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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2:13:58
作者: 丁易
劉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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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隆事件發生後不過一年,即萬曆三十年五月,蘇州織工和人民又發生一次反特務事件。《明史紀事本末》卷六十五載:「五月戊辰,太監劉成徵稅蘇松常鎮激變。」其原因經過:
(三十五年五月)蘇松常鎮稅務改用劉成,因陸邦新等營斡機務,眾機戶嫉之。土人管文等藉口激變,煽眾搶掠,地方官擒治首惡,解散餘黨。(46)
而據戶科都給事中姚文蔚所奏,當時群眾還散發有一些傳單告示,其中有「天子無戲言,稅監可殺」等語(47)。
潘 相
同年三月,江西人民也有反特務鬥爭發生。《明史·陳增傳》:「江西礦監潘相,激浮梁景德鎮民變,焚燒廠房,饒州通判陳奇可諭散之,相反劾逮奇可。」據《明神宗實錄》稱,潘相這次「僅身免」(48),而「大猾陸太守為民噪毆幾斃」(49)。
更妙的是有一次「潘相檄上饒縣勘礦洞,知縣李鴻戒邑人敢以食物市者死。相竟曰饑渴,備而歸」(50)。這個知縣和他開了這樣一個大玩笑,自然不會有好結果,終於他把這知縣劾罷了職。
梁 永
到萬曆三十四年二月間,西北的陝西也出了事,是稅監梁永激起的,據當時陝西巡撫顧其志奏稱:
稅使梁永……假稱皇上留為陝西鎮守,分遣戴勛等四方囂張,致使萬眾驚駭,共圖殺永及永侄呂四,心腹舍吾,千戶樂綱。今永出城,莊園宴樂,眾欲燒搶伊莊,賴都司王繼美飛騎促歸得免。臣出示禁戢,眾始稍散。(51)
這一次參加反抗鬥爭的群眾,據大學士沈鯉、朱賡等奏稱,竟達數萬。
三月輔臣沈鯉、朱賡奏……昨顧巡撫續差一人到京,稱秦人怨恨梁永及樂綱呂四等,思食其肉。聚眾數萬,約日起事盡殺永等,然後彼等回奏至尊,自請誅戮。臣等思秦人性悍,雖巡撫不能諭止。又聞梁永畜養亡命千餘,萬一彼此相殺,恐不但如湖廣之變而已。望急發撫臣原疏,仍敕械解永等,以安秦人。不報。(52)
但這次運動似乎並沒有怎樣形成起來,就被顧其志等壓抑了下去。
楊 榮
同是這一年,雲南人民卻幹了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把當地礦稅太監楊榮殺死,並殺掉他的爪牙小特務二百多人!
楊榮是二十七年到雲南的,他到雲南以後,立刻就遭到人民的反抗。
(二十七年八月)雲南稅監楊榮以生員聚眾毆辱,疏參撫臣陳用賓。(53)
到二十八年四月,又遭到人民抵抗採礦:
雲南礦稅寶井內臣楊榮參尋甸知府蔡如川趙州知州甘學書及生員人等抗開採。(54)
三十年三月,人民就正式行動起來,將楊榮的一個爪牙殺死:
