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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搜刮人民,孝順主子01

2024-10-11 12:12:02 作者: 丁易

  明代鎮守太監既可以公開地剋扣軍餉、誣陷長官,又有皇帝給他們撐腰,縱使有人彈劾,也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懲辦。統治者既然放任他們胡作非為,於是他們便儘量地作威作福搜刮百姓,來飽填私慾了。

  底下便是明代鎮守太監作威作福搜刮百姓的劣跡概況。

  先從朱祁鈺時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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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祁鈺時鎮守太監的搜刮肆虐

  朱祁鈺即位之初便有山東右布政使裴綸奏稱,鎮守太監科索人民不法等情事,但祁鈺卻反將裴綸申斥了一頓:

  景泰元年十月庚寅,山東右布政使裴綸言:「山東內地,與邊徼異,已有都御史洪英巡撫,督同三司常操軍士,保固城池。今歲禾稼豐登,流移復業,正當靜以優恤,不宜煩擾。今內官唐廣來鎮茲土,有司逐日供給,未免動取民財,以一科十。且廣隨侍人,不無詐冒名目,生事侵漁。請敕廷臣會議,凡非邊境有巡撫官處,俱命回京,庶內臣無輕出之勞,有司免供應之擾。」帝曰:「往歲各處賊寇生發,人民流散,因令內官鎮守,得知事情緩急。今綸擅欲取回,主意安在?爾都察院令其陳狀,如飾詞,不宥。」六科給事中上章謂:「鎮守巡撫,內外官員,俱受朝廷委託,恐其從人需索財物,如綸所言者,亦不可必其無也。」命巡按御史及按察司官見有此等之人即執之,具聞處置。既而綸陳情服罪,宥之。(279)

  以後宣府巡撫李秉又奏請罷去凡使者往來及宦官鎮守供億科斂者,又論守獨石內官弓勝田獵擾民。(280)福建巡按倪敬又奏稱鎮守內臣戴細保貪橫。(281)

  朱見深時鎮守太監的搜刮肆虐

  朱見深即位後,鎮守太監在各地更為橫行,他們手下都有一批爪牙,幫著他們搜刮剝削,如延綏鎮守太監韋敬「剛愎自用,與總兵官丘嵩、都御史呂雯屢爭小忿,敬會客,坐雯於西,坐嵩於下,而自據上坐。其下有邊剛黃讓者,招權納賄,所在侵牟,商賈不敢至其境」(282)。而其時,「鄭忠鎮貴州,韋郎鎮遼東,(錢)能鎮雲南,並恣縱,而能尤橫」(283)。

  錢能是女直即女真人,兄弟四個,都有寵於朱見深,能號三錢,他出鎮雲南在成化四年,當其出鎮時,一路上便是需索百端,鬧得民間雞犬不寧。巡撫貴州都御史陳宣奏云:

  頃者太監錢能出鎮雲南,道經貴州,從行官舍,需索百端,民吏駭竄。(284)

  到雲南以後,便大肆貪虐:

  太監錢能鎮守雲南,恃憲宗之寵,大肆貪虐,滇人如在水火,而無敢言者。(285)

  他的貪虐方法,有時簡直匪夷所思。如:

  錢能……出鎮雲南,其怙寵驕蹇,貪淫侈虐,尤為古所未有。其時有二事最可資笑:雲南有富翁病癩,其子頗孝,能召其子曰:「汝父癩,傳於軍士不便,且又老矣,今將沉於滇池。」其子大恐,出厚資乃免。又王姓者,業賣檳榔致富,人呼為檳榔王家。則執其人曰:「汝庶民也,敢惑眾僭號二字王!」復盡出所有方免。後繼之者,雖貪求無厭,聞斯事,未嘗不失笑也。(286)

  他除了在地方上搜刮而外,還派他的爪牙指揮使郭景跑到土司那裡詐取錢財:

  遣景與指揮盧安等索寶貨於干崖、孟密諸土司,至逼淫曩罕弄女孫。(287)

  同時這些爪牙們又時時到雲南礦場幫錢能搜刮,甚至打死守礦官吏:

