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乾兒義孫生祠生像01
2024-10-11 12:10:52
作者: 丁易
朱翊鈞時代,明代政治腐敗已達極點,統治階級內部發生重大混亂,朝臣士大夫們分成邪正兩派,互相攻擊,朱翊鈞一二十年不上朝,所以概不理會。大致說來,邪派中有齊、楚、浙三黨,而正派則為東林黨。這裡所謂黨,也並沒有什麼不得了的嚴密組織,齊、楚、浙只是封建同鄉的集團。而東林呢,則是因為吏部郎中顧憲成於萬曆二十二年開始在無錫東林書院講學,議論時政,批評人物,以輿論力量對抗邪黨,在朝一部分正派官員頗與之通聲氣,於是便有「東林黨」之稱。這兩派鬥爭消長情形大致如下:萬曆二十年至三十年,為東林當政時期,三十年以後是兩派相持時期,四十五年以後權歸齊、楚、浙三黨,天啟初年東林又重得政權。但齊、楚、浙三黨也並不是完全合作的,在四十五年得到政權以後,內部就發生了裂痕,東林黨的汪文言乘機很起了一點破壞作用。天啟初年,東林得勢,他們又以同鄉關係組織起來對抗。
東林諸人雖號稱清正,但內部也並不是毫無敗類。同時他們壁壘森嚴,黨見過深,凡是不合東林宗旨的人都斥為異黨,加以攻擊,有時就不免冤枉好人。《明史·崔景榮傳》卷二五六贊云:「方東林勢盛,羅天下清流。士有落然自異者,詬誶隨之矣。攻東林者,幸其近己也,而援以為重。於是中立者類不免蒙小人之玷。核人品者,乃專以與東林厚薄為輕重,豈篤論哉!」這段話說得是相當公正的。
天啟初年,東林得勢,便雷厲風行地執行自己的政策。天啟三年京察,東林趙南星為吏部尚書,把三黨的黨徒幾乎一網打盡,於是這些人便一齊去依附魏忠賢,做了魏的走狗,合力謀陷正人。凡是主持正義愛惜名義的,不論在朝在野,一概指為東林黨人,於是「東林」二字便成為犯罪的代名詞了。史稱:
當忠賢橫時,宵小希進干寵,皆陷善類以自媒。始所擊皆東林也,其後凡所欲去者,悉誣以東林而逐之。自四年十月迄熹宗崩,斃詔獄者十餘人,下獄謫戍者數十人,削奪者三百餘人,他革職貶黜者不可勝計。(301)
這就是邪黨轉成魏忠賢走狗的一段簡略經過。
這些走狗的人數,多到不可勝計,自內閣六部至四方督撫幾乎全是,詳細名單已見本章第二節。這裡便將這些走狗的幫凶作惡諂媚無恥的事實敘述如下。
魏家閣老
先從內閣說起。內閣宰輔首先諂附魏忠賢的是顧秉謙和魏廣微。
顧秉謙在天啟元年任禮部尚書,由於依附忠賢,三年春與魏廣微同時入閣,四年便為首相。「自四年十二月至六年九月,凡傾害忠直,皆秉謙票擬。《三朝要典》之作,秉謙為總裁,復擬御製序冠其首,欲用是鉗天下口。朝廷有一舉動,輒擬旨歸美忠賢,褒讚不已。」其為人「庸塵無恥」,「曲奉忠賢,若奴役然」。(302)底下一件事,可以看出他無恥到了如何程度:
秉謙率其子叩首逆閹曰:「本欲拜依膝下。恐不喜此白須兒,故令稚子認孫。」璫頷之。時其子方乳臭,即授之以尚寶丞。(303)