百姓恨榮入骨,相率燔稅廠,殺委官張安民。(55)
經過這次教訓,照理楊榮也該稍稍斂跡了,但他卻仍然怙惡不悛,「恣行威虐,杖斃數千人」。這樣,空前的事變便激起來了。萬曆三十四年,楊榮「怒指揮使樊高明後期,搒掠絕筋,枷以示眾。又以求馬不獲,系指揮使賀瑞鳳,且言將盡捕六衛官。於是指揮賀世勛、韓光大等率冤民萬人焚榮第,殺之,投火中,並殺其黨二百餘人」(56)。這一下差不多把楊榮手下的所有特務全都消滅了。而且楊榮燒死後,老百姓還將他「揚灰於金沙江」(57)。事後,朱翊鈞聽到這個消息,竟不高興得幾天沒有吃飯,其信任特務竟到了這樣程度。但人民真正表現了自己的力量,統治者還是害怕的。這次結果,朱翊鈞只拿賀世勛幾個抵了罪,其他的人一概沒有問。
在朱翊鈞時所有的反特務鬥爭中,要算這一次殺死的特務最多,而性質也和其他鬥爭有些不同,反抗的不僅是人民,並且有小官吏參加領導。在專制政體下官與民原是對立的,但這次在反特務這點上卻聯合了起來,特務已經成為這兩個階級的共同敵人。由此也可見,特務的凶暴是到了怎樣的程度。
高 淮
萬曆三十六年遼東稅監高淮又激起了遼東一次民變、四次兵變。
民變是高淮剛到不久便激起的,《明史·陳增傳》稱:「淮與陳奉同時採礦徵稅遼東。委官廖國泰,虐民激變,淮誣擊諸生數十人。」而四次兵變卻發生於三十六年數月之間,據大學士朱賡等奏稱:
夫激變之事,不數月間,一見於前屯,再見於松山,三見於廣寧,四見於山海關,愈猖愈近。又各鎮額餉,屢請不發,以此饑民,合於亂眾,臣等更不知其禍所終極也。(58)
兵變的主要原因,是他「扣除軍士月糧」,四月間「前屯衛軍甲而噪,誓食淮肉」(59)。六月間他又「索賄錦州軍戶,軍戶殺其使,激眾千人圍之。淮倉皇逃入山海關」(60)。這一次還有老百姓參加,將高淮弄得甚為狼狽,群眾情緒也極高亢。據大學士朱賡等奏稱:
頃山海關內外軍民,怨恨高淮,聚眾數千攻圍。高淮窘急,率領夷丁,劫挾管關主事通判,護送逃回。其罪惡自當靜聽皇上處分。惟是遼東人心疑懼,若非急頌明詔,開示慰安,訛言震驚,何所不至?(61)
這次總算將高淮趕進了山海關,但高淮卻也和其他特務一樣,照例地來誣陷別人了。他「誣同知王邦才、參將李孟陽逐殺欽使,劫奪御用錢糧。二人皆逮問,邊民益嘩。薊遼總督蹇達再疏暴淮罪,乃召歸」(62)。
高 宷
萬曆四十二年,福建又爆發了一次人民反特務鬥爭,結果稅監高宷撤回,但人民方面卻犧牲甚大,死二十餘人,傷者更多。(63)
高宷是稅監中在任最久的一個,他在福建凡十六年,據周起元奏稱他的淫虐情形是:
谿壑既盈,虐聲久著。不意益肆鴟張,大開狼噬,克削閭閻,殫膏竭髓……剡刳樓船,連舸接軸,揭百尺之桅檣,窮雕飾之極麗。所取物料,概欲白沒。彼市鬻貿易之夫,挾資幾何,一旦盡付烏有,誰能甘之?(64)
他剛到福建便引起漳州民變,《東西洋考·餉稅考》卷七云:
二十七年,上大榷天下關稅,中貴人高宷銜命入閩……正稅外索辦方物,費復不資。諸虎而冠者生翼橫噬;漳民洶洶,賴有司調停安輯之,不大沸。(65)
三十年又引起海澄民變,溺死他一個參隨:
三十年,賈舶還港,宷下令一人不許上岸,必完餉畢,始聽抵家。有私歸者逮治之,系者相望於道。諸商嗷嗷,因鼓譟為變,聲言欲殺宷,縛其參隨,至海中沉之。宷為宵遁,蓋自是不敢復至澄。(66)
到四十二年便激起了大民變,在事變之前,高宷曾打算到廣東去的,卻遭到廣東人的拒絕:
四十二年,廣東稅監李鳳病死。有旨命宷兼督粵稅。閩父老私計粵稅視閩稅為鉅,宷必舍閩適粵,所在欣欣,祈解倒懸。然粵人已歃血訂盟,伺宷舟至,必揭竿擊之,寧死不聽宷入也。(67)
這樣,高宷便「懼不敢往,思專取盈於八閩者,囊括無遺」(68)。於是便大量劫掠,在市上搜刮貨物珍寶,概不給價。市民們忍無可忍,在四月十一日便聚集起來,到稅監衙門討債,這樣便引起一場激烈鬥爭:
四十二年四月,萬眾洶洶欲殺宷。宷率甲士二百餘人入巡撫袁一驥署,露刃劫之,令諭眾退。復挾副使李思誠、僉事呂純如等至等私署要盟,始釋一驥。復拘同知陳豸於署久之。事聞,帝召宷還,命出豸,而一驥由此罷。(69)
《明史》這段記載比較簡略,茲將當時福州推官攝閩縣事周順昌目擊當時情況申詳上官的「緣由」,擇錄如下:
查得本年四月十一日申牌時分,忽據馬夫謝貴急報:本地方鋪行匠作諸色人等,因在稅監告討久欠價銀,反被閉門殺傷,見在激變等情。卑職不勝駭愕,急赴前視……此時軍民千萬,為擁肩摩衽不得行。所見中有被傷者,或揮涕拊膺,或流血被面,或帶箭鳥驚,或逾牆鼠竄。人情洶洶,悲憤交極。詢其釁端,雲系稅監狼心虎口,肆毒無已。恃威逼取各行,若米若金及諸物價,總計百千,久不肯給,痛思小民,本微力薄,朝夕販賣以餬口,舉家老幼,嗷嗷以待。乃累月曠歲,索之茫然,情不能堪,勢不及俟。不得已各自踵門告哀乞憐,反觸其怒,閉戶逞凶,挾勁弩,操利刃,忍心慘殺,逃出者重傷可據,錮內者難保全身。此眾索還欠價,皆為網中之魚,眾姓求生,奚忍不相償也。職等仍再三撫慰間,陡見民房一時火起,頃之煙焰障天,室廬財產,化作飛灰,男女老幼,號慟不可勝紀。職等倉皇遣救,及奉撫按兩院各司道連發憲牌,調兵合救,自初更至三更火始得熄。(70)
這些被燒的民房以及被殺傷的人民詳情則是:
至十二日,隨據本縣巡捕典史洪世法呈稱:「據巡街應捕張龍稱『本月十一日晚,本縣安泰橋鋪稅監府中,將火箭射出,延燒軍牢房一十六間,民房二十九間,及燒丙辰進士並經國裕民牌坊共二座,拆毀民房一十八間,該監衙門未曾延及』」等情到縣。又據居民鄭欽等一十八人連名呈為亟救災殃事「欽等良民,家居內監府前。於本月十一日夜,痛遭內監人役攻驅眾行領價,威用火箭亂射欽等房屋,然燒赤地無餘,男女匍匐逃生,家資產業,煨燼一空,露宿饑寒,懇憐赤子無辜毒害,原非天災,實由虐禍」等情。又據鄭國欽投為急救財命事「欽因向住內監府邊賣布為活,本月十一日陡遭各行討價,威用火箭先焚房屋二間,貨物七百餘兩,悉皆煨燼,命懸財散」等情。又據連僉具呈人張心等四十四人,為亟救慘殃事「心等系內監府對門住民,於十一日夜,痛遭內監人役攻驅各行領價,放火燃燒房屋,財物一空」等情。又據連僉具呈人姚肖等八人為殃苦慘傷事「肖等系內監府左邊一列連居,禍慘十一日晚,被監燃燒,幸肖等力救苟免。痛男姚夏屋上運水救火,遭棍徑射蜂箭,男中一箭,咽喉受傷。又有鄭四等亦在屋上相救,復被棍刃打傷,體無完膚,財散人離」等情。各訴到縣。又據馬夫報得被傷民數「銅行朱鐸刀傷腦,木行權少山、蔡廷機,鱔魚行陳一郎,炭行周一章、謝廷祖利刃傷面,鐵匠潘六民、謝應舜各刀傷頭,民張公治箭傷喉,董九箭傷眼眶」。余未報,不及細查。(71)
