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群餓虎無數飢狼01
2024-10-11 12:11:19
作者: 丁易
朱翊鈞時代礦稅特務的罪行,真正是擢髮難數。其中罪行最昭著的如陳增、陳奉、梁永、高淮、高寀、楊榮、馬堂、孫朝、張忠、潘相等,茲分別敘述於下,其幫同作惡的著名爪牙也附述於後。
陳 增
陳增於萬曆二十四年奉敕開採山東礦山,兼征山東店稅。他初到山東,便「劾福山知縣韋國賢,帝為逮問削職。益都知縣吳宗堯抗增,被陷,幾死詔獄。巡撫尹應元奏增二十大罪,亦罰俸」(214)。朱國楨《涌幢小品》述吳宗堯被陷情形如下:
吳宗堯,歙人,為益都令。稅璫陳增至,橫甚。誣奏福山令下詔獄。余皆震恐,往往長跽如屬吏。吏白公,公叱曰:「鬚眉男子乃為閹屈膝耶?」不往見,而之登州謁海防使者。德王使人諭增:「此非他令比也。」增陽諾。公退,王使兩璫來,翼公輿而入,增無可如何,下堂迎,卒成賓主之禮而退。然恥為公所亢,銜之深。公過金嶺鎮,鎮驛長金子登擁騶從如上官,公訶之。已盛供張,復麾不納。孟丘山有鉛礦,子登說增:「此可鬻金,幸以相付,月得金若干為壽。」增遂檄之,公數詰責。子登遂行讒抅。增逮諸富民,誣之盜礦,三日至五百人。公憤甚,疏其狀。增反誣,遂被逮。(215)
而孟丘山礦,陳增終於還是開採了,每日徵發一千多人去挖鑿,捶打死的工人不計其數。(216)
從這以後陳增越發放肆,他手下有個參隨程守訓,殺人勒賄,遍於大江南北,陳增很受他煽動。後來鳳陽巡撫李三才設計離間他們,揭發程守訓貪贓四十餘萬,逮送京師論死(詳見後面)。朱翊鈞也就因此懷疑陳增吞沒金寶,結果陳增愧懼自殺,其情形如下:
增既失上佐,跡已危疑,其部曲亦有戒心,所唆不能如歲額。上疑增屢歲所剝奪且不貲,又苛責之。李中丞(三才)又使人脅之,謂閣臣密揭入奏,上又允矣。又曰:某日緹騎出都門矣。增不勝愧悔,一夕雉經死。名下狐鼠懼罪,即時鳥獸散去。(217)
陳增萬曆二十四年來山東,三十三年自殺,肆惡山東整整十年之久。
陳 奉
陳奉原本是御馬監奉御,萬曆二十七年命征荊州店稅,兼采興國州礦洞丹沙及錢廠鼓鑄事。一人兼領數使,恣行威虐,「每托巡歷,鞭笞官吏,剽劫行旅」。「嚇詐官民,僭稱千歲。其黨至直入民家,姦淫婦女,或掠入稅監署中。」(218)「富家巨族則誣以盜礦,良田美宅則指以為下有礦脈,率役圍捕,辱及婦女,甚至斷人手足投之江。」(219)「伐冢毀屋,刳孕婦,溺嬰兒。」(220)殘暴酷虐,慘無人道,竟一至於此!還有一次他把興國州境內墳墓完全掘開,原因是:「興國州奸人漆有光,訐居民徐鼎等掘唐宰相李林甫妻楊氏墓,得黃金巨萬。騰驤百戶仇世亨奏之,帝命奉括進內庫。奉因毒拷責償,且悉發境內諸墓。」(221)但仇世亨所奏,與事實並不相符,只是想借端生事,敲詐百姓而已。當時審理這事的湖廣巡撫王立賢曾奏稱:
宵人言利太過,窮民賠補可憫,懇乞俯賜減免,並望停開古墓,以萬世盛德事。騰驤衛百戶仇世亨奏:「興國州民徐鼎掘開唐相李林甫夫人楊氏墓,有金牌、金童、金壺、金杯、金爐、瓶燭台及金銀窖未開。臣等誓天公審據徐鼎招上有金杯、金碗等數,事較原奏所開,百不及一,皆為窮民瓜分消化。」及查其地,則大冶縣,而非興國州,其墳則元衛國公呂文德,而非唐相李林甫,其夫人則程氏,而非楊氏,其年月則二十五年十月,而非二十六年四月。即此推之,奏詞可盡信乎?乃陳奉執原奏必欲取盈,百般毒拷,聞者酸鼻。臣恐窶人傭工百骨稜稜於杖下,而金必無可得。伏乞從量減,停止開掘,則愚民更生而朽骨沾恩矣。(222)
至於陳奉在任上,威權之大,也莫與倫比,竟然侮辱王妃,嚇詐財物。二十九年七月刑科右給事中陳繼奏:
稅使陳奉凌逼親藩,以惡言侮襄王妃,嚇作重賄,及前後贓銀十五萬,盜匿稅銀不計其數,乞追贓正法,並將參隨沈事間等按究如律。(223)
他這種高度的剝削貪刮,連當時他同夥的特務們都看不下去,而上章彈劾,如督理江西湖口等處徵收舡料稅店御馬監監丞李道曾言:
臣駐紮之處,與湖廣奉御陳奉壤地相接。奉之在楚也,水則阻截舟商,陸則攔截販賣,所轄十五府官,盡與為寇讎,周曆數千里,民咸剝其膚肉。(224)
陳奉在湖廣凡二年,「慘毒備至。及去,金寶財物巨萬計」(225)。
梁 永
梁永原是御馬監監丞,萬曆二十七年二月,朱翊鈞派他往陝西徵收名馬貨物。稅監照例不帶兵,但梁永卻獨畜馬五百匹;招致亡命,用千戶樂綱等,出入邊塞,到處橫行納賄。「渭南知縣徐鬥牛,廉吏也。永責賂,捶斃縣吏卒,鬥牛憤恨自縊死。」(226)後來他又請兼鎮守職銜,又請率兵巡花馬池慶陽諸鹽池,征其課。手下有兵,便越發橫行起來,於是「帥諸亡命具旌蓋鼓吹,巡行陝地。盡發歷代陵寢,搜摸金玉,旁行劫掠。所至,邑令皆逃……稅額外增耗數倍。藍田等七關歲得七萬」(227)。他在陝西貪虐情形,如:
(二十七年)陝西巡撫賈侍問疏參太監梁永贊畫劉有源酷發生員王守胤等,不報。既而永以同知宋言交通生員許顯吾等倡亂聳奏,有旨命永與撫臣提舉等官公同審究。江西道御史楊宏科上言:「殺命重辟也,戮士異變也,今置之勿問,而獨行永言,豈遣使之臣,其言皆信,而封疆之臣,其言皆虛耶?近日諸璫目不識丁,舉手倚乎心腹,食必擇肉,御貨恃乎爪牙。群小橫行,莫敢誰何。」(228)
到三十四年正月,時朱翊鈞已下了停礦分稅的詔旨,而梁永卻越發橫行起來:
梁永以利權去已堅執咸陽潼關委官不宜罷,益集無賴,縱橫漁獵,濫捕平民高沖露數十人,拷掠索財,人心洶洶。撫臣顧其志擒黨惡王遇義等置之法,永大恨之。先是永用事胡奉者,咸陽人,以他事怨知縣宋時際,因嗾永檄縣取絨氈千五百條,計值四千金,時際怒不與。奉又激永縛咸陽平民王治邦死杖下,其弟化邦訴於撫臣。永聞,又捕化邦,痛決桁楊以示。適咸寧縣生員鄒顧等道行遇劫,則稅使常隨人役也,知縣滿朝薦捕得之,方在鞫訊,永疏稱時際等抗旨劫去稅銀,刑禁稅役。命下,械逮時際,以朝薦蒞任未久姑降一級。(229)
同年二月,陝西巡撫顧其志也曾疏稱梁永的酷虐情況:
梁永怙惡不悛,擅作威福……擅置兵器,私匿軍士千餘,戰馬五百,窩集亡命李鄂、李朝江等多至千人。責死縣丞鄭思顏、指揮劉應聘、生員李洪遠等。及殺死平民王治邦等,強奪良民子弟如張准等男數十人,私行閹割,縱樂綱等宣淫占擄,家無寧室。(230)