他不僅對魏忠賢曲盡諂媚,對一切宦官都極盡逢迎之能事。如:
內閹紛紛出鎮,崑山(秉謙崑山人)獻媚,票注「太監」二字,遂以為例。(304)
魏廣微南樂人,其父「允貞,萬曆中建言著節,與趙忠毅、鄒忠介諸公素稱同志,道義交也。廣微既貴,獨疾視其父所交名節之士,而傾心於內奄。鄒公(按:《明史》作趙)每對人嘆:『見泉無兒。』(見泉,允貞字)趙公則每見必以父執誼規之,不為加禮,以是益相忤。」(305)「後廣微大拜,復往謁高邑(趙南星),三及門而閽人弗為通,曰:『有事講請坐,無事請回。』廣微怫然曰:『人可以不見,官不可以不見。』遂索取原刺以歸,而決意逞宿憤矣」。他和魏忠賢同鄉同姓,開頭自稱「宗弟」,後來竟自認為忠賢的侄兒。(306)所以和忠賢勾結得最早,在閣中與忠賢通信,「皆親筆行書,外題曰:『內閣家報』,訂封鈐文曰:『魏廣微印』。差心腹家人,入送奄直房,付李朝欽收掌。」(307)時人稱為「外魏公」(308)。從這以後,他更無忌憚,肆行誣陷,「手寫所欲起用之人黃克纘、王紹徽、王永光、徐大化、霍維華等五六十人,目為正人,各加兩圈或三圈。又將縉紳便覽中如韓(左火右廣)、繆昌期、曹於汴、李邦華、鄭三俊等約百餘人目為邪黨,重者三點,次者二點。托內閹王朝用轉送逆賢處以行黜陟」(309)。
魏忠賢時的閣臣除顧秉謙、魏廣微外,還有馮銓、黃立極、施鳳來、張瑞圖、李國(左木右普)、來宗道、楊景辰等。
馮銓,涿州人,初為翰林,年輕而貌美,同館頗狎之,繆昌期狎之尤甚,大概是個龍陽君之類的人物。(310)天啟初年魏忠賢赴涿州進香,「時銓被劾家居,跪謁路次,送迎供張之盛,傾動一時。且涕陳泣盛明(按:盛明,馮銓之父)之冤,為東林陷害,逆賢憐其姣媚,已心許之」(311),而「逆賢未閹時有妻馮氏,亦涿州人,疑與銓同宗,頗有故劍之思,甚注意焉」(312)。楊漣劾忠賢二十四大罪時,忠賢很惶窘,求助外庭,於是「馮因具書於賢侄良卿,言外庭不足慮,教之行廷杖,興大獄以劫制之。又時時刺得外庭情事,密報逆賢,使為之備,賢感之刺骨」(313)。因此便想叫馮銓入閣,「因令王體乾侍上時,為舉甘羅故事。銓又令御史張樞催請枚卜,內有『……少年學士,黑頭相公,則英妙未可少也』」(314)的話。馮銓就這樣做了宰相。魏忠賢所陷害的人,大半都是他的密謀,如楊漣、左光斗之獄便是他和霍維華等鼓動起來的。《酌中志》卷二十四:「及汪文言再入詔獄,馮與霍維華、李魯生、楊維垣、崔呈秀等朝夕計議,羅織多人,密封良卿,轉送逆賢。」熊廷弼之死,也是他陷害的。《先撥志始》卷下云:「遼難之發,馮銓父子鼠竄南奔(馮父盛明時為遼陽兵備)。書坊中有刊賣『遼東傳』者(315),內列『馮布政父子奔逃』一回。銓以為大辱,先令卓邁上廷弼急宜斬之疏,遂於講筵袖出此傳,面奏請旨正法,閣中擬諭以進,王體乾等曰:『此明系小馮欲殺熊家耳,與皇爺何與?』」他又和「田爾耕最暱,每促膝夜語,即親近僮僕不得與聞」(316)。這所商議的自然都是謀殺陷害別人的事了。明亡後,他又投降了滿清,仍做宰相,可謂無恥透頂了。
