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敗壞邊防,凌辱官吏
2024-10-11 12:11:58
作者: 丁易
如前所說,明代統治者設置鎮守太監,初意原是監督防地軍事的。後來普遍設置,監督防地軍事仍是主要任務之一。不過這些特務根本就不懂得軍事,除了幹些卑鄙無恥的偵察官民工作而外,便是牽制守將,剋扣軍餉。一旦有警,向守將身上一推還是好一點的,壞一點的呢,還要從中搗鬼。朱厚熜時戶科給事中張翀對這些傢伙曾有兩句很扼要的批評,他說:「時平則坐享尊榮,肆毒百姓,遇變則心懷顧望,不恤封疆。」(224)朱見深時陸容也曾指出這些特務敗壞軍事的原因道:
夫武官分布要害,遇有警急,各任其責。內官之設,既非令典……況此輩原無祿食,太平之時,日費頗豐,不免取諸所部,孰敢誰何?萬一事起不測,折衝禦侮,必賴將臣,彼亦無能為也。或犯吏議,朝廷又多原之,軍力之疲敝,軍政之不修,有由然矣。(225)
敗壞邊防
這種敗壞邊防,遠在朱棣時便已開始,如馬騏和山壽兩人鎮守交阯的情形便是實例。
馬騏鎮守交阯在山壽之前,永樂十八年,交阯「左參政馮貴,練士兵二萬餘人,每出戰有功,馬騏疾之,盡奪其兵,僅餘羸兵數百人……而賊勢披猖,官軍失援……力戰死之」(226)。
山壽鎮交阯則在永樂二十二年,其時朱高熾已即位,「詔都督方政,同榮昌伯陳智鎮交阯,是時黎利復圍茶籠州,智暗懦,素無將略,因借撫以愚朝廷,且與政迕,坐視不救。會山壽至,力持撫議,以故賊益猖獗不能制」(227)。
朱瞻基宣德三年交阯失陷,文武諸臣追究禍根,曾彈劾他們兩人,說是「山壽曲獲叛賊馬騏,激變交民」(228),這追究是一點也不冤枉他倆的。
朱祁鎮時,這些鎮守太監竟有通敵情事,如鎮守大同太監郭敬便「歲造箭鏃數十瓮,以(王)振命遣瓦剌,瓦剌輒報以良馬」。後來朱祁鎮親征,「西寧侯宋瑛,駙馬都尉井源為前峰,遇致陽和,敬又撓使敗」(229)。而正統十三年閩浙人民義師紛起,朱祁鎮便派一些宦官特務分守兩省交界要隘,但人民義師一來,這些特務便嚇得要逃跑。
朝廷慮閩浙賊合,命御史朱瑛與中官分守兩省交界要隘,瑛……以計擒賊黨周明松等數人,械至慶元,諜報賊眾三萬來劫明松等,中官大懼,欲走。(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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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見深時鎮守開原太監韋朗坐失律當逮治,他的同夥竟以諸葛亮、韓琦為比請求寬恕,而見深也竟聽從:
鎮守開原太監韋朗坐失律當逮治……其同官鎮守太監李良上言:「昔武侯失律街亭韓琦喪師西夏,兵家之常。未嘗以一眚遂棄。請宥朗戴罪立功。」兵部復奏,謂:「朗私役軍人,貽誤大事,豈得以諸葛韓琦為比!宜勿許。」然內批仍赦不問。(231)
此外如朱祐樘時遼陽分守劉恭:
弘治十五年九月,降右少監劉恭官三級,仍分守遼陽……虜寇東州,大肆殺掠,恭等失於防禦,御史復請罪之……有旨罷其分守。而恭復自疏乞留,乃有是命。於是兵部及科道各論其貪墨之罪,乞罷黜。且言東州之敗,總兵孫文毅已坐死罪,恭不宜獨免。不聽。(232)