當梁永在陝西肆虐的時候,咸寧知縣滿朝薦竟不為所屈,和他對抗。朝薦先曾捕獲做強盜的稅役,後來有個御史余懋衡巡按陝西,梁永派人去毒殺他,「事覺,朝薦捕獲其人。永懼,率眾擐甲入縣庭。吏卒早為備,無所掠而去。城中數夜驚,言永反。或謂永宜自明,永遂下教。自白不反狀,然蓄甲者數百。而朝薦助懋衡操之急,諸惡黨多亡去」(231)。這些惡黨亡去的時候,仍是十分凶暴:「其渠魁王九功、石君章等齎重寶,輜(左車右並)盈路,詐為上供物,持劍戟弓弩,結陣以行。而永所遣人解馬匹者,已乘郵傳先發。九功等急馳,欲追及與同出關。朝薦疑其盜,見九功等後至無驗,邏兵與格鬥,追至渭南,殺數人,盡奪其裝。御史懋衡以捕盜殺傷聞。永大窘,聽樂綱謀,使人系疏發中馳奏:『九功等各貢名馬、金珠、睛綠諸寶物,而咸寧知縣朝薦承余御史指,伏兵渭南劫之,臠君章等,誣以盜。』帝怒曰:『御史鴆無恙,而朝薦代為報復,且劫貢物』。敕逮朝薦。」(232)滿朝薦能和殘殺人民的特務對抗,人民當然是擁護他的,所以,「朝薦被逮旨到,彼中軍民咸亂,梁永開門射死一人,砍傷一人」(233)。這是萬曆三十五年七月間的事(按:《明史·梁永傳》說是三十四年的,茲據實錄,《明史紀事本末》及《明史·朝薦傳》)。
也就在這年,朱翊鈞下命叫陝西巡撫護永等還京。計梁永在陝西作惡凡九年之久。
趙 欽
和梁永同時在陝西的還有開礦太監趙欽,其作惡程度雖不及梁永,但其兇橫也和梁永差不多。如:
稅使梁永趙欽肆虐,(富平知縣王)正志捕其黨李英杖殺之,因極論二人不法罪。欽亦以李英事訐奏,帝怒,命逮之。(234)
至其剝削百姓也是十分厲害,《明神宗實錄》卷四一八云:
陝西開礦太監趙欽掊克無厭,積數十萬,復命之驛遞申報,除牛負馬馱外,箱九十六抬,每抬用夫四名,尚顛踣不起。戶科部給事中姚文蔚奉劾云:「陝西一省,有梁永之播毒,而趙欽佐之,遂無完膚,迄並行逮治。」不報。
高 淮
高淮是尚膳監監丞,萬曆二十七年三月派往遼東開礦徵稅,剛到不久,他的「委官廖國泰,虐民激變,淮誣系諸生數十人。巡按楊宏科救之,不報」(235)。於是,高淮便越發放肆起來:「惡遼東總兵馬林不為己下,劾罷之……巡按何爾健與淮互訐奏,淮遣人邀於路,責其奏事人,錮之獄,匿疏不以聞……三十一年夏,淮率家丁三百餘,張飛虎幟,金鼓震天,聲言欲入大內謁帝,潛住廣渠門外。給事中田大益、孫善繼、姚文蔚等言:『淮搜刮士民,取金至數十萬,招納諸亡命降人,意欲何為?』吏部尚書李戴、刑部尚書肖大亨皆劾淮擅離信地,挾兵潛往京師,乃數百年未有之事……巡撫(趙)楫劾淮罪惡萬端,且無故打死指揮張汝立。」(236)這些劾奏對於朱翊鈞自然絲毫不起反應,於是高淮就漸漸地干涉到軍事來了。上疏自稱「鎮守協同關務」,兵部奏其妄,可是朱翊鈞袒護他,竟向兵部撒謊,說是「朕固命之矣」。高淮從此更是毫無顧忌,「益募死士,時時出塞射獵,發黃票龍旂,走朝鮮索冠珠、貂馬,數與邊將爭功,山海關內外咸被其毒」(237)。而其跋扈更是令人不可響邇,三十一年工科給事中宋一韓奏稱:
淮在遼左殺人鬻獄,黷貨無厭。其跋扈不可響邇……彼其所蓄者死士也,所驅者驍騎也,時時操演,在在射獵,儼然戎服而坐麾下,所少者大將軍名號耳。且郵傳惟其騷動,營衛惟其需索,山海惟其蹂躪,官兵惟其(左車右夌)轢,士夫惟其奴隸,軍民惟其草菅,行人惟其劫掠。(238)甚至誣劾遼東地區以外的同知羅大器。當時順天巡撫李一頤奏稱:
內監外僚,初無統攝,且遼陽礦稅何予薊門?若皆效淮所為,有司將無遺類。(239)
這些奏論朱翊鈞當然都是照例置之不睬的。
至於高淮酷虐遼東人民的情形,則是「吏民小拂意,父子老弱繫纍相屬於道。徵稅私賦倍之。每開市,奪其善馬,駑者強勒堡軍,以重價購償」(240)。「春間雪深丈余,人煙幾斷之時,帶領家丁數百人,自前屯起遼陽鎮江金復海蓋一帶,大小城堡,無不迂迴偏歷,但有百金上下之家,盡行搜刮,得銀不下數十萬,閣閭一空。」(241)而「遼陽城有四十七家,其家皆有數千之產,為淮搜索已盡,非死而徙,非徙而貧,無一家如故矣。」(242)
同時高淮還剋扣軍餉,三十六年協理京營戎政尚書李化龍奏稱:「夫寧前衛彈丸之地,南至海,北至邊,不過數里,此其軍幾何?乃淮扣銀,一衛至六千餘兩,即此一處,二十五衛可知。」(243)
遼東在當時是國防重地,其時建州奴爾哈赤正在整軍備武,招撫流亡,野心甚大。而高淮卻在大肆殘虐,壓榨百姓,兩兩相較,民心何去何從,還不夠十分明顯嗎?所以,在二十七年朱翊鈞派高淮赴遼的時候,戶科都給事中包見捷便看到了這點,曾奏稱:
遼左三面逼虜,蹂躪難支,加以倭奴發難,士馬疲露,死傷殆盡,茲一開採榷,有八可慮焉:稅役往來如織,供億如山,滋置郵之猶,一也。塞外吏卒,本以罪徒邊,輕去其土,若椎骨敲髓,徒攜邊氓之心,二也。士卒乘障,出萬有一生之計,以捍疆圉,又令之防礦防稅,彼且謂上實土芥視我,是挫戰守之氣,三也。閫以外原假便宜,而中使所經,炙手熏天,孰不望風解體,是掣將吏之肘,四也。開原市易,往實寬其途,今必銖括寸累,則屬夷以為非香火之情,不露刃相向,即掉臂以去,是開醜夷之隙,五也。朝鮮八道之奄奄尫贏,而稅使以銜命往,將彼為魚肉,此為刀俎,是增屬藩之怨,六也。邊關出入禁甚厲,而冠帶名目,動稱欽遣,侯吏莫敢問,倘有傑焉,而欲為中行說者乎,則軍情泄而虜諜張,七也。東征之師,撤還伊爾,即不悲楊柳歌饑渴而已矣,而卒與礦卒值,則鳴劍慷慨,何堪苛索,恐激兵噪之端,八也。夫遼東為神京左臂,種種難危,何物奸弁,輒為禍首,此其結黨,豈在林章王官下,陛下不懲以三尺,而並罷開採徵稅之令,則遼事必不可為,豈惟遼左,而國步隨之矣。(244)
這些預言,後來都一一實現了,三十六年四月李化龍奏稱:
若令淮依然虎踞邊關,切齒痛心,日與遼人修怨,遼人且旦夕驚恐,轉相告語,謂淮已深怒積怨於全遼,必且飾詞誣構,家戶受災。情見魚駭鳥驚,相率投虜。今奴酋方布德行仁,招亡納叛,而我為淵驅魚,為叢驅雀,不舉二十五衛遺黎盡入穹廬不已也。(245)
就在這年,朱翊鈞見到遼禍日亟,才把高淮召還,但遼東人民久在高淮虐政之下,早被逼得紛紛背井離鄉,投向努爾哈赤。以後便兵連禍結,愈演愈烈,遼東終於喪失。追原溯始,這個禍首便是大特務高淮。高淮以二十七年赴遼,三十六年召還,在遼東肆虐凡十年之久。和高淮同樣引起外患的還有高寀。
