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從宰輔到百僚01
2024-10-11 12:10:26
作者: 丁易
在朱棣以前,宦官們操縱大臣進退的跡象還不甚明顯。這原因是朱元璋和朱棣兇狠毒辣,威柄自操,雖然重用特務,但也能控制特務。朱棣以後,獨夫們糊塗昏聵的居多,宦官們也就越發囂張放肆,漸漸地宰輔大臣不能不俯首聽命了。
(1)閣臣的任免
宦官操縱閣臣的進退,可以說是開始於朱祁鎮時的王振,《明史·馬愉傳》有一段記載:
正統元年……時王振用事,一日,語楊士奇、(楊)榮曰:「朝廷事久勞公等,公等皆高年,倦矣。」士奇曰:「老臣盡瘁報國,死而後已。」榮曰:「吾輩衰殘,無以效力,當擇後生可任者,報聖恩耳。」振喜而退。士奇咎榮失言。榮曰:「彼厭吾輩矣,一旦內中出片紙令某人入閣,且奈何?及此時進一二賢者,同心協力,尚可為也。」士奇以為然。
楊士奇、楊榮在那時都是四朝元老,聲勢煊赫,而王振竟然敢當面表示要他們「倦勤」,其權威可想而知。後來王振雖然沒有「內中出片紙令某人入閣」,但王振的力量能夠這樣辦,就連這兩位四朝元老也不能不承認了。
勾結宦官致身宰輔
從這以後,朝廷宰輔大臣致身內閣的,就幾乎有一半是由於勾結宦官得來,如當時人所說:「近代宰相不由中人援引,則是營求而得。」(1)而太監也特別聯絡那些不和他們搗亂的大臣,推薦給皇帝。像朱祁鈺時閣臣王文,在掌都察院的時候,按治薛瑄之獄,想討好王振,竟想坐瑄死罪。後又治中官金英縱家奴不法事,僅僅論抵家奴的罪。所以到後來推舉閣臣,王文終於得到宦官王誠的幫助入了閣。(2)而同時的閣臣王一寧也是得王誠的幫助入閣的。《明通鑑》卷二十六:「一寧之入閣也,以中官王誠輩嘗受業,私相援引,遂致通達,士論薄之。」
這現象到朱見深時更為常見,當時都給事中李俊曾這樣奏諫過:
今之大臣,其未進也,非夤緣內臣則不得進;其既進也,非依憑內臣則不得安。此以財貿官,彼以官鬻財,無怪漁獵四方,而轉輸權貴也。(3)
李俊所論是泛指當時一般大臣,至於內閣方面夤緣依附太監的第一個便是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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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同年生詹事李泰,中官承昌養子也,齒少於安。安兄事之,得其歡。自為同官,每當遷,必推安出己上。至是議簡閣臣,泰復推安曰:「子先之,我不患不至。」故安得入閣。而泰忽暴病死。安無學術,既柄用,惟日事請託,結諸閹為內援。(4)
既「結諸閹為內援」,自然一切都得聽命宦官,見了皇帝也不敢有所陳奏,如:
(成化)七年冬,彗見天田,犯太微。廷臣多言君臣否隔,宜時召大臣議政。大學士彭時、商輅力請。司禮中官乃約以御殿日召對,且曰:「初見,情未洽,勿多言,姑俟他日。」將入,復約如初。比見,時言:「天變可畏。」帝曰:「已知,卿等宜盡心。」時又言:「昨御史有疏,請減京官俸薪,武臣不免觖望,乞如舊便。」帝可之。安遂頓首呼萬歲,欲出。時,輅不得已,皆叩頭退。中官戲朝士曰:「若輩嘗言不召見。及見,止知呼萬歲耳。」一時傳笑,謂之「萬歲閣老」。(5)
既然自己不敢陳奏,於是一切陳奏便都委訖太監。後來有位閣臣尹直想請見朱見深計事,萬安那時已是首相,便阻止他道:「往彭公(時)請召對,一語不合,輒叩頭呼萬歲,以此貽笑。今每事盡言,太監擇而聞之上,無不允者,勝面對多矣。」(6)就因為如此,所以萬安自成化五年五月入閣,一直到成化二十三年十月朱祐樘即位後方被罷免,一共做了十九年宰相,這便是宦官撐腰的力量,不過被罷時卻不大體面,《明史》本傳稱:
帝(朱祐樘)一日於宮中得疏一小篋,則皆論房中術者,末署曰:「臣安進」。帝命太監懷恩持至閣曰:「此大臣所為耶?」安愧汗伏地,不能出聲。及諸臣彈章入,復令恩就安讀之。安數跪起求哀,無去意。恩直前摘其牙牌曰:「可出矣。」始惶遽索馬歸第,乞休去。(7)