  能左右時至礦場有所求取,會有言守礦千戶三人私礦銀者,能不奏,輒遣人械擊之。三人皆懼,共謀以官課千兩饋能,能意不滿,臨問,以巨挺杖之。(288)(按:《明史·梁芳傳》云:「杖死一人。」)

  於是巡撫雲南都御史王恕,巡按雲南監察御史甄希賢均上章彈劾,錢能也上章攻訐。朱見深便派刑部郎中鍾藩等來雲南按勘,報稱所奏都是實事。都察院請逮錢能等至京治罪,但朱見深特命寬宥,只下個敕諭責備了一下,敕諭卻寫得十分懇切,有如家人父子,敕云:

  法司奏鞠爾違法事皆實,及爾所奏巡撫官皆誣。罪狀顯著,本欲械爾至京,依律問擬。但念爾在邊歲久,姑曲法寬貸。爾以鎮守責任為務,以地方人心為重,嚴束下人,毋得於所屬軍衛有司騷擾。況土官化外之人,祖宗以來,但俾其以時納貢,羈縻而已。比之內地不同。今後事事須與黔國公沐琮並撫按御史三司官公議,委三司廉明官員撫諭勘問。毋得任情擅遣無藉之徒仍前需索詐騙,以起釁召亂。萬一有失,咎將誰歸?爾其戒之慎之!(289)這樣錢能算是一點罪也沒有了,但為了敷衍王恕等人面子,便下令逮治錢能爪牙九人,可是其中竟有指揮姜和、李祥兩人「怙勢潛匿,不肯就逮」,而錢能「復為二人求宥,稱其不避險難,有勞邊方,且以恕等誣陷為詞」,結果朱見深「竟從其奏」(290)。

  但王恕在當時是個很有威望的人物,也很耿直。他在雲南一天,錢能就一天放心不下,於是便「急屬貴近請召恕還……遂改恕掌南京都察院參贊守備機務」(291)。這樣,錢能算是完全勝利了。

  錢能在雲南有十多年之久,成化二十年調任南京守備,又和王恕共事。王恕待他倒很坦率,不以從前彈劾過他為嫌,他大概頗受感動,同時在雲南也刮飽了,便向人說:「王公,天人也,吾敬事而已。」(292)因此,他在南京倒比較安分。弘治末年死於京師,朱厚照即位賜葬最勝寺。他的死據說是錢寧給毒死的。《萬曆野獲編補遺》卷一云:

  其幼畜錢寧於滇,晚俾專鎖鑰,能病,寧利其所有,遂進毒於能而死。

  朱祐樘時鎮守太監的搜刮肆虐

  朱祐樘時鎮守太監虐民的情形並未稍減,如弘治二年右都御史總督兩廣軍務秦紘奏稱:「中官、武將總鎮兩廣者,率縱私人擾商賈,高居私家,擅理公事,賊殺不辜,交通土官為奸利。」(293)而兵部尚書劉大夏也向祐樘言四方鎮守中官之害,祐樘詢問實際情況,大夏說:「臣在兩廣,見諸文武大吏不能敵一鎮守,其煩費可知。」(294)事實的例子如宦官吉慶鎮守金齒,搜刮民財,如同擄掠,竟至引起他自己隨從的垂涎,結果將他害死:

  弘治中,內官吉慶出守金齒路,選京師惡少從行,括民財不遺錙銖,勢若擄掠。所收貨皆寶石,擇最珍者櫝以自隨,籍扃一室,晝夜守之。群傔垂涎不能得,日謀所以死慶者。會慶病渴,各傔禁水弗與。醫來,私賂之,進金石藥。慶燥極,呼親信出櫝中寶易水活命。得寶者復馳去不顧。慶突地而號,發焦膚裂死。從者各載貨逃去。屍蛆逾月,官司方為瘞之……孝宗朝號極治,而中官之橫至此。即滇南一方,而普天可知矣。(295)

  而提督武當山宦官領著道士攏民更甚:

  武當道士先止四百,至是倍之,所度道童更倍。咸衣食於官,月給油蠟香楮,灑掃夫役以千計。中官陳善又攜道士三十餘人,各領護持敕,所至張威虐。(296)

