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緋袍鳴騶出迎三十里
2024-10-11 12:14:21
作者: 丁易
朱由檢的軍事特務們在他們敵人——人民義師和滿清沒有來的時候,就勒賄扣餉,剝削人民。他們的敵人來了呢,就擁兵先逃,私自求和。等到無處可逃、無和可求的時候,這些特務便去走那最後一條路了——投降!
本來特務這東西就像狗一樣,誰給他肉吃,誰就是他的主子,一旦這個主子沒有肉給他吃了,他就可以立刻背叛這個主子去投效另一個主子的。當李自成率領人民義師迫近北京,大明帝國搖搖欲墜的時候,這些特務們便一個個出賣他的主子,紛紛投降,甚至作內應了。從宣府一直到京師,開城迎接李自成的全是朱由檢的特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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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開城迎接的是宣府監視太監杜勛,他到鎮不幾天,聽說李自成軍隊來了,便立刻開城出迎,投降納款。《明史·朱之馮傳》卷二六三云:
(十七年)三月,李自成陷大同。(宣府巡撫朱)之馮集將吏於城樓,設高皇帝位,歃血示死守,懸賞勵將士。而人心已散,監視中官杜勛且與總兵王承胤爭先納款矣,見之馮叩頭,請以城下賊。之馮大罵曰:「勛,爾帝所倚信,特遣爾,以封疆屬爾,爾至即通賊,何面目見帝!」勛不答,笑而去。俄賊且至,勛蟒袍鳴騶,郊迎三十里之外,將士皆散。
消息傳到京城,給事中孫承澤等便上疏請急撤城守監視太監,並云:「不獨杜勛一人可虞,乞皇上毅然震怒,將杜勛弟侄名下內官在京者,駢誅之示儆。」(118)但朱由檢為宦官所蒙蔽,竟認為杜勛罵賊殉難,傳旨說是「忠烈可嘉,贈司禮太監,蔭弟侄一人與做錦衣衛堂上官,仍立祠宣府,春秋致祭」(119)。
李自成既下宣府,便長驅直入,抵居庸關,協守太監杜之秩又開城迎降,杜之秩也是到任不幾天的。(120)
這兩個特務投降以後,隨著李自成圍京師的時候,還進過城。杜勛且見過朱由檢,奇怪的是又都毫無阻礙地出了城來。杜之秩進城的情形是:
叛監杜之秩縋城入見當軸,議割西北一帶,並犒軍銀百萬兩,皆咋舌相視,亦不敢聞於上。或請留杜,杜云:「營中有親藩,不反命,將屠矣。」遂縱去。(121)
杜勛進城的情形,《明史》及《明季北略》均有記載,《明季北略》則較詳:
晉代王左右席地坐,太監杜勛侍其下,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勛也,可縋下一人以語。」守者曰:「留一人下為質,請公上。」勛曰:「我杜勛無所畏,何質為?」提督太監王承恩縋之上,同入大內,盛稱:「賊眾強盛,皇上可自為計。」遂進琴弦及綾帨,上艴然起……諸內臣請留勛,勛曰:「有秦晉二王為質,不反,則二王不免矣。」乃縋之出,仍縋下。勛語守璫王相堯、褚憲章曰:「吾黨富貴自在也。」(122)
還有守陵太監申芝秀在昌平投降李自成,這次也和杜勛一陣進城,而且還勸朱由檢遜位。(123)當時兵部尚書為特務阻止,不能上城,所以只知道杜勛縋上城來,卻不知道杜勛已經進入大內,還上疏報告朱由檢說:
臣接巡城御史王章手札,內雲「王曹諸監視昨夜將賊杜勛等暗用繩系上城,不知何故?人心洶洶,變在旦夕」等語。臣聞之心碎發豎,賊勢洶湧,如此危急……今突縋賊渠上城,不知曾否奏知?恐有奸宄,人心洶洶,變起非常,乞立賜推問,以杜隱奸,宗社幸甚。(124)
而那時守衛京城的軍隊,全由宦官指揮,一切行動均須聽他們號令。《明季北略》卷二十云:「內官坐城上,以令箭下,門立啟,無敢詰問,勛戚大臣惟坐視而已。」所以,杜勛等可以這樣自由出入。後來甚至連朱由檢派兵部尚書上城察視,他們都還阻擋。《明史·王家彥傳》卷二六五云:
賊逼京師,襄城伯李國禎督京營,又命中官王德化盡督內外軍。國禎發三大營軍城外,守陴益少。諸軍既出城,見賊輒降。降卒反攻城,城上人皆共儕,益無固志。廷臣分門守,(協理戎政王)家彥守安定門。號令進止由中官,沮諸臣毋得登城,又縋叛監杜勛上,與密約而去。帝手敕兵部尚書張縉彥登城察視,家彥從。中官猶固拒,示之手敕,問勛安在,曰:「去矣。」秦晉二王欲上城,家彥曰:「二王降賊,即賊也,賊安得上!」頓足哭。偕縉彥詣宮門請見,不得入。黎明,城陷。
這所謂「密約」,便是大家約好如何迎接李自成,其實不等杜勛進城,他們也早已有了準備。杜勛是十八日進城的,而他們在十六日便大發知單公約投降了,杜勛之來不過是大家接一接頭而已。戴笠《懷陵流寇始終錄》卷十七,記甲申三月甲辰(十六日)一事便可證明:
京官凡有公事,必長班傳單,以一紙列銜姓,單到寫「知」字。兵部提塘官杭州衛某,是日遇一所識長班急行。叩其故,於袖中出所傳單,乃中官及文武大臣公約開門迎賊也。皆有「知」字,首名中官則曹化淳,大臣則張縉彥。此事萬斯同親見衛某所說。這些,朱由檢當然是全不知道的,在京師這樣危急之中,他還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特務身上。為了表示自己對他們的信任,竟然密令收葬魏忠賢:
十四日……起舊司禮太監曹化淳戴罪守城。上密收葬魏忠賢遺骸。(125)
而據馮夢龍《燕都日記》所載這事就是曹化淳奏請的。曹化淳向朱由檢說:「忠賢若在,時事必不如此。」由檢聽了竟為之惻然。這時他大概對過去誅殺魏忠賢——這是他即位後唯一的善政——都有些懊悔起來,由檢信任特務,真正是到了至死不悟的程度了!
收葬魏忠賢是三月十四日,曹化淳約大家投降的知單發出是十六日,杜之秩進城是十七日,杜勛則是十八日,就在這天下午申刻太監曹化淳開了彰義門,王相堯開了德勝、平則二門,李自成率眾馳入。太監王德化率內員三百人先迎於德勝門,一說「王相堯率內兵千人,開宣武門」。(按:顧炎武《明季實錄》「長安道上謄出闖賊謀逆詐偽罪狀以醒民迷正罪復仇」云:「十八日申刻,賊兵竊入彰義門,巡城太監杜秩亨等獻城。」又西蜀拔貢日樵道人吳邦《策記》云:「十九日辰時……九門盡為賊據,巡城太監杜秩亨等同兵部尚書張縉彥開門迎降,賊自齊化、東便二門入。」是迎降者尚有杜秩亨。)十九日五鼓,朱由檢手攜王承恩登煤山壽皇亭,在樹上吊死,王承恩也面對面地自縊其下。朱由檢一生信任特務,到頭來只落得一個忠心特務陪著上吊,這就是信任特務的下場。
當時方以智曾有一首《哀哉行》記載特務們守城以及迎降事,極為沉痛,詩云:
奔城南,走城北,炮聲轟轟天地黑。女牆擐甲皆中官,司馬上城上不得。亂傳敵樓鐵騎從至尊,宮人夜出華林園。須臾中官大開東直門,賊營四布如雲屯。比時張牙禁出入,蓬首陋巷陰風泣。居民畏死爭焚香,父老衣衫暗沾濕。(126)
以上這些是開城的大特務頭子,至於那些小宦官特務們更是早有異志。《明史》明載這事:
初,內臣奉命守城,已有異志。令士卒皆持白楊杖,朱其外,貫鐵環於端,使有聲,格擊則折。(127)
《甲申傳信錄》卷一云:
內臣有怨望者,或題宮闕壁云:「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而當十七日朱由檢叫這些小特務一齊出去守城的時候,他們竟——
嘩曰:「諸文武何為?昔以言官止內操,我甲械俱無,奈何?」(128)
及至上了城牆以後——
賊用高木續接,圍以綢布,使健兒魚貫。守者不拒,反以手援之入。(129)
據《明季北略》說這些「守者」是李自成派進來的部卒,但恐怕還是這些小特務居多。
這些情形,朱由檢是絲毫不知道的,那時他已完全為特務所包圍,外間消息,多被蒙蔽。比如杜勛投降,他還以為殉難。還有十七日奉命守城的李國禎汗流浹背地跑來報告朱由檢守城軍不聽指揮,內侍竟然呵止(130)。為什麼要「呵止」呢?還不是怕李國禎把真情泄露了嗎!
