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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2:11:23 作者: 丁易

  馬 堂

  馬堂是天津稅監兼轄臨清稅監,當他初到臨清時,「諸亡命從者數百人,白晝手鋃鐺奪人產,抗者輒以違禁罪之。僮告主者,界以十之三。中人之家,破者大半,遠近為罷市。」(264)以此激起萬餘人的民變,殺死了他的黨羽三十七人,時萬曆二十七年四月。事後,他大概有點恐懼,便奏稱「地方風俗狡悍,市井十虎縱橫」,藉此卸脫責任。於是山東巡撫楊光訓乃極論其怙惡掩罪,人心怨恨已極,奏疏中說:

  名為十虎者,系堂私人;號為槌師棒手者,系堂招募;晝之攘臂白奪者,堂之委官;夜之殺人放火者,堂之廚役。商賈閉門而逃者,誰驅之?明貼匿名者,誰致之?堂之所言,何一非己所為?真罪惡滔天,神人共憤。不然,狡悍市虎,此守土者事,於稅吏何與?而堂顧慮之乎?(265)

  奏疏上去,當然照例不報。到萬曆四十年又派他監稅南直隸,《二申野錄》卷六云:

  直隸等處監稅魯保卒,撫按題請裁革,上命歸併馬堂……馬堂原住紮天津,一聞是命,竟發牌上任,以此為利。附堂者復藉堂為利。先是在臨清肆惡咆哮,人聞其風,魂魄消阻。由淮抵揚,虎而冠者,劊肝益膳,奮爪磨牙,所過無不抄搶,邑鎮為之罷市,鹽商逃竄。山陽等縣門,被其打壞,縣令逃匿揚州,城門數日不開,父老赤子,呼聲振地。巡視江防禦史恐激變地方,疏請撤回天津,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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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時揚州巡鹽御史徐縉芳也上疏劾馬堂九大罪,朱翊鈞仍是不睬。(266)

  孫朝和張忠

  孫朝是山西稅監,張忠是山西礦監。張先至,孫後至,二人串通作惡,百方誅求。當時山西巡撫魏允貞以他二人交毒官民,便自劾不職,奏云:

  蓋舉劾之權,在內則科道,在外則撫按。前孫朝舉太原知府周詩,今張忠又舉夏縣知縣韓董矣。然舉劾尤其小者,而太平縣典史武之傑,張忠經過,知縣失於迎接,遷怒捉責致斃。建雄縣李逢春被張忠、孫朝索錢不遂,備極凌辱而斃。二臣雖小,無可殺之罪也。至於商稅不用天平而用大秤,壓重無算。土儀帳幔手帕絨衣絨氈,一縣多則千餘,少則數百件,此皆民膏也。(267)

  奏上,孫朝大怒,劾永貞抗命阻撓,謂其貪贓至三十餘萬,疏中甚至有「欲食其肉而寢其皮」的話。

  潘相、李道、李鳳等

  潘相是江西稅監,也是無惡不作,曾「毆折輔國將軍謀圮肢,並系宗人宗達,誣以劫課,劾上饒知縣李鴻主使。帝切責謀圮等,奪鴻官」(268)。

  李道是湖口稅監,暴虐貪橫,「漕舟南還,乘風揚帆入湖口。道欲榷其貨,遣卒急追之,舟覆,有死者。道遣吏捕漕卒,(南康知府吳)寶秀拒不發。道怒。劾寶秀及星子知縣吳一元、青山巡檢程資阻撓稅務,詔俱被逮」(269)。

  李鳳是廣東稅監,在任內「乾沒五千餘萬,他珍寶稱是」,又「劾逮鄉官吳應鴻等」。(270)後調赴雲南,據都御史溫純奏稱:「廣東李鳳至污婦女六十六人,私運財賄至三十巨舟、三百大槓。」(271)