  朱厚照時鎮守太監的搜刮肆虐

  朱厚照時鎮守太監最為放縱,據《明史·劉(上艹下洍)傳》卷一八八稱:「孝宗在位時,深悉內臣出鎮之害,所遣皆慎選。劉瑾竊柄,盡召還之,而代以其黨。(上艹下洍)言:『用新人不若用舊人,猶養飢虎不若養飽虎。』不聽。」於是大量派出,其虐民最甚者有廖堂、劉瑯、劉璟、畢真、杜甫、黃玉等。

  廖堂曾做過河南陝西兩地鎮守太監,所至之地,都颳得民窮財盡,流毒四方。在河南鎮守任上「奏兼管修河,剝取民財,遍於鄉野,輦送數千餘萬於京師」(297)。正德六年,給事中孫禎等曾劾奏他道:

  河南鎮守太監廖堂,守備南京太監彭恕,大肆奸貪,流毒遠近。皆聽信其下錦衣衛指揮廖鵬、楊瓚等導引所致。(298)

  這個廖鵬是他的弟弟,也是他最親信的爪牙,其人「奸瑣詭猾,貌寢如鬼」,幫著廖堂「百計朘削,公私一空」(299)。正德六年巡撫河南都御史鄧庠曾奏陳他兄弟倆為害情形道:

  河南盜起,民窮財盡,皆由先鎮守太監廖堂與其弟指揮使鵬括利害人,擅作威福,糾用群小朱文寀等所致,乞正鵬典刑,並鬻其私宅以給公費。(300)

  奏上,恰好廖鵬和當時權貴有些小誤會,沒有人幫他說話,終果是「詔鵬降二級為指揮僉事,南京閒住。仍鬻其私宅,並逮捕其黨治罪」。於是,「鵬大懼,欲求解於朱寧,思財貨珍寶,百無當其意者。乃令後房素所寵者一人,出入寧家,寧遂留之。因其兄奏辦,又復其職。自是鵬拜寧為恩父,寧每自豹房休沐歸,輒過鵬家止宿,鵬不知恥,反以誇詡於眾」(301)。無恥到這般田地,真不知令人如何說法了。後來他的兒子廖鎧又隨另一個鎮守太監赴陝西,朘削人民也和他父親一樣,「河陝之人,怨之刺骨」(302)。

  廖堂在河南的罪惡,一直到正德十二年十三道御史陳良玉等還奏稱:

  昔太監廖堂在河南違制聽訟,考察官吏,而河南盜起,流毒至今。(303)

  至於他從河南調到陝西後的情形,如《明史·陳壽傳》卷一八六所稱:

  中官廖堂鎮陝西貪暴……奉詔制氈幄百六十間,贏金數萬,將遺權幸。壽檄所司留備振,復戒堂勿假貢獻名有所科取。堂怒,將傾之。壽四疏乞休。不得。堂爪牙數十輩散府縣漁利,壽命捕之,皆逃歸。

  又如《明史·張文明傳》卷一八六稱:

  (陝西)鎮守中官廖堂貪恣,文明捕治其爪牙二十四人,堂大恨。

  還有兩個巡按御史被廖堂誣陷去職:

  (正德)九年戊子,降監察御史劉天和為金壇縣丞,王廷相為贛榆縣丞。時陝西鎮守太監廖堂誅求無厭,天和、廷相相繼按其地,稍裁抑之,遂致怨。會堂奉旨於蘭州等處造辦進貢燒餅,宜關白巡按,天和以蘭州為御史馬溥然所轄,辭不往。又洛川妖民邵進祿謀為亂,事覺,自首於官,廷相釋之。堂遂摭奏天和違命,並及廷相釋賊事。詔遣官校械繫二人至京,送鎮撫司拷訊。獄久未釋,言者多救之,乃付法司擬罪,當贖杖還職,內批特降之,蓋堂以厚賂結同類諸權幸,為之助也。時各處鎮守者罔利作威,甚於虎狼,而堂為尤甚。御史既連得罪,由是官司無敢與抗,民不勝其擾矣。(304)

  劉瑯、劉璟、畢真都曾勾通宸濠,已詳於前節。劉瑯在朱祐樘時便鎮守河南,其時威勢已經很大:

  鎮守河南中官劉瑯乞皂隸,帝命予五十人,故事,尚書僅十二人,(屈)伸等力爭,詔止減二十人,自後中官咸援例陳乞,祖制遂壞。(305)

  朱厚照即位以後,劉瑯交結劉瑾,守備南京,威勢更張:

  守備太監劉瑯借劉瑾勢張甚,或自判狀送法司,莫敢抗者。(306)

  劉瑾敗後,他也受到一些挫折,但不久又復被任用:

  正德八年,南京六科給事中史魯等劾奏守備太監劉瑯,先年守備,毒害軍民。今聞復用,人心驚怖,乞令照舊閒住……詔瑯安靜行事,毋再致人言。(307)

  劉璟「初鎮浙江,貪利無厭,賂錢寧改兩廣總鎮,及還,又賂寧得再鎮河南」(308)。嘉靖元年,浙江巡按御史何鉞曾追論他及王堂等在浙江朘削情形云:

  先任浙江鎮守太監劉璟、王堂、浦智……皆黷貨害民,雖遭罷革,未泄眾憤。(309)

  但第二年,朱厚熜卻又派他去鎮守浙江了,這次他仍然朘削放肆如故:

  嘉靖二年浙江鎮守太監劉璟坐違例任所置買田宅,為有司所發。上罪其參佐,謫戍邊者二人,而田宅與璟如故。(310)

  畢真曾鎮守山東、江西、浙江三地。鎮山東時,其依附劉瑾,「侵牟巨萬」(311);鎮江西時,據正德十三年巡按江西監察御史范輅奏稱的情形是:

  到任之初,擅作威福,人人自危。跡真所為,視瑾尤甚。及今不為之處,將來地方之變,有不忍言者。臣謹條具真貪酷不法一十五事上聞,伏乞將真取回閒住。(312)

  鎮浙江時他手下「又有周管家者,凌辱有司,毒害人民,勒取財物,已逾十萬,殘虐罪惡,不可紀極」(313)。

  杜甫是湖廣鎮守太監,他曾奏請巡歷所部,已見前節。他在任上剝削敲詐,曾向府庫借支鹽商繳納的銀兩:

  湖廣鹽商船例赴武昌府掛號納銀貯庫,以資軍餉,至是(正德十三年)鎮守太監杜甫以修公署,援前鎮守王潤、趙榮例奏借,且為進貢費。(314)

  黃玉是潼關鎮守太監,他在潼關任上,「貪暴恣肆,邑井無賴多投之,指揮彭松、賁鈜、王臣等倚勢為奸,橫索行旅之貲,即小民任負,仕宦行李,無得免者。至抑勒故官,欲發其櫬,求藩府饋遺,不厭,則杖殺其使者,積貲以巨萬計」(315)。

  除此而外,朱厚照時還有許多鎮守太監或假借名目,科斂百姓,如正德十一年南京六科給事中孫懋等言:

  鎮守太監王堂以編畫地圖為名,每縣科銀至二百兩。(316)

  或強買民物,不付價錢:

  (余祐)起為福州知府,鎮守太監市物不予值,民群訴於祐,涕泣慰遣之。(317)

  或置官店擅馬市:

  (遼東)鎮守太監朱秀置官店,擅馬市。(318)

  或侵吞公款:

  (御史黎貫)刷卷福建,劾鎮守內官尚春侵官帑狀,悉追還之。(319)

  當時鎮守太監遍於天下,而且又時有更代,飽虎既去,餓虎又來,沒有一個不是剝削人民、殘虐百姓的。如正德元年劉大夏所奏江西的董讓、陝西的劉雲,都是「貪殘尤甚」(320)。而這些太監手下又都帶有很多的爪牙,這些爪牙名叫「頭目」,原規定有一定數目的,但當時鎮守太監全都超過,正德元年兵部奏稱:「其奏帶頭目,通行嚴禁,不許逾數」,但卻有「旨不許」(321),於是一群飢虎而外,又加上無數餓狼,橫行全國,民不聊生,一直到朱厚熜時虐焰還沒有全息。