朱厚熜時黃花鎮守備太監紀陽貪殘不法,大壞邊防,曾為直隸巡按御史黃紀所劾,結果黃紀反因此降職。(233)
有時這些鎮守太監遇到敵人深入,又往往和守將串通隱瞞起來,逃避責任。如朱見深時:
(遼東)敵大入,中官韋朗、總兵官緱謙等匿不以聞。(234)有時這些鎮守太監還和敵人私自交易:
景泰二年,鎮守內官陳海以鐵劍與夷人哈丹易馬,御史鄭紹劾奏,捕鞫之。(235)
此外便是詐冒軍功,如朱棣時交阯左參政馮貴「驍果善戰……數擊賊有功,中官馬騏盡奪之」(236)。陳桓「弘治初,鎮寧疑,中貴人多以所親冒功賞」(237)。朱厚照時「阿爾禿斯、亦不剌與小王子戰敗,引所部駐甘肅塞外,時入寇,掠陷堡砦五十有三。巡撫張翼、鎮守太監朱彬等反冒奏首功千九百有餘,以捷奏者十有一」(238)。而到朱厚熜時竟連太監家人也冒功了:
嘉靖四年十一月,鎮守薊州等處太監李能奏其家人李和等青山口斬獲有功,已注羽林右衛小旗,復求改注錦衣衛。兵部執奏,言其詐冒軍功,不可許,詔許之。(239)
如果無功可冒,便誣殺良民,指為盜賊,奏請升賞。如:
(正德)四年,陝西鎮守太監廖堂及參隨副千戶廖鵬擒斬回賊百三十四人功,加歲祿十二石,鵬升指揮僉事,蓋妄殺也。(240)
有時,甚至濫殺外國貢使冒賞,如朱祐樘時:
遼東鎮守等濫殺貢夷冒賞。(241)
剋扣軍餉 役占兵丁
至於剋扣軍餉,役占兵丁,更是這些宦官特務的家常便飯。如天順二年王宇以右副都御史巡撫宣府時,「中官嚴順、都督張林等令家人承納芻糧」(242)。成化四年彭誼以右副都御史巡撫遼東時,「鎮守中官橫征諸屬衛」(243)。成化五年巡撫貴州都御史陳宣奏稱:「少監鄭忠,南京伯毛榮,各帶參隨,縱其役占軍伴,辦納月糧,奴辱有司,營求賄賂。」(244)朱祐樘時右少監劉恭分守遼陽「私役軍余千餘人」(245)。朱厚照時,「於喜以太監守備宣府,侵盜官庫,克減軍儲」(246)。這種扣餉私役在厚照時已十分普遍,風氣養成,所以到朱厚熜初年似乎更為厲害,如:
嘉靖元年十月,巡撫大同右副都御史張文錦劾奏陽和天城分守太監李睿報納官草,累年採運,侵占莊田,役軍耕種。(247)
嘉靖元年二月,巡按陝西御史許翔鳳劾奏鎮守甘肅太監王欣、趙林、陶俊、申永、孔學科克官軍月糧草束,與甘州左衛千戶孫智等違法事。(248)
(嘉靖七年)時邊政久弛,壯卒率占工匠私役中官家,守邊並羸老不任兵。又番休無期,甚者夫守墩,妻坐鋪。(249)
嘉靖十年……太監竇寬等占役灑掃諸旗軍,歲侵役銀數百計。(250)
而嘉靖元年邊軍幾致譁變:
嘉靖元年宣大兩鎮連歲災荒,軍糧久缺,米價騰貴,宣府鎮守太監於教場操練,一軍鼓譟,幾致為變。(251)這雖然是災荒所致,但宦官特務們的剋扣軍餉怕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至如南京守備,兵權更重。前面已經說過南京在明代是留都,和北京一樣,設有一切中央機構,所以也有京營:
京營之在南者,永樂北遷,始命中府堂府事官守備南京,節制在南諸衛所。洪熙初,以內臣同守備。(252)
這守備太監的權力是在南京一切官吏之上的,所以南京營的兵權實際上是在他的掌握之中。於是,冒糧吞餉役占的事就層出不窮了。這情形在朱見深時已很嚴重,下面一事,便可為例:
憲宗命南給事御史時至二場點閱。成國公朱儀及太監安寧不便,詭言軍機密務,御史詰問名數非宜。帝為罪御史,仍令守備參贊官閱視,著為令。(253)