黃立極與馮銓同時入閣,殺熊廷弼時,閣臣商議,日中不決,他出主意說:「此不過夜半片紙即可了當矣。」(317)施鳳來「素無節概,以和柔媚於世」,張瑞圖則專寫忠賢生祠碑文(318)。他們三人票旨必曰「朕與廠臣」,不敢稱忠賢名。「山東產麒麟,巡撫李精白圖象以聞。立極等票旨云:『廠臣修德,故仁獸至。』其誣罔若此。」(319)來宗道為崔呈秀父請恤典,疏中竟有「在天之靈」的話,時人稱他為「清客宰相」。楊景辰曾三次上疏頌美忠賢。(320)忠賢做壽,他們都撰有詩文,後來籍沒忠賢時,曾在家中搜出「顧秉謙壽六十壽文一篇,張瑞圖慶榮壽序一篇,黃立極疊承恩綸序一篇,馮銓祝上壽上公俚言百韻」(321)。
當時人稱這些宰相為「魏家閣老」,底下一段話,可以作為這些「魏家閣老」的總結:
或謂逆璫時拜相者皆魏家閣老,其然豈其然乎?然統計內閣稱頌共二十八本,而票擬諛旨贊導過當者,不可勝舉。蓋自魏廣微倡先附內,倒授太阿,而顧秉謙票擬,廠臣與皇上並稱,黃立極來宗道等相率效尤。則律以無將之誅,此輩安所逃哉!而施鳳來之撰詩文,張瑞圖之書聯扁,直以文隸畜之,又不足道也……嗚呼,謂之魏家閣老,豈誣也歟!(322)
閣老既是屬於「魏家」,其他的六部九卿四方督撫就不顧羞恥地拜魏忠賢為父,自稱乾兒,甚至自稱義孫。而乾兒義孫的門下走狗又不可勝計,當時人曾將這情形寫成「百子圖演義」一書(323),可見這些乾兒義孫的「盛況」了。
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四十孫
這些乾兒義孫最著名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四十孫等稱號。五虎是崔呈秀、田吉、吳淳夫、李夔龍、倪文煥,都是文臣,為魏忠賢主謀議的。
崔呈秀,薊州人,是五虎的首領,也是魏忠賢最信任的一條走狗。他初見東林勢盛,曾求加入,東林拒而不納。後以御史巡按淮陽,貪污納賄,無所不至。左都御史高攀龍盡發其貪污狀,奏云:
淮陽士民無不謂自來巡方御史,未嘗有如呈秀之貪污者。強盜,地方大害也,每名得賄三千金輒放。訪犯,地方大害也,得賄千金輒放。不肖有司應劾者,反以賄得薦,應薦者多以不賄止。(324)
奏上,吏部尚書趙南星議戍之,詔革職候勘。「呈秀大窘,夜走魏忠賢所,叩頭乞哀,言攀龍、南星皆東林,挾私排陷,復叩頭涕泣,乞為養子。當是時,忠賢為廷臣交攻,憤甚,方思得外庭為助……得呈秀,恨相見晚,遂用為腹心,日與計劃。」於是,呈秀便「以間進《同志》諸錄,皆東林黨人。又進《天鑒錄》,皆不附東林者。令忠賢憑以黜陟,善類為之一空。暮夜乞憐者,莫不緣呈秀以進,蠅集蟻附,其門如市」。同時他也就升為工部右侍郎,便上疏頌美忠賢,請賜獎諭。疏中竟無恥地說:「臣非行媚中官者,目前千譏萬駕,臣固甘之。」疏上,朝野轟笑。天啟六年七月進工部尚書,加太子太保兼左都御史,他自恃忠賢的寵愛,越發貪污。