  朱厚熜時鎮守太監的搜刮肆虐

  這虐焰如嘉靖元年四川巡撫胡世寧奏稱:「分守建昌太監趙欽,貪暴不法,惡黨依憑煽虐。」言官又劾「分守涼州太監劉德弟志倚寵橫肆」(322)。嘉靖四年正月「鎮守薊州等處太監李能言:沿邊關堡墩台無修理費,乞於山海關往來商旅,量取其稅。……得旨,從能言,令鎮守巡撫委官抽取」。同年五月,「守備鳳陽右少監王德,欲令經過鹽商照引掛號」(323)。這些都是實例。

  朱載垕父子時鎮守太監的搜刮肆虐

  朱載垕、朱翊鈞兩朝鎮守太監設置很少,但守備太監仍然驕縱。如朱載垕隆慶元年征還太和山守備太監呂祥,代以劉進,都給事中歐陽一敬疏言:「劉進……嘗守顯陵,誅求萬狀,肅皇帝下之獄……今代祥,此退飽虎得飢虎也。」(324)又如隆慶三年巡按直隸御史張起元劾鳳陽守備太監趙芬「貪殘驕僭,大壞法守」(325),至於朱翊鈞時,則如萬曆三十九年,「承天守備太監杜茂,郢人呼為大府。從來閭左齊民,性命家產,任其齏粉,罔不如意。倚借璽書,虛張聲勢。知縣李來命講禮不合,以茶扛事陷之,罷歸。擅造三百斤大枷,枷死陳鑒等十餘人。校丁楊忠等犯,該大辟,借旨威迫府縣,悉從寬假。凡諸生有完租細事,語言相觸者,輒便瀆奏」(326)。

  孝順和額外孝順

  明代鎮守宦官除了為填滿自己私慾去搜刮人民而外,還要幫他的皇帝主子去搜刮人民,這就是進貢,他們叫做「孝順」。這孝順大概從初設置鎮守宦官時起,便已開始:

  各鎮守內官竟以所在土物進奉,謂之孝順。陝西有木實名搵桲,肉色似桃,而上下平正如柿,其氣甚香,其味酸澀,以蜜制之,歲為進貢,然終非佳味也。太監王敏鎮守陝西時始奏罷之,省費頗多。敏本漢府軍余,善蹋鞠,宣廟愛而閹之。(327)

  王敏是朱瞻基時的鎮守太監,這時「始奏請罷之」,可見這項「孝順」歷史當已甚久,恐怕在朱棣時便已開始了。

  這一「孝順」,老百姓苦頭可就吃不盡了。如朱見深時,「雲南鎮守太監錢能進金燈,擾道路」(328),又驛進黃鸚鵡。(329)其他鎮守太監進貢時,科擾人民,為害道路,不可紀極。而這些宦官也就借這孝順之名,大量搜刮,《明通鑑》卷三十四成化十八年條下云:

  時內府供用日繁,守備分守中官布列天下,率以進奉為名,縻帑納賂,動以巨萬計。

  在最初,這些孝順大概還有一定的額數,但鎮守宦官們一方面為了向主子討好,另一方面為了藉以向人民多刮一點,於是便常常進獻額外的孝順,如朱祐樘即位之初,便曾詔罷四方額外供獻,但事實上鎮守宦官們還是照樣貢上。其實朱祐樘的詔書原不過為了說得好聽而已,既然貢來,當然收下。到後來地方官奏請停運這些額外貢獻,他還要下旨索取了。如:

  巡撫雲南都御史王詔等言:「故鎮守太監王舉不遵詔例,造作奇玩器物,額外進貢。請以其物之重大難致如屏風石床之類,發本處庫藏收貯。金銀器皿熔化之,與寶石珍珠象牙漆器等物,解送戶、工二部備用。寄養象只堪充儀衛者解京,不堪者付與近邊土官,令出馬以給驛遞。」有旨:「悉解送來京。」(330)

  於是鎮守宦官們便越發借進貢之名,苛斂百姓。如弘治元年浙江巡按御史暢亨所奏:

  太監張慶以進貢為名,斂百姓財物,歲計數萬。而所貢之物,仍出民間。賣鈔鬻鹽,四時饋獻,商稅之利,輜銖不遺。金玉珍玩,奇禽異卉,充滿第宅。土木人工,無時休暇。而又擅作威福,濫受詞訟,私行立事,驚駭人心。官吏受其辱披,軍民被其荼毒。(331)

  朱厚照即位後,鎮守宦官們借進貢之名,苛擾得更凶:

  初鎮守河南太監廖堂附逆瑾勢,假以進貢,無名之徵百出。其後繼之者,率以為常。於是河南都御史李充嗣言:「近時鎮守太監進貢,有古銅器、窯變盆、黃鷹、錦雞、獵犬、羔羊皮之類,皆假名科斂,自為取財之計。此外又有拜見銀、須知銀、圖本銀、稅課司銀、出辦椿草銀、扣除驛傳銀、馬價銀、甲首夫銀、快手月錢銀、河夫歇役銀,動以數十萬計。而左右用事之人,私於下屬賣馬、賣布、賣紙、賣鈔、賣鋪陳。又於沿河抽索客貨,其弊甚多。乞行禁止,以蘇民困。」詔進貢如舊,其下人科取者禁之。(332)

  有時傳旨索要貢品,而索要的也十分奇怪,如土豹之類的東西。於是太監們便領兵出去採辦,和土豹作戰了:

  正德二年巡撫甘肅都御史曹元言:「分涼守州太監張昭自謂奉旨於境內取土豹並諸野味,以時入獻。近又謂內侍傳旨催促,令守備官領兵出境採辦。山永等處達賊不時出沒,萬一遇警,所系不細。乞即停止。」上不聽,仍責鎮巡等官,依時採取野味,造辦如先年例。土豹捕二三十隻,以漸遣人進獻。(333)

  甚至像陝西地瘠民貧的邊境,也得要辦貢品,如給事中任忠所言:

  臣奉使陝西,傳聞有張太監者來辦進貢諸物。陝西北鄰胡虜,西接番戎。地瘠早寒,民多穴居野處,農皮哺藿,無他生計……又以調集士馬,日費芻糧,千里轉輸,亦皆疲敝。況春夏亢陽,麰麥早熟,繼以霜雪,禾稼盡死。流離逃竄,十室九空。去歲取黃羊皮及織造龍衣,費輒數萬。今太監復至,催督峻急,竊恐民不堪命矣。(334)

  於是鬧得民窮財盡,天下蕭然。其時,吏科都給事中張原曾上疏說得非常痛切:

  天下幅員萬里,一舉事而計臣輒告匱,民貧故也。民何以貧?守令之衰斂,中官之貢獻為之也。比年軍需雜輸十倍前制,皆取辦守令。守令假以自殖,又十倍於上供。民既困矣,而貢獻者復巧立名目,爭新競異,號曰「孝順」。取於民者十百,進於上者一二,朝廷何樂於此而受之。(335)

  但這番痛切的話仍是打動不了朱厚照的,他照舊叫鎮守太監們「孝順」,而且地方官如有阻礙這「孝順」的,只要鎮守太監一封奏摺,便立刻不分青紅皂白將地方官逮系起來。如:

  正德十一年勒浙江按察司僉事韓邦奇為民。初鎮守太監王堂採辦土產鮮品進貢,邦奇奏言不便,宜停止。又輕堂,凡事不以關白。堂積忿,遂奏其沮格上供,欲沽美名,而使怨歸朝廷,為不敬,且僭用乘轎,用刑酷刻,皆違法。詔逮至錦衣獄拷訊……有旨特黜為民。(336)

  王相……(正德)十二年巡按山東。鎮守中官黎鑒假進貢苛斂,相檄郡縣毋輒行。鑒怒,誣奏於朝,逮系詔獄。(337)

  朱厚熜即位之初,也曾詔罷四方貢獻。但結果也和朱祐樘初年一樣,只不過說得好聽而已,鎮守太監們照樣貢上,而他也照樣收入,後來便索性命令「如舊例行」了:

  鳳陽府例有歲貢果品,上初即位罷之,守備太監張陽以舊規為請。禮部複議,明詔已革,不宜復增。上命如舊例行,第嚴為禁約,不許生事擾民。(338)

