲宦官二人,令副將高鴻中等守之。太宗文皇帝因授密計鴻中等於二宦官前,故作耳語云:「今日撤兵,袁巡撫有密約,事可立就矣。」時楊太監者佯臥,竊聞其言,縱之歸,以所聞告於上,上遂信之不疑。(113)(《明史·袁崇煥傳》卷二五九亦同此說,惟黃宗羲《南雷文約》卷一「大學士機山錢公神道碑」則雲此事發生在崇煥守廣寧時。)

  於是便將崇煥下獄,三年八月磔於市。袁崇煥是當時最有能力的一個將官,他死了以後,就再沒有人能和滿清對抗了。所以連滿清人修的《明史》在崇煥傳中也慨嘆道:「自崇煥死,邊事益無人,明亡徵決矣!」朱由檢自壞長城,而原因卻是信任特務。

  在這種情形之下,將帥們當然心灰意懶,而稍有一點骨氣的人也都被特務們排擠以去,剩下來的少數幾個,在特務們挾制之下,就是想出力也無從出起,此外便都是些媕婀逢迎之輩,他們倒是歡迎軍中有特務來監視的。這原因楊士聰說得很透徹:

  監視之設,止多一扣餉之人,監視之欲滿,則督撫鎮道皆有所恃矣,故邊臣反樂於監視,功易飾敗易掩也。(114)

  當時倪元璐也曾指出這情形,說是:

  邊臣之請,歸命監軍,無事稟成為功,寇至推委百出。陽以號於人曰,吾不自由也。(115)

  到後來歷久習成,將帥們多拱手聽命,不作主張。如崇禎十七年李自成兵臨京師的時候,守城將官襄城伯李國禎事事聽命太監王承恩、王相堯,自己則「坐城樓無所主張」(116),而「內侍專城守,百司不敢問」(117),便是一例。

  但朱由檢對這些監視監軍的特務,也並不是完全信任的。有一個時期他曾另派出一些更親信的特務去監視那些原有的特務,名叫「視監視」。《玉堂薈記》卷下云:

  上性多疑,有監視。又有視監視,多一人有一人之費,窮邊士卒,何不幸一至於此!

  用特務來監視特務,層層監視,在朱由檢看來,也許是萬無一失了。但結果開城迎接朱由檢敵人的,就全都是這些監視和視監視特務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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