御史們如果查出缺額照實劾奏,結果一定是自己倒霉,如朱祐樘時御史張昺與給事中周紘「奉命閱軍,軍多缺伍,兩人慾劾奏中官蔣琮,琮先事劾兩人……乃調昺南京通政司經歷,紘南京光祿寺署丞」(254)。這以後始終不曾清理過,朱厚熜時言官還「數奏南營耗亡之弊」(255)。而役占情形這時也極嚴重,如嘉靖九年「南京兵科給事中秦鰲上言,南京內外守備三弊,一曰投托,二曰役占,三曰威虐」(256)。這種役占,守備太監們甚至公開奏請,毫無顧忌。如:
嘉靖三年五月,守備南京內官監太監王堂請撥孝陵等衛軍三千名,看守房屋,已得旨許之。兵科給事中安磐因劾堂欺慢,謂本朝事例,私役軍人過十名者據法論,而堂公然自擬名數,具牘上請,其視私役輕重又何如也。(257)
從這以後,積弊越來越深,南京營軍額原本十二萬,到萬曆十一年實際人數只有兩萬多,其餘的餉額全被宦官們冒領去了。
誣陷地方官吏
統治者給這些鎮守或守備宦官特務的任務,除了監督防地軍事而外,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便是偵察地方官吏。因為他們握有這樣特權,於是對地方官便隨意誣陷。而統治者認為這正是宦官特務盡忠於他,即使知道是栽誣,也絕不會反坐宦官特務們的罪,如朱棣時:
安定既平,郡縣其地,命(黃)福以尚書掌布政,按察二司……鎮守中官馬騏怙寵虐民,福數裁抑之,騏誣福有異志。帝察其妄,不問。(258)
又如朱祁鈺時命都督僉事孫安修復獨石馬營龍門衛所四城,而——
備中官弓勝害安,奏安疾宜代。帝以問(葉)盛,言「安為勝所持,故病。今諸將無逾安者」。乃留安。(259)
最高限度也只是把宦官特務調回而已,如:
(大同)鎮守中官陳公忌(總兵官郭)登,會有發公奸贓者,公疑登使之,遂與登構。帝(祁鈺)謂于謙曰:「大同吾藩籬也,公與登如是,其何以守?」遣右監丞馬慶代公還,登愈感奮。(260)
但這只是極少數的例外,一般說來,統治者還是相信宦官特務的誣告,將地方官調開,或竟是降職免職。如朱見深時韓雍以左都御史總督兩廣,韓氏是當時重臣,戰功甚著,威風極大,在任時「三司皆長跪白事。軍門設銅鼓數十,儀節詳密。裨將以下,繩柙無所假。兩地鎮守宦官素驕恣,亦惕息無敢肆」。但終於被鎮守宦官所誣陷:
廣西鎮守中官黃沁素憾雍抑己,囚訐雍,且言其貪慾縱酒,濫賞妄費。帝遣給事中張謙等往勘,而廣西布政使何宜、副使張斆銜雍素輕己,共醞釀其罪。謙還奏,事虛實交半,竟命致仕去。(261)
而成化二十一年餘子俊以「左都御史,巡撫大同。中官韋敬讒子俊假修邊多侵耗,又劾子俊私恩怨,易將帥」。結果,也勒令子俊致仕。(262)
以後朱祐樘、朱厚照、朱厚熜三朝無論是宦官特務誣告或是宦官特務與地方官互訐,全是袒護宦官特務的,茲各舉一例如下:
(弘治元年浙江巡按暢亨)請罷溫、處銀課,而置鎮守中官張慶於法。意下所司,銀課得減,責慶陳狀。慶因訐亨考察不公,停亨俸三月。亨又劾僉事鄒滂,滂亦訐亨。慶等構之,逮亨,謫涇陽知縣。(263)
正德十年丁巳,鎮守宣大太監於喜部下軍私乘操馬,總兵官郤永杖之。喜怒,相爭詬。遂奏永專權自恣,擬為不軌。永辭任,且自辯……詔喜承受命鎮守,不能協心濟事,乃以小忿訐奏,本當重治,姑免勘。喜降敕切責,永調寧夏。(264)