這裡還要特別提一下的,便是那兩個特務偵緝機關東廠和錦衣衛,這樣危機的時候,卻一點作用也沒有了。如《明史·刑法志三》所說,當時錦衣衛對於京中「奸細潛入,傭夫販卒陰為流賊所遣,無一舉發」。這所謂「無一舉發」,並不是知道了而不舉發,怕是根本就不知道。當人民已經成群起來反抗特務的時候,特務無論怎麼多,也是沒有辦法去調查的了。不過這些傢伙偵查李自成的人民軍隊雖然不行,但對老百姓他們還是不放鬆的,最可笑的是一直到了三月十九日京城破陷,老百姓紛紛逃難,「廠衛猶禁訛言,執送金吾所」,但是城中連坑廁裡面都是李自成軍隊了(131)。城破了都不知道,可見這些特務除了敲詐老百姓而外,怕是什麼都不管的。
至於這些宦官特務投降了李自成以後,是不是如杜勛所言「富貴固在」呢?《明季北略》有一則事實可以答覆這問題:
自成同劉宗敏等十騎入大內,太監杜之秩、曹化淳等率黨為前導。自成責之曰:「汝曹背主獻城,皆當斬。」秩等伏地叩首曰:「惟能識天命,故如此。」自成叱之曰:「饒死去。」(132)
可見不但沒有得到富貴,反而碰了很大釘子。其實還不止碰釘子,當李自成部下拷問百官追贓的時候,這些特務也不能免:
丙辰,各營拷職官追贓,內臣加炮烙尤慘。(133)
後來李自成終於把這些特務趕出都城,如《懷陵流寇始終錄》卷十八所載:
闖賊在陝,京師內侍曹化淳、王相堯等不得志於先帝,告諜以國家財竭兵盡,一舉可滅之狀。闖賊用其言而心惡之。破城後復鑽諸賊求用,闖愈怒,盡逐出城。孩子兵群呼打老公,數萬人哀號奔走,衣毀帽裂,青腫流血,一錢不得隨身,都人大快之。(134)這情形倒也並不足怪,李自成的起義,原是代表人民利益反對特務政治的,他的檄文中便有這麼兩句:「宦官皆齙糠犬豚,而借其耳目」,可見他對這群特務是認識得很清楚的。他進了北京以後,這初衷也並沒有改變。代表人民利益的政權及其軍隊,是根本不需要偵察人民的特務的,所以這批特務在李自成心目中自然一文不值了。
(1) 《明史·流賊傳序》卷三○九。
(2) 《明史·張彝憲傳》卷三○五。
(3) 《明史·莊烈帝紀一》。
(4) 《明史·姜應麟傳》。
(5) 《春明夢余錄》卷四十八。
(6) 《春明夢余錄》卷四十八。
(7) 《春明夢余錄》卷四十八。
(8) 《明史·劉宗周傳》卷二五五。
(9) 《明史·劉宗周傳》卷二五五。
(10) 《明史·萬元吉傳》。
(11) 《明季北略》卷十七。
(12) 《牧齋初學集》卷三十四,《贈錦衣吳公進秩一品序》;《丁丑獄志》卷二十五。
(13) 《牧齋初學集》卷三十四,《贈錦衣吳公進袂一品序》;《丁丑獄志》卷二十五。
(14) 《明史·薛國觀傳》卷二五三。
(15) 《明史·周延儒傳》卷三○八。
(16) 《明史·刑法志三》。
(17) 《三垣筆記》上。
(18) 《明季北略》卷十六。
(19) 《明史·姜埰傳》卷二五八。
(20) 《三朝野記》引《熊開元自序》。
(21) 文秉:《烈皇小識》卷八。
(22) 《明季北略》卷十九。
(23) 《明季北略》卷五。
(24) 《明史·孫居相傳》卷二五四。
(25) 孫承澤:《思陵典札記》卷二。
(26) 《諛聞續筆》。
(27) 《明史·熊文燦傳》卷二六○。
(28) 《明史·傅朝佑傳》卷二五八。
(29) 《烈皇小識》卷七。
(30) 《明史·刑法志三》。
(31) 《明史·張彝憲傳》卷三○五。
(32) 《棗林雜俎》。
(33) 《明季北略》卷八。
(34) 《烈皇小識》卷三。
(35) 《烈皇小識》卷三。
(36) 《玉堂薈記》卷上。
(37) 《明史·曹珖傳》卷二五四。
(38) 《明史·張彝憲傳》卷三○五。
(39) 《明史·莊烈帝紀一》卷二十二。
(40) 林路:《河間太守顏公傳》。
(41) 均見《明史記事本末》,卷七十四。
(42) 《烈皇小識》。
(43) 《烈皇小識》。
(44) 《諛聞續筆》卷三。
(45) 《玉堂薈記》卷下。
(46) 《明史·張瑋傳》卷二五四。
(47) 《明史記事本末》卷七十四。
(48) 《烈皇小識》卷四。
(49) 《明史·陳新甲傳》。