一般無恥之徒,也奔走逢迎,多拜為門下士,籍以接近忠賢。他權高勢大,便更為恣肆,「不附己及勢位相軋者,輒使其黨排去之……諸所傾陷,不可悉數,雖其黨亦深畏之」。他的兄弟女婿親等都是高官厚祿,甚至他的姨太太的兄弟一個戲子蕭惟中也做了密雲參將。七年八月「遷兵部尚書,仍兼左都御史,並綰兩篆。握兵權憲紀,出入烜赫,勢傾朝野」(325)。他始終是忠賢的心腹,從沒有失寵過。朱由校死時,忠賢曾召他有所密議:
熹宗崩,廷臣入臨,內使十餘人傳呼崔尚書甚急,廷臣相顧愕眙。呈秀入見忠賢,密謀久之,語秘不得聞。或言忠賢欲篡位,呈秀以時未可,止之也。(326)
朱由檢即位後,忠賢自縊,崔呈秀自己也知道免不了一死,便「列姬妾,羅諸奇異珍寶,呼酒痛飲,盡一卮即擲壞之,飲已自縊」(327)。
倪文煥、李夔龍、吳淳夫、田吉四人都是由崔呈秀介紹給忠賢做義子的。倪文煥初為御史,曾劾周順昌「給假南歸,坐三大船,資貨充盈,壓沉一舟,狼藉河干,白鏹暴露,通人掩口。」(328)其誣罔如此。後「出按畿輔,為忠賢建三祠」。後官至太常卿。李夔龍則「專承呈秀指,引用邪人,以媚忠賢」。官至左副都御史。吳淳夫是崔呈秀的走狗,官至工部尚書。田吉官至兵部尚書。(329)
五彪是田爾耕、許顯純、崔應元、楊寰、孫雲鶴,都是武人,專為魏忠賢屠殺異己的。
田爾耕在忠賢時掌管錦衣衛,「狡黠陰賊,與魏良卿為莫逆交。魏忠賢斥逐東林,數興大獄。爾耕廣布偵卒,羅織平人,鍛鍊嚴酷,入獄者率不得出。宵人希進者,多緣以達於忠賢,良卿復左右之,言無不納,朝士輻輳其門。魏廣微亦與締姻,時有『大兒田爾耕』之謠」。許顯純是田爾耕部下,掌鎮撫司,「略曉文墨,性殘酷,大獄頻興,毒刑鍛鍊,楊漣、左光斗、周順昌、黃尊素、王之寀、夏之令等十餘人,皆死其手」。崔應元官錦衣指揮,「凡顯純殺人事皆應元等共為之」。楊寰也隸籍錦衣,為東司理刑,是田爾耕心腹。孫雲鶴則是東廠理刑官。(330)他們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屠夫。
十狗首領是吏部尚書周應秋。周在萬曆中曾官工部侍郎,素極卑鄙,曾「求司空缺於趙高邑,屈膝不已,趙鄙之,常語人曰:『吾入山三十年,不意士風掃地至此』」(331)。及魏忠賢得勢,為左都御史,「有家人呂慶善烹飪,每伺魏良卿過,即以烹蹄邀飯,時號煨蹄總憲」(332)。天啟六年七月代王紹徽為吏部尚書,「稱官索價,每日勒足萬金,都門有『周日萬』之目」(333)。甚至,他的女婿都和他寫信開玩笑:
虞大復,應秋之婿也,素以狂逸自負。致書應秋云:「挾泰山以超北海,在婿固不敢望,入寶山而空回,想岳亦不能忘情也。」盛為時傳頌。(334)
他在吏部任內「清流未盡逐者,應秋毛舉細故,削奪無虛日」(335)。初楊漣等拷死獄中,他「夜半叩戶語其館客曰:『天開眼,楊漣、左光斗死矣』」(336)。他雖為吏部尚書,但自信不如崔呈秀之得寵,所以「每朝候崔呈秀,極足恭之態」(337)。至於對魏忠賢就更其諂媚了,如底下一件事:
一日忠賢與語曰:「爾江南人如何好粥?」應秋誤聽以為竹也,寄書其子將園竹盡砍,以為魏上公不欲江南人好竹耳。及忠賢敗,應秋捧其足而泣曰:「兒子如何過?」天下笑之。(338)
曹欽程也是十狗之一,他曾為吳江知縣,貪污狼藉。馮銓是他的座主,他通過馮的關係,拜了忠賢做爸爸,在「群小中尤無恥,日夜走忠賢門,卑諂無所不至」。甚至,他的同黨都羞稱之,但他卻反向別人驕傲,說是魏忠賢歡喜他。大概是太卑鄙無恥了,連魏忠賢也討厭他,說他「敗群」,削去官籍。但他倒是一條忠實的走狗,還「頓首忠賢前曰:『君臣之義已絕,父子之恩難忘』,絮泣而去」。忠賢敗後,他入逆案首等論死,關在牢里很久,他家人又不給送飯,但他卻有辦法,「掠他囚餘食,日醉飽」,其無恥一至如此。(339)
十孩兒之中有兵科給事中李魯生、提學御史李蕃,這兩人卑污無恥到了極點。兩人原先諂事魏廣微,廣微敗,改事馮銓,銓龐衰,又改事崔呈秀,最後得充忠賢義兒。時人稱他兩人為「四姓奴」。同官排擊忠良,李蕃多為之代草。(340)宦官李永貞家在通州富河莊,李蕃特製匾額送至其地。(341)忠賢常出中旨行事,李魯生便逢迎忠賢的意思,上疏說:「執中者帝,用中者王,旨不從中出而誰出?」舉朝大駭。他曾典試湖廣,發策大罵楊漣,甚至連屈原、宋玉也罵起來。(342)他兩人又與周昌晉在忠賢門下稱三傑。「蕃提挈大綱,發縱指示而已。昌晉論人,語多暗刺,不甚指斥姓名。魯生則胸饒鱗甲,筆森戈戟,遭者無不立碎。時為之語曰:『一周二李,其權無比。』後昌晉持斧出,易以劉徽,改語曰:『二李一劉,其權莫儔。』」(343)同時,又有李恆茂為禮科給事中,與魯生藩日走吏兵二部,交通請託,時人為之語曰:「若要起,問三李。」(344)還有十孩兒之一的御史石三畏,是崔呈秀推薦的,「鍛成楊、左之獄,咆哮特甚」。後來無意得罪了忠賢,罷歸。(345)
布滿中外的狐狗
當時魏忠賢的狐狗布滿中外,除了這些虎、彪、狗之外,還有許多無恥的傢伙,茲分別擇其最著名者分述於下:
先看那時一些無恥的尚書。
第一個是王紹徽。紹徽本是齊黨,在萬曆年間素以排擊東林為其黨所重視。因此忠賢得勢首先便派他擔任要職,一年之間,由左僉都御史進至吏部尚書。他感恩圖報,「進退一人,必稟命於忠賢,時稱王媳婦。常造點將錄,傾害東林諸君子。忠賢閱其書嘆曰:『王尚書嫵媚如閨人,今筆挾風霜乃爾,真吾家之珍也。』愈親愛之」(346)。「忠賢為從子良卿求世封,紹徽即為奏請良卿封伯。請推崇其三世,紹徽亦議如其言。」(347)他為了和緩人們對忠賢的怨恨,當忠賢派宦官出鎮,他曾和同官陳四不可。王恭廠朝天宮並災,他又勸忠賢不要誅殺過多,又上言用刑要寬。這些都是為忠賢市恩,但不料忠賢卻不管這些,屢次予以申斥。後來,狐狗中自相衝突,他被排擠去職。