(雲南)鎮守太監杜唐、黔國公沐勛相比為奸利,長吏不敢問,群盜由此起。(雲南巡撫歐陽)重疏言:盜率唐、紹勛莊戶,請究主者。又奏紹勛任千戶何經廣誘姦人,奪民產,唐役占官軍,歲取財萬計。因極言鎮守中官宜革。帝(厚熜)頗納其言,頻下詔飭紹勛,命唐還京待勘。二人懼且怒,遣人結張璁,謀去重。會重奉命請異姓冒軍弊,都司久未報,給餉後期。唐等遂嗾六衛軍嘩於軍門。巡按御史劉臬以聞,劾重及唐、紹勛處置失當。璁從中主之,解重職,責臬黨庇,調外任,唐、紹勛不問。(265)
其實這樣降職免職還算是優待的,有些地方官因奏劾宦官特務而被誣陷竟逮下詔獄,如朱厚照一朝便不斷發生:
(范輅清軍江西,)劾鎮守太監畢真貪虐十五事,疏留不下。真乃摭他事誣之,遂逮下詔獄。(266)
(張涇)出按宣府,劾鎮守中官於喜貪肆罪,為喜所訐,逮系詔獄。(267)
正德十三年,駕幸昌平,民間婦女驚避。(永平知府毛)思義下令言:「大喪未舉,車駕必不遠出。非有文書,妄稱駕至擾民者,治以法。」鎮守中官郭原與思義有隙,以聞。立逮下詔獄,系半歲。(268)
下獄後自然要挨打受刑,有時還要充軍:
正德二年,監察御史馬允中刷卷南京,參究指揮張瀚等,瀚伺其枉道回家發之。守備太監鄭強奏聞。逮下錦衣獄拷訊,獄具,命司禮監官監杖三十,發為民。(269)
(廣東副使吳廷舉)發總鎮中官潘忠二十罪。忠亦訐廷舉他事,逮系詔獄。劉瑾矯詔,枷之十餘日,幾死。戍雁門。(270)
有的甚至活活打死:
(正德中雲南僉事盛應期)與御史張璞、副使晁必登抑鎮守中官梁裕。裕劾三人,俱逮下詔獄,璞竟拷死。(271)
到朱厚熜時仍還有這類事情發生,如:
(包節)按湖廣。顯陵守備中官廖斌擅威福,節慾繩之,語先泄。斌俟節謁陵時,故獻膳羞,遽使撤去,詭稱節麾出之。鍾祥民王憲告斌黨庇奸豪周章等,節捕章,斃之杖下。斌益怒,遂奏節不以正旦謁陵,次日始謁,時當進膳,不旁立,褻慢大不敬。奏已入,節始奏斌前事。帝大怒,以節抵罪,逮詣詔獄,搒掠,永戍莊浪衛。(272)
有時鎮守宦官特務們竟橫蠻兇狠到擅自笞辱地方官,而且這現象還經常發生,如:
正德十五年庚申,上至寶應,復漁於范光湖,鎮守太監丘得索進貢物不得,以鐵索系知府蔣瑤,窘辱備至,數日乃得釋。(273)
又如朱厚熜時:
嘉靖十六年罷鎮守湖廣太監李鎮回京,以巡按直隸監察御史孫元劾鎮扈駕襄陽箠辱知府吳華也。(274)
又如朱翊鈞時:
守太和山中官黃勛嗾道士毆辱知府。(275)
而在朱祁鎮時竟有鎮守宦官笞辱藩臣的事:
工部右侍郎霍瑄,先以參政掌大同府鎮守,右少監韋力轉恨瑄,送都御史年富家,眾杖十餘。至拜亞卿,始奏力轉諸不法,上命逮治力轉,亦天順元年事也。內豎敢笞方面,抑更異矣。其後力轉蒙上宥,而瑄亦不問。(276)
這些地方官受了宦官特務們這般侮辱,自己既無力和他們對抗,統治者又不給伸冤,白白地挨了一頓打,竟一點辦法都沒有,也真夠可憐了!
至於地方官將鎮守宦官彈劾去職或是治罪的,當然也並非絕對沒有,如朱祁鈺時,許仕達「巡按福建,劾鎮守中官廖秀,下之獄」(277)。朱祐樘時,「遼東巡撫韓重劾鎮守中官廖玘,(給事中鄒)文盛偕郎中楊茂仁勘實其罪,謫長陵司香」(278)。但這些在明代真是鳳毛麟角似的稀少,獨夫們偶然做了一兩件,臣下們就要歌頌不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