(50) 《明史·陳新甲傳》。
(51) 《烈皇小識》卷六。
(52) 《明季北略》卷十三。
(53) 《明史·高起潛傳》卷三○五。
(54) 《明史·李標傳》卷二五一。
(55) 《明史·錢龍錫傳》卷二五一。
(56) 《明史記事本末》卷七十四。
(57) 《明史》魏呈潤傳,莊烈帝紀一。
(58) 《明季北略》卷八。
(59) 《明史·高起潛傳》。
(60) 《明史·莊烈帝紀一》。
(61) 《明史·高起潛傳》。
(62) 《明季北略》卷十二。
(63) 《明季北略》卷十五。
(64) 《明史·莊烈帝紀二》。
(65) 《明史·方正化傳》卷三○五。
(66) 《明史·莊烈帝紀二》。
(67) 《明史·莊烈帝紀二》。
(68) 《明季北略》卷二十。
(69) 《明史·魏呈潤傳》卷二五八。
(70) 《明史·黃紹傑傳》卷二五八。
(71) 《明季北略》卷十。
(72) 《明史·華允誠傳》卷二五八。
(73) 《明季北略》卷十二。
(74) 《明史·黃紹傑傳》卷二五八。
(75) 《明史·張彝憲傳》卷三○五。
(76) 《明史·李長庚傳》卷二五六。
(77) 《烈皇小識》卷四。
(78) 《明史·張彝憲傳》。
(79) 《明季北略》卷十。
(80) 《明史·趙光忭傳》卷二五九。
(81) 《明季北略》卷八。
(82) 《明季北略》卷十。
(83) 《明季北略》卷十二。
(84) 《明季北略》卷十二。
(85) 《春明夢余錄》卷四十二。
(86)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87)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88)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89) 《烈皇小識》卷五。
(90) 《烈皇小識》卷五。
(91) 《烈皇小識》卷五。
(92) 《烈皇小識》卷五。
(93) 《烈皇小識》卷五。
(94) 《烈皇小識》卷五。
(95) 《烈皇小識》卷五。
(96) 《明史·楊嗣昌傳》卷二五二。
(97) 《明史·盧象升傳》卷二六一。
(98) 《棗林雜俎》,逸典類。
(99) 林路:《河間太守顏公傳》。
(100) 黃宗羲:《南雷文案》卷五,《留仙馮公神道碑》。
(101) 林路:《河間太守顏公傳》。
(102) 《明史·高起潛傳》卷三○五。
(103) 《明史·曹變蛟傳》卷二七二。
(104) 《明史·高起潛傳》卷三○五。
(105) 《明史·張鳳翼傳》卷二五七。
(106) 《烈皇小識》卷六。
(107) 戴名世:《戴南山集》卷十四,《孑遺錄》。
(108) 《烈皇小識》卷七。
(109) 《明史·蔣允儀傳》卷二三五。
(110) 《明史·鄭宗儉傳》卷二六○。
(111) 《明史·熊明遇傳》卷二五七。
(112) 《明史·魏呈潤傳》卷二五八。
(113) 《明通鑑》卷八十一。
(114) 《玉堂薈記》卷下。
(115) 《明季北略》卷十。
(116) 《明季北略》卷二十。
(117) 《明史·李自成傳》。
(118) 《春明夢余錄》卷四十二。
(119) 《春明夢余錄》卷四十二。
(120) 《明史·莊烈帝紀二》。
(121) 《明季北略》卷二十。
(122) 《明季北略》卷二十。
(123) 《明季北略》卷二十。
(124) 《春明夢余錄》。
(125) 《明季北略》卷二十。
(126) 《靜志居詩話》卷十九。
(127) 《明史·高起潛傳》。
(128) 彭孫貽(管葛山人):《平寇志》卷八。
(129) 彭孫貽(管葛山人):《平寇志》卷八。
(130) 《明季北略》卷二十。
(131) 《明季北略》卷二十。
(132) 《明季北略》卷二十。
(133) 談遷:《金陵對泣錄》,見查慎行《人海記》下。
(134) 此事亦見於《平寇志》卷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