霍維華曾任忠賢時的兵部尚書,起初「以崔呈秀、吳淳夫薦起用,其妾有為逆賢甥孫者,刺因稱『愚甥孫婿』」(348)。以此得接近忠賢,他曾和楊所修倡議修《三朝要典》,每陳奏必讚頌,中有「廠臣茅士,尚覺其輕,良卿太師,尚餘一級」之語。他「與崔呈秀為忠賢謀主。所親為近侍,宮禁皆得預知」(349)。朱由校生病,他便進什麼「仙方靈露飲」,「其法取上號大米淘淨,用甑蒸熟,內放銀瓶蒸吸其汁,飲之」(350)。朱由校先很歡喜吃,後來越吃身體越浮腫,醫藥無效,因此送命。忠賢敗後,他曾彈劾崔呈秀以自白,但也終於定入逆案。
徐大化曾任工部尚書,先任大理少卿時,楊漣等被捕入獄,他向忠賢獻計道:「彼但坐移宮罪,則無贓可指。若坐納楊鎬、熊廷弼賄,則封疆事重,殺之有名。」忠賢立刻採納了他的計策,楊、左諸人皆慘死。他在工部任內,貪恣無忌,連忠賢也討厭他,後來終于勒令閒住。(351)
此外,像兵部尚書劉詔,「嗜利無恥,父事忠賢」。又一兵部尚書邵輔忠,「諸奸攻擊正人,多其所主使」。工部尚書孫杰專彈劾正人,以博忠賢歡喜。(352)總督倉場侍郎薛貞,「以草場救災頌忠賢,遷刑部尚書,時稱火逼尚書」(353)。
至於當時言路方面則「爭搏擊清流,獻諂希寵」。像御史張納「為忠賢鷹犬,前後搏擊用力多,忠賢深德之」。他又「請毀東林、關中、江右、徽州諸書院」,以為這樣便可以搗毀東林巢穴。又一御史盧承欽求媚忠賢,曾仿王紹徽《點將錄》,艫列諸正人姓名,請榜示海內。(354)還有一個老而不死的劉志選,年已七十多,卻「嗜進彌銳」,魏忠賢打算廢斥由校的妻子張氏,他便立刻彈劾張氏的父親張國紀,暗中隱指張氏非國紀所生。另一御史梁夢環也上疏附和。《三朝要典》修成,志選上疏歌頌,說是「命德討罪,無微不彰,即堯、舜之放四凶,舉元、愷,何以加焉,洵游、夏無能贊一詞者」。忠賢大喜,升他為右僉都御史提督操江,(355)他便仗勢向人民勒索古董玩好,貪橫無忌。(356)還有一個左僉都御史謝啟光「往來王紹徽馮銓之門,時稱紅娘寄柬」(357)。
至於外邊的督撫,如川湖總督張義續「貪淫非人類,一婢為忠賢同姓,因加於嫡妻之上,進京八抬,稱魏太太,而璫稱義續為張姑爺雲」(358)。又如岳和聲「撫順天,魏忠賢呼為岳三哥,著他在我家做官」(359)。天津巡撫黃運泰「見忠賢屈膝,扶起以老黃呼之」(360)。此外,督撫幾乎全替忠賢建立生祠,當於下面詳述。
在魏忠賢直接指揮下的宦官特務,幫凶作惡,更為恣橫,其中最著的有王體乾、李永貞、塗文輔。
王體乾是當時司禮掌印太監,「故事,司禮掌印者位東廠上。體乾避忠賢,獨處其下,故忠賢一無所忌」。「忠賢不識字,體乾與永貞等為之謀主,遇票紅文書及改票,動請御筆,體乾獨奏,忠賢默然也。」李永貞與「體乾、文輔及石元雅共為忠賢心腹,凡章奏入,永貞等先鈐識款要,白忠賢議行。崔呈秀所獻諸錄,永貞等各置小冊袖中,遇有處分,則爭出冊告曰:『此某錄中人也。』故無得免者」(361)。至於一些小宦官自然更極盡諂媚之能事,甚至在演戲時也歌頌魏忠賢起來,如:
自天啟六年以後,凡御前插科打諢,本有鐘鼓司僉書王進朝,綽號王瘸子,抹臉詼諧,公然稱讚惜薪司怎樣軫恤商人,內府庫怎樣米積天堆,東廠怎樣釐奸剔弊,寶和店怎樣裕國通商。內修朝政,外鎮邊疆,或稱好個魏公公,或夸好個魏太監。逆賢居之不疑,自以為美,先帝聖顏亦為喜悅。(362)
生祠生像
以上所說的這些狐群狗黨,逢迎諂媚至於甘做義子義孫,也實在是「至矣盡矣,蔑以加矣」了,但他們還覺得不夠,於是便在各地替魏忠賢建立生祠,並且在當時成為一種極普遍的風氣。
第一個請建生祠的是浙江巡撫潘汝禎,天啟六年六月他上疏稱:「東廠魏忠賢,心勤體國,念切恤民。鑒此兩浙歲遭災傷,頓蠲茶果鋪墊諸費。舉百年相沿陋習極弊,一旦釐革,不但機戶翻然更生,凡屬茲士,莫不塗歌巷舞,欣欣相告,戴德無窮,公請建祠,用致祝釐等因。」奉旨:「據奏,魏忠賢心勤體國,念切恤民,閔兩浙連歲遭傷,革百年相沿鋪墊。宜從眾請,用建生祠。著即該地方營造,以求不朽,祠名『永恩』。」(按:《明史及紀事本末》均雲賜名「普德」。)從這以後,天下紛紛效尤,據《明史》統計,當時天下所建生祠計有:
其年(六年)十月,孝陵衛指揮李之才建之南京。七年正月,宣大總督張朴、宣府巡撫秦士文、宣大巡按張養素建之宣府、大同,應天巡撫毛一鷺、巡按王珙建之虎丘。二月,(閻)鳴泰與順天巡撫劉詔、巡按倪文煥建之景忠山,宣大總督朴、大同巡撫王點、巡按養素又建之大同。三月,鳴泰與詔、文煥,巡按御史梁夢環建之西協密雲丫髻山,又建之昌平、通州,太僕寺卿何宗聖建之房山。四月,鳴泰與巡撫袁崇煥又建之寧前,宣大總督朴、山西巡撫曹爾禎、巡按劉弘光又建之五台山,庶吉士李若琳建之蕃育署,工部郎中曾國禎建之蘆溝橋。五月,通政司經歷孫如洌,順天府尹李春茂建之宣武門外,巡撫朱童蒙建之延綏,巡視五城御史黃憲卿、王大年、汪若極、張樞、智鋌等建之順天,戶部主事張化愚建之崇文門,武清侯李誠銘建之藥王廟,保定侯梁世勛建之五軍營大教場,登萊巡撫李嵩、山東巡撫李精白建之蓬萊閣、寧海院,督餉尚書黃運泰、保定巡撫張鳳翼、提督學政李蕃、順天巡按文煥建之河間、天津,河南巡撫郭增光、巡按鮑奇謨建之開封,上林監丞張永祚建之良牧、嘉蔬、林衡三署,博平侯郭振明等建之都督府、錦衣衛。六月,總漕尚書郭尚友建之淮安。是月順天巡撫盧承欽、山東巡按黃憲卿、順天巡按卓邁;七月,長蘆巡鹽龔萃肅、淮揚巡鹽許其孝,應天巡按宋禎漢、陝西巡按莊謙,各建之所部。八月,總河李從心、總漕尚友、山東巡撫精白、巡按黃憲卿、巡撫何可及建之濟寧。湖廣巡撫姚宗文、鄖陽撫治梁應澤、湖廣巡按溫皋謨建之武昌、承天、均州。三邊總督史永安,陝西巡撫胡廷晏,巡按謙、袁鯨建之固原太白山。楚王華奎建之高觀山。山西巡撫牟志夔,巡按李燦然、劉弘光建之河東。(363)
其中如閻鳴泰一人於薊、遼建祠竟達七所,黃運泰兩所,張朴三所。還有長蘆巡鹽龔萃肅已經和同官共建一祠,但還要自己另建一所,說是「同眾烏見葵忱」(364)。
當時除建祠而外,還有請建坊的,如:「大同巡撫張翼明疏請為廠臣建坊,有旨:宣鎮赤城共請坊額,以示華夏,著與做『一代宗功』。」(365)這坊就更多到不可勝數,不能一一列舉了。