高 寀
高寀是福建稅監,在他剛到任的時候,威勢便十分煊赫:
寀銜命南下,金鉦動地,戈旗絳天,在在重足,莫必其生命。(246)
開礦則是:
其開採之役,漳龍巖亦與焉。寀不論有礦無礦,但與富人廬墓相連處,輒命發掘,必飽行賄乃止。其應開之山,聚徒躍冶,竟得不償失,虛縻縣官為名而已。(247)
抽稅則是:
寀在處設關,分遣原奏官及所親信為政,每於人貨湊集,置牌書聖旨其上,舟車無遺,雞豚悉算。然稅額必漳、澄之賈舶為巨。寀躬自巡歷,所過長吏望風披靡。
自後每歲輒至,既建委官署於港口,又更設於圭嶼;既開稅府於邑中,又更建於三都。要以攔出入,廣搜捕。稍不如意,並船貨沒之。得一異寶,輒攜去,曰:「吾以上供。」(248)
甚至實行劫掠:
簪紳奉使過里,與寀微芥蒂者,關前行旅並遭搜掠。(249)
(施)德政擢神機營右副將軍後軍都督。(朱)文達私語寀,如許歸裝,悉異香大貝。寀心動,遣數百人邀之途,掠其裝以去。(250)
在市面上買物件,從不給錢:
里市貧民挾貲無錢,寀朝夕所需,無巨細悉行票取,久乃給價,價僅半額,而左右司出入又幾經橫索,錢始得到手,如是歲歲為常。(251)
而據當時福建巡撫袁一驥所奏,其情形直同搶奪:
寀……私派一切行戶,金行取紫金七百餘兩,珠行取大珠五十餘顆,寶石行取青紅酒黃五十餘塊,鹽商每引勒銀二錢,歲銀萬兩。其他綢緞鋪戶百家,編定輪日供應,日取數百計……出入陳兵,家丁三百餘人,賓客謀士及歌童舞女百人,飲食珍奇及一應米菜酒果,盡取商店,日用五十餘金,各項物價分毫不給。又聽魏天爵等撥置設立,看驗使用,寀受其獻。而各棍人人取足,百金之產,編派無遺,擒拿拷逼,非投水即自縊,冤號動天,赴臣泣訴,日以百計,皆甘心以命與寀博。(252)
高寀這樣地大量搜刮劫掠,「計在閩一十六年,總得數十餘萬金」,其他珍寶不可勝計,而進獻朱翊鈞的「曾不滿百中之一」(253)。
高寀除了這樣劫掠壓榨人民而外,還販賣私鹽,私與外夷通商,破壞海禁,甚至私下許以澎湖通市,以致引起外患。三十五年福建巡撫徐學聚曾臚陳高寀不法事實:
寀自數年以來,利盡山海,罪孽深重,諸細瑣不具,姑舉其著者。閩中鹽政引目,舊止附海一例,續請依山佐之,引悉貯司。自寀入閩,奸民林世卿導之,私造南京戶部鹽引,俱稱依山,每封四百引,勒銀四百餘金,凡引百封,偽者過十之七,商人破家,吞聲切齒自經死者,不獨朱家相、洪士雅等數輩而已。又以海禁不通,則方物不至,每值東西洋船,私寄數百金,歸索十倍,稍不如意,則誣為漏稅。一物相溷,動費千金,拷掠之毒,怨盡骨髓。又私遣人丁,私出越販,動經年歲,搜求珍異,假國用以入私橐,褒皇靈以漁外服,尤王法之所以不容也。所最可異者,三十二年以撫按並缺,令奸商潘秀等往敗和蘭,勾引紅夷,詐帛麻即錢三萬,許以澎湖通市。臣等奉旨拒逐。今臣已告歸,而紅夷又至,殺戮商漁,洊窺內地,使沿海將士不得安寢者,是誰啟之乎?自寀壞海禁,而諸夷益輕中國,以故呂宋戕殺我二萬餘人,日本聲言襲雞籠淡水,門庭騷動,皆寀為之也。(254)