  此外像橫嶺礦監王虎、蘇杭稅監孫隆、通灣稅監張華等,無不播虐逞凶,殘害百姓。

  礦稅特務的爪牙

  以上是礦稅特務頭子肆虐的情形,底下再看一看這些特務的爪牙是在怎樣為虎作倀,幫凶作惡的。

  如上所說,礦稅特務每人手下都有一批爪牙,這些爪牙為非作惡也並不下於特務頭子,有時甚至比特務頭子還更厲害。如最著名的陳增參隨程守訓。

  程守訓

  程守訓是徽州歙縣人,原是個市井無賴,曾拐騙過妓女,復倡言開礦,夤緣認識陳增,增便認他為侄婿。於是他便不屑與其他參隨為伍,納銀助大工,特授中書舍人,直武英殿。隨陳增至山東,自署頭銜曰:「欽差總理山東直隸礦事務兼查工餉。」自稱奉密旨訪各處富商,搜求天下異寶。出來的時候煊赫異常,據當時直隸巡按劉曰梧目擊的情形是:「旗蓋車馬,填塞街衢,首有朱紅金字欽命牌二面,繼有二牌:一書凡告富商巨室違法致富者隨此牌進。一書凡告官民人等懷藏珍寶者隨此牌進。四介冑騎士執之。其他戈矛劍戟,擁衛如鹵簿。」劉曰梧看見這樣儀衛竟比督撫還威武,便傳令呵止,程守訓答稱:「你我都是奉出使,誰也不能管誰。」劉曰梧竟無話可答。明代制度規定不是鎮撫不能立中軍官,但他卻擅立京棍仝治為中軍,晨夕鼓吹舉炮。行路的時候,仝治則另踞一船,邏卒數百,也有很多的爪牙。守洲同時又在徽州原籍大建宅第,據時人沈德符親眼看到的情形是——門左右豎立兩大牌坊,中層署自己姓名,撫按以下俱列名於下一層。門前又豎六根旗竿,高揭黃旗,上書「帝心簡在」。前堂榜曰「王恩之錫」,後堂曰「咸有一德」。鄉黨有人規勸他,他便答道:「我自出都門,頭已不在我頸矣。」(272)

  至於其剝削敲詐酷刑勒索人民的情形,如《明神宗實錄》卷三四七所載:

  每日放告,專命四方積猾揭首,匿名鬼狀,平空架影,今日械一人,曰「爾富而違法」,明日系一人,曰「爾家藏珍寶」。又挾山東稅監陳增前奏吳宗堯逆黨文移,忽左指一人曰:「某甲即某乙。」右指一人曰:「趙某即錢某。」凡稍殷實者,即羅而織之。其初逮也,不遞訊也,鐵鎖索項,三木曳身,令過都歷市,遍使觀者股慄,而後就訊舟次,設水牢於舟中,晝夜浸之,絕其飲食。已乃詭出之岸,令與皂廝養,兢誶而迭毆之,非法刑阱,備極慘毒。其人求死不得,無奈傾家鬻產,跪獻乞命,多則萬金,少亦不下數千。如儀真監生李梁材,南京鹽商王懋信,淮揚江一全諸家,立見傾盪喪身,人心洶懼,棄家遠竄。

  還有借誣罔吳宗堯來牽連許多人,用以嚇詐索賄:

  守訓乃訐宗堯多贓巨萬,潛寄徽商吳朝俸家,上如所奏嚴追。宗堯徽人,與朝俸同宗也。自是徽商皆指為宗堯寄贓之家,必重賂始釋。(273)

  陳增只奉令督山東礦稅,程守訓是他的鷹犬,索詐自然也只該在山東境內,但他卻找了一個藉口到徐淮江南一帶搜刮起來,藉口是:

  徽州大商吳養晦者,家本素封,盪盡。詭稱有財百萬在兄叔處,願助大工。上是之,行撫按查核。守訓與吳姻連。遂偽稱勘究江淮不法大戶,及私藏珍寶之家。(274)

  於是便「自江南北至浙江大作奸弊……募人告密。誣大商巨室藏違禁物,所破滅什百家,殺人莫敢問」(275)。甚至,「凡衣食稍溫厚者,無不嚴刑拷詐,禍及婦孺矣」(276)。此外,一路上便「宴飲遊玩,揮金如土,賞倡優動以百金,且曰『吾將賞汝一官』。私買婢妾,輒曰:『吾將進御』。其號於人曰:『我天子門生,奉有密旨,部院不得考察,科道不得糾劾』」(277)。