這些祠和坊都是奉旨建立,都有賜名,如「廣恩」「崇仁」「崇德」「報功」「祝恩」之類。祠修成後地方官要春秋祭享,並設游擊一人守衛。
祠的建築都極富麗堂皇之能事,「一祠之費,多者數十萬,少者數萬,剝民財,侵公帑,伐樹木無算」(366)。如「吳淳夫臨清祠毀民房萬餘間,河南建祠毀民房一萬七千餘間」(367),祠多半是「宮殿九楹,儀如帝者」,「(朱)童蒙建祠延綏,用琉璃瓦」(368)。南昌建祠「至毀周程三賢祠益其地,鬻澹臺滅明祠、曳其像碎之」(369)。織造太監李實建祠於「西湖之麓,居關壯繆、岳武穆之中,備極壯麗」(370)。而一般惡棍更藉此敲詐,老百姓又加上許多額外的災害。如:
當忠賢盛時,雲間奸人徐姓者上疏,言士民願為立祠,實絕無其人也。惡生有周姓者,與徐為姻,相附麗,藉此索詐恣行。(371)
各祠中都供有忠賢的生像,如薊州、大同、湖廣等地生祠是金像,頭戴冕旒,執笏,儼如帝王。有的「像以沉香木為之,眼耳口鼻手足,宛轉一如生人。腹中肺腑皆以金珠寶玉為之,衣服奇麗,髻上穴空其一,以簪四時之花。一祠木像頭稍大,小豎上冠不能容,匠人恐急,削而小之,以稱冠焉。小豎抱頭慟哭,責匠人」(372)。
建祠的時候,狐狗們的文字諂媚,更是無所不至,如薊遼總督閻鳴泰疏請祠額,竟說忠賢「人心之依歸,即天心之向順」。山東巡撫李精白疏請建祠云:「廠臣仁威彈壓乎山川,(左氵右歲)澤滲漉乎中外,堯天之巍盪,帝德難名;時雨之沾濡,元勛丕著」(373)。並且寫的時候,將「巍」字的山字頭移下,說是「懼壓上公之首」(374)。有祠柱聯云:「至聖至神,中乾坤而立極;乃文乃武,同日月以長明」(375)。都是把魏忠賢當作皇帝來歌頌了。
祠建成之後,這些狐狗的醜態,更是不堪。薊州巡撫劉詔建生祠成,迎忠賢像至,「率文武將吏五拜三稽首,呼九千歲」(376)。天津巡撫黃運泰「迎逆賢喜容於郊,五拜三叩頭,乘馬前導,如迎詔儀。及像至祠所,安置訖,運泰列拜丹墀,率文武諸官俱五拜三叩頭。運泰復至像前萬福,口稱『某名某年某事,蒙九千歲扶植』,叩頭謝。又,『某年月,蒙九千歲升拔』,又叩頭謝。致辭畢,就班,仍五拜三叩頭。旁觀者皆汗下浹踵,運泰揚揚甚得意也。寧撫秦士文,晉撫牟志夔,亦至像前跪稱:『上公公萬福。』五拜三叩頭,各備極醜態雲」(377)。而「天津河間真定等處……上樑迎像,行五拜禮,呼九千九百歲」(378)。淮揚巡鹽許其孝建祠揚州,「上樑之日,熹宗哀詔已頒,其孝等哭臨畢,仍脫衰絰易吉服,相率往拜,還,復易服哭臨,旁觀者咸為咋舌」(379)。
如果有對建祠表示不滿意的,交刻便遭受打擊,如:
都城數十裡間,祠宇相望。有建之內城東街者,工部郎中葉憲祖竊嘆曰:「此天子幸辟雍道也,士偶能起立乎?」忠賢聞,即削其籍。(3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