他和外國通商主要的對象是日本,據袁一驥奏所運販的貨物大多是禁物:
(寀)打造通倭雙桅海船二支……置辦通倭禁物,如番緞、龍鳳紅袍,建鐵刀胚、硝磺、鉛、錫、氈單、湖絲,價數十萬。(255)
這通倭大船往來海上,威風極大:
寀造船通倭,違禁之物無所不有,明豎上用黃旗,大書總督閩廣,使官兵不敢盤詰,乘風往來海上,飛報旁午,誰得稽留。(256)
高寀一方面和外國通商,需要保護;一方面因為殘虐人民,怕人民反對他,於是便招兵買馬,私藏軍火。而這些兵丁竟多半是海洋大盜,袁一驥奏云:
寀知神人共憤,無所自容,大出金錢,召募海洋巨盜,以為兵衛。(257)
甚至竟招養流倭:
頑凶狡賊日長月滋,養流倭於私室,以召募亡命傳習刀法,辟教場於城外,以侍衛親軍訓練行陣。匠作百人,大修攻戰之具……近日擺列發(左火右貢)神飛炮,百子銃,佛郎機各樣火器,放則百丸齊發,殺人千步之外。人情洶洶,無敢寧居。(258)
而據袁一驥奏,高寀竟有招倭謀叛的企圖:
臣等因諜而得其凶謀首恨。往者冤聚之眾,欲盡殺閩省官民,而據城招倭以叛。(259)
更駭人聽聞的,是他竟敲食小兒腦髓,《萬曆野獲編》卷二十八:
近日福建抽稅太監高寀謬聽方士言,食小兒腦千餘其陽道可復生如故。乃偏買童稚潛殺之。久而事彰聞,民間無肯鬻者。則令人偏往他所盜至送入,四方失小兒者無算。
據《東西洋考》卷八所載,獻這個方子的是他手下爪牙魏天爵、林宗文兩人:
原奏官魏天爵、林宗文百計媚寀,由是得幸。忽進一方云:「生取童男女腦髓和藥餌之,則陽道復生,能御女種子。」寀大喜,多買童稚,碎臚刳腦。貧困之家,每割愛以售。惡少年至以藥迷人稚子,因而就寀,幸博多金者。稅署池中,百骨齒齒。
此事袁一驥曾入之奏疏中,云:「椎擊童男女至死,而吮其腦。」(260)可見這事是千真萬確。這說起來,簡直令人毛骨悚然,無怪乎沈德符說他是「飛天夜叉」化身了。
到萬曆四十二年,他在福建激起民變,這才奉召還京。他是二十七年來福建的,在福建肆虐凡十六年。
楊 榮
楊榮是雲南的礦監,他於二十七年向朱翊鈞妄奏,說是「阿瓦、猛密諸番願內屬,其地有寶井,可歲益數十萬,願賜敕領其事」(261)。於是,朱翊鈞便派他到雲南去開礦。他是二月間去的,八月間就被雲南諸生罵了一頓,《明史紀事本末》卷六十五:「雲南稅監楊榮虐諸生,見詬,榮劾巡撫陳用賓,命下諸生於理。」於是楊榮便越發恃寵橫行,「恣行威福,府第僭擬,人稱之曰千歲」(262)。同時,對人民和官吏便儘量地肆虐誣陷。他原先向朱翊鈞說的那個一年可得數十萬的寶井,本是瞎說,至是「所進不得什一,乃誣知府熊鐸侵匿,下法司」。又「誣劾尋甸知府蔡如川、趙州知州甘學書,皆下詔獄。已又誣劾雲南知府周鐸,下法司提問。」又「怒指揮使樊高明後期,撈掠絕筋,枷以示眾。又以求馬不獲,系指揮使賀端鳳,且言將盡捕六衛官。」對官如此,對百姓自然更是殘暴,「恣行威虐,杖斃數千人」。人民恨之入骨,便在萬曆三十四年群起反抗,把他殺掉了。(2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