  程守訓這種殺人逼賄、殘暴酷虐的情形,就連當時特務們自己也覺得太不像話,同時他又侵犯了其他特務的利益,於是有些特務便提出彈劾。如兩淮鹽務少監魯保於二十八年三月便奏參守訓並及其爪牙云:

  稅監陳增委官程守訓率領虎黨王文、洪修之等百餘人到揚州儀真,假託奉旨提人,縱聽流棍項九川、呂尚文等誑捏通倭漏稅等情,斬門擒捉抄產毒刑數百餘家,小則破家,大則絕命,逞強娶妾,逼人投水,商灶哄然,幾激成變亂,伏乞嚴察。礦稅鹽務,各有職掌,民間犯罪,有司官究治,毋俟礦稅衙門糾察,請一切禁絕越例受詞,嚴驅奸徒倚托。(278)

  奏上,朱翊鈞照例不報,五月間魯保又上疏極言:「商民貧困,程守訓假勢嚇詐,又有張大亨等假牌提拿,詐害多贓。」魯保究竟是宦官特務,特務奏疏終是容易上達的,這回朱翊鈞便有旨:「張大亨……即同撫按嚴拿同擬……程守訓……著陳增勘明奏請定奪,不許徇私庇護。」(279)而陳增得旨,卻「特疏巧為程守訓卸罪,而移罪於洪修之等,乞問遣正法」(280)。但這回朱翊鈞又沒有看這奏疏,仍是不報。結果程守訓仍逍遙法外,連洪修之也一點事都沒有。

  但程守訓這樣跋扈,和陳增之間就漸漸有了矛盾,特別是不受陳增約束,更使陳增大為不快。於是鳳陽巡撫李三才便利用這一點,通過陳增把程守訓殺掉,事件經過見《萬曆野獲編》卷六《陳增之死》條:

  (李三才)佯以好語陳增曰:「公大內貴臣,廉干冠諸敕使,今微有議者,僅一守訓為祟耳。他日壞乃公事,禍且及公,虎雖出柙,盍自縛而自獻之。」增初聞猶峻拒,既又歆之曰:「守訓暴斂,所入什佰於公,公以半獻之朝,以半歸私帑,其富可甲京師也。」增見守訓跋扈漸彰,不復遵其約束,心慍已久,因微露首肯意。李中丞(三才)覺之,潛令其家奴之曾受守訓酷刑者,出首於增。云:「守訓有金四十餘萬,他珍寶瑰異無算,並畜龍鳳僭逆之衣,將謀不軌。」李又怵增急以上聞:「公不第積謗可雪,上喜公勤,即司禮印可得也。」增以為誠言,果以疏聞,上即命李三才捕送京師治罪。

  守訓被押解到京後,鞫治論死。幹掉這樣一個特務爪牙,竟費了這麼大週摺,如若不是李三才計誘陳增自己出首,恐怕誰也動不掉他的。程守訓於二十四年隨陳增一同到山東,捕送入京論死,大概是在三十二年。(281)蹂躪各地,幾及十年之久。

  其他特務爪牙

  這些特務爪牙肆虐的情形,今日姓名尚可考見的還有陳奉的爪牙王繼賢。二十九年二月湖廣巡撫王立賢奏:

  稅監委官王繼賢因開礦無砂,謀為盜寇,白晝持刀入穀城縣堂,拷打署印主簿,欲開縣庫不得,逾城而去。(282)

  梁永手下的爪牙除了前面提到了的樂綱幾個人而外,還有杭大賢:

  三十三年三月,陝西稅監梁永委官杭大賢,冒稱欽差催稅,領眾入渭南縣,橫索無厭,逼罵知縣徐斗中致憤卒,毆倉吏王興國,館夫趙應貴,娼婦石小成斃之。(283)

  高淮手下有楊承恩:

  (三十年四月)遼東巡按御史何爾健劾惡棍宋希曾等勾引稅監高淮委官楊承恩等,逼詐贓私,鄉民無告,至欲順虜逃生,請將諸惡棍嚴究正罪,以弭變安邊。(284)

  馬堂手下有康寧:

  天津稅監馬堂有參隨康寧……責辦銀魚於武清。(285)

  這個康寧後來也許是失了馬堂的寵,馬堂又參奏了他:

  (三十七年八月)天津稅監馬堂自奏其參隨康寧。上以康寧鑽冒校尉,橫肆貪暴,法紀何在,命會撫按官嚴提追贓,擬罪具奏。(286)

  高寀手下有魏天爵、林宗文,這兩人便是教高寀吃小兒腦髓的,他們得到高寀信任後,便:

  益自為得計,導之橫噬,如陰雲毒霧,蒙被草木,無不枯焦。子衿路相遇,避塵稍緩,因辱隨之。(287)

  他們對高寀的諂媚,更是無微不至,如:

  諸棍受宷意,指諷人為立碑平遠台,頌寀功德,恬不為怪。(288)

  他們手下還有一些小爪牙:

  黜吏逋兇惡少年無生計者,率望膻而喜,營充稅役,便覺刀刃在手,鄉里如幾肉焉。(289)

  孫朝手下有陳保:

  孫朝所攜程守訓、陳保輩,至捶殺命吏,毀室盧,掘墳墓。(290)

  張忠手下有毛鳳騰、馬化龍等,二十八年六月山西巡按汪以時上言:

  張忠委官毛鳳騰帶有書房陳涵初、方遇春,系趙古元逆黨,被旗尉崔德緝獲,鳳騰何人,敢於納叛?是安可置而不問也!又礦稅兩府差假官馬化龍斬關而入富平之察院,又吊打馬夫,嚷入縣堂,擊碎聖諭之碑亭,又何可置而不詰也。(291)

  潘相手下有王四:

  江西稅監潘相舍人王四等於饒州橫恣激變,致毀器廠。相誣奏通判陳奇可不能補救。得旨系逮,奇可疏自白,不報。(292)

  張華手下有劉大倫,二十八年四月戶部尚書陳渠奏稱:

  神棍劉大倫,捏牙稅之說,誣誘通灣少監張華(按:原文作燁),忽已於京城內外經紀,勒取牙稅一萬五千兩,責宛大二縣征解。且寶珠市不常有,本無牙行,此輩饑寒憔悴,日不聊生,乃鞭笞以索其稅,立見顛踣號呼,可憐千百窮命民,何忍復絕其命?直恐民窮慮易,一旦禍發蕭牆,即蓄積如山,何所用之。(293)

  此外據三十年戶科都給事中姚文蔚所奏,陳增尚有王桐右,李鳳有裴宗翰,楊榮有張安民。他陳述這些人肆虐的情形是:

  掘人冢、壞人廬、淫人室、盪人產、劫人財,以濟溪壑之欲。甚至航海通夷,威逼殺令。(294)

  而二十八年鳳陽巡撫李三才也奏陳過一堆特務爪牙,奏云:

  無賴亡命,翼如虎狼。如含山之潘元等,和州之陳所蘊等,淮安之馬如壯等,揚州之蔣柔等,瓜州之酆奔、紀四,儀真之吳大川、汪王等,泰州之郭實,宿州之顧其禮、戴環等,假雕印信,公行嚇騙。(295)

  至於這些爪牙隸屬於哪些特務,今日已無法確指了。

  以上這些特務爪牙,姓名都見於大臣奏疏,他們的威勢自然也就可以想見,然而已經這麼多,至於他們下面的鷹犬,自然更不計其數了。

  朱翊鈞派出這麼多特務,特務又派出這麼多爪牙,爪牙又派出無數小爪牙,散布全國,橫行各地,真如驅一群餓虎到羊群中,老百姓還能倖免嗎?《明史·神宗本紀》贊中曾慨嘆道:「論者謂明之亡,實亡於神宗,豈不諒歟!」這樣去論斷朱翊鈞,倒是一點也不過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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