後來查出來的是,「殺死潘六、蔡廷機等二十餘命,射火燒毀鄭欽、陳懷等三十餘家,擒進而綁縛斬首者,聚屍而焚之烈火」則不計其數。(72)
這是十一日的事,到十二日老百姓又聚眾前往,《東西洋考》卷八云:
次早遠近不平,各群聚閹署約數千人。
高宷看見情形不妙,便劫持巡撫袁一驥,其兇橫直如盜匪:
內監突然開門,橫刀策馬,小衣背敕,隨梟男家奴數十輩,各操利刃,疾馳軍門……斬關直入內垣,袁公二子待師側,俱被執。袁公驚出,稅監臨以匕首,並挾出轅門,擁入憲台別署……挾袁公手示,禁戢軍民。(73)和一驥同時被劫的,還有副使李思誠、僉事呂純如、都司趙程等。這些可憐的地方長官被劫後,只好下令慰藉軍民。老百姓看見長官被劫,怕事情弄僵,才慢慢走散。高宷也將一驥等放出,但卻又不放心,便將同知陳豸留下為質。所以,弄得一驥毫無辦法,在奏疏中說:
豸被執不放,以兵入索,彼必殺豸以逞。(74)
而陳豸被劫後,「始猶鑰門環守,今則竟置私牢,聲息不通」,「日則僅給糲食,夜則嚴扃暗阱」(75)。
在這種情形之下,老百姓便又行動起來,開始「市罷肆而戶晝閉」,並且「榜示通衢,欲殺宷以救豸,並雪殺人放火之仇」。而高宷這一方面也「日夜治兵,欲行屠滅」(76)。這樣堅持了好久,朱翊鈞才不得已將高宷撤回,但還命令材官黃應龍、覃繼榮護之,「輜重塞途,日行僅一舍」(77)。這樣事情才算告一結束。
朱翊鈞時代人民反特務鬥爭,大致如上。此外還有幾次沒有發動起來的,如礦稅太監陳增在山東劾罷益都縣令李宗堯,當緹騎來逮治宗堯的時候,「民大嘩,欲殺增」(78)。後來他在淮上,鳳陽巡撫李三才呈請辭職,翊鈞許之,御史史學遷言:「淮上軍民以三才罷,欲甘心於增,增避不敢出。」(79)又如湖口稅監李道劾南康知府吳寶秀,逮下詔獄:當緹騎來逮系的時候,「闔郡呼號,幾成變亂」(80)。還有兩次反特務鬥爭,沒有說明所反對的是誰,但看情形大概是馬堂,萬曆二十七年大學士趙志皐言:
夫礦稅之役,臣亦逆知必有今日,今一見於天津,再見於上新河,不意臨清一發若斯之烈也。(81)
天津、上新河兩地稅務在當時都屬馬堂管轄,所以假定是馬堂大概是不會錯的。
以上所述這些反特務鬥爭,開始於萬曆二十七年,一直到四十二年還不斷地發生,時間達十六年之久。地區則北達遼東,南迄滇粵,東至蘇常,西抵陝西,中部如湖廣、江西、福建都曾發生,真正是遍於全國。參加這一鬥爭的群眾規模最大的達數萬人,鬥爭時期延續到兩三個月,情緒的高漲,為以前所未有。這些群眾彼此之間並無聯絡也無組織。然而各地的鬥爭展開,此起彼伏,如響斯應。而在行動的時候,更是萬眾一心,爭冒危難。這種近乎有聯絡有組織的情形,完全是特務的凶暴所激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