  這所謂「不許生事擾民」,自然更是一句空話,貢獻的東西哪一件不是擾民得來的?同時,額外貢獻也仍然照舊:

  元年詔書禁額外貢獻,鳳陽守備復進貢新茶。給事中張翀言:「寧夏所貢紅花,及鎮守總兵到任貢馬謝恩,皆非令甲,宜罷。」(339)

  《明史·黎貫傳》卷二○八稱:

  登極詔書禁四方貢獻,後鎮守中貴貢如故。貫上言:「陛下明詔甫頒,而諸內臣曲說營私,希恩固寵。其假朝命以征取者謂之額,而自挾以獻者謂之額外。」

  這一切奏請停罷,朱厚熜照例是置之不理:

  嘉靖初,湖廣鎮守太監李景儒歲進魚鮓……禮部議:「額外進獻,不免煩民,每歲科斂,動以千計,罷之便。」詔禁毋科斂擾民。(340)

  此外像雲南進貢大理石,開山攻鑿,竟壓死軍民無算,這較之科斂擾民更為厲害了。《明史·歐陽重傳》卷二○二:

  雲南……大理太和蒼山產奇石,鎮守中官遣軍匠攻鑿。山崩,壓死無算。

  總觀本節所述,鎮守宦官們在各地,一方面幫統治者偵察官吏軍民,密封走報;一方面又幫統治者搜刮百姓,增加財富。前者是統治者的耳目,後者是統治者的爪牙,和統治者關係之密切,任何人也比不上。所以,無論是勛戚重臣也好,地方大吏也好,如若和他對抗,那就等於和統治者對抗,結果一定是如螳臂擋車,自己不遭災禍,便是天大的福氣了。

  (1) 《治世余聞》卷三。

  (2)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3) 《弇山堂別集·中官考一》卷九○。

  (4) 《明史·曹吉祥傳》卷三○四。

  (5)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6) 《弇山堂別集·中官考一》卷九○。

  (7) 《弇山堂別集·中官考一》卷九○。

  (8) 《明史·武宗本紀》卷十六。

  (9) 《弇山堂別集·中官考一》卷九○。

  (10) 《明史·武宗本紀》。

  (11)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12) 《明史·江彬傳》卷三○七。

  (13)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14) 《嘉靖以來首輔傳·高拱》卷六。

  (15)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16)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17) 《治世余聞》上篇卷二。

  (18) 均見《明史·兵志一》。

  (19) 《明史·兵志一》。

  (20) 參見《明史·職官志三》卷七十四;《酌中志》卷十六。

  (21) 《弇山堂別集·中官考一》卷九○。

  (22) 毛奇齡:《武宗外紀》。

  (23) 《明史·世宗本紀》卷十八。

  (24) 《嘉靖以來首輔傳·高拱》卷六。

  (25) 《明史·魏忠賢傳》卷三○五。

  (26) 見《二申野錄》卷七;引《妖媼傳》。

  (27) 《明史·張學顏傳》卷二二二。

  (28) 《明史·盧洪春傳》卷二三四。

  (29) 《明通鑑》卷三十。

  (30) 《明史·汪奎傳》卷一八○。

  (31)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32)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33) 《明史·蔣瑤傳》卷一九四。

  (34)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35) 《鳳洲雜編》卷五。

  (36)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37)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38) 《鳳洲雜編》卷五。

  (39)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40) 《明史·丁汝夔傳》卷二○四。

  (41)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42) 《明史·楊守謙傳》卷二○四。

  (43)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44)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45) 《明史·兵志一》卷八十九。

  (46) 《弇山堂別集·中官考十》卷九十九。

  (47) 《明史·兵志一》。

  (48) 《明通鑑》卷三十。

  (49) 《明通鑑》卷四十四。

  (50) 《明通鑑》卷四十四。

  (51) 《明通鑑》卷二十四。

  (52) 《明史·兵志四》卷九十二。

  (53) 《明史·兵志四》卷九十二。

  (54) 《明史·丁汝夔傳》卷一○四。

  (55) 《明史·鄭和傳》卷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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