和萬安同時而稍後的閣臣,也是夤緣依附太監得來的還有兩個:一是劉吉,一是尹直。
劉吉於成化十一年入閣,走的是貴戚萬喜的門路。朱祐樘初年又勾結南京守備太監蔣琮及中官陳祖生,誣陷南京御史姜綰、孫紘、劉遜、金章、紀傑、曹玉等,台署為空,中外側目。以後彈劾他的人雖然很多,但因為他能得宦官們歡心,所以總彈不掉。在內閣共十八年,當時人管他叫劉棉花,因為他越彈越起。(8)一直到弘治五年方才罷去,出城的時候,「兒童走卒群指之曰:『棉花去矣!』」(9)
尹直成化二十二年才入閣,《明史》說他「性矜忌不自檢飭」。這所謂不自檢飭,便是指依附宦官。當時御史湯鼐就曾指名彈劾過他,說他「奸邪無恥,夤緣中官進用」(10)。
朱厚熜時依附宦官起家的閣臣有翟鑾和李時。他們兩人都是北方人(翟是京師,李是任邱),和內廷宦官可以說是有同鄉之誼,所以來往很密,宦官們也很幫助他們。如翟鑾入閣,便完全得力於宦官的吹噓,《明史·翟鑾傳》稱:
(嘉靖)六年春,廷推閣臣。帝意在張孚敬,弗與。命再推,乃及鑾。中貴人多譽鑾者,帝遂逾次用之。
宦官既然幫助他們,他們入了閣,自然也要幫助宦官。如朱厚熜擬籍沒朱厚照寵幸的太監谷大用的資產,徵求他兩人的意見,他們就很不贊成:
帝數召時、鑾入見,嘗問:「都察院擬籍谷大用資產,當乎?」時、鑾皆北人,與中貴合。時曰:「所擬不中律。」鑾曰:「按律,籍沒止三條,謀反、叛逆及奸黨耳。不合三尺法,何以信天下。」帝曰:「大用亂政先朝,正奸黨也。」鑾曰:「陛下,即天也,春生秋殺,何所不可。」(11)
翟鑾後來丁憂回籍,服闋,充行邊使。為了再入閣,便在邊地大肆搜刮,「文武大吏……饋遺不貲。事竣,歸裝千輛,用以遺貴近」(12),終於得他們的幫助,再度入閣。
還有著名的奸臣嚴嵩之所以能夠得寵眷,權傾一時,也是由於勾結宦官的緣故。起初,他和夏言同在內閣,言為首相,擬揭發他的兒子嚴世藩的罪狀。他們父子倆聽到大懼,便跑到夏言那裡,長跪榻下,涕泣謝罪,夏言方才罷休。但這一口氣他當然是忍不下的,後來探知當時大特務頭子錦衣衛指揮使陸炳也和夏言有仇,於是便互相勾結,共同構陷夏言,漸漸地夏言便失去朱厚熜的歡心,最後終於借了河套事件把夏言害死,嚴嵩代言做了首相(13)。還有一次都給事中厲汝進彈劾嚴世藩竊弄父權,嗜賄張焰。嚴嵩便「上疏自理,且求援於中官以激帝怒」。結果汝進被杖八十,謫貶雲南(14)。他在相位期間,和宦官們是極盡拉攏之能事的,徐復祚《花當閣叢談》卷二云:
嵩又專伺上意,巧為迎合。結諸奄人,微伺大內動靜,密白之,朝夕數十至。嵩隨其巨細裹金錢勞之,諸奄人德嵩,由是上之寢溲食息,皆得預聞而為之地矣。
就憑這關係,嚴嵩的宰相竟做了二十一年之久。
朱載垕時有兩位權相高拱和張居正都是依附勾結中官來穩固自己地位的。高拱凡兩次入閣,第一次在嘉靖四十一年,這次是由於司禮太監李芳的幫忙(15)。第二次在隆慶三年,這次也是在宦官那裡活動來的,替他活動的人叫作邵芳:
邵芳者,號樗朽,丹陽人也。穆宗之三年,華亭(徐階)、新鄭(高拱)俱在告家居。時廢棄諸公,商之邵,欲起官,各醵金合數萬,使覓主者。邵先以策干於華亭,不用。乃走新鄭謁高公,初猶難之。既見,置之座隅,語稍洽,高大悅,引為上賓,稱同志。邵遂與謀復相,走京師,以所聚金,悉市諸瑰異,以博諸大璫歡。久之乃云:「此高公所遺物也,高公貧,不任治此奇寶,吾為天下計,盡出橐裝,代此公為壽。」時大璫陳洪,故高所厚也。因賂司禮之掌印者,起新鄭於家,且兼掌吏部。諸廢棄者以次登啟事(16)。
高氏既得了陳洪的力再度入閣,於是對陳洪也就特別幫忙:
司禮之首璫闕,時馮保以次當進,而偶有所忤,不得意於上(載垕),拱亦素畏之,乃緣上意薦陳洪。洪故掌御用者也,例不當司禮,而得之。保恨洪因並恨拱,洪因而力為拱內主。然其人不甚識書,久之以忤旨罷出外。而孟沖掌尚膳者也,與司禮遠,而以割烹當上意,拱復薦之。而保居次如故,其恨拱刺骨,拱亦覺之。(17)
但是這位馮保卻又是張居正所深相勾結的。當朱載垕得病的時候,張居正便和馮保有所計議:
居正察上色若黃葉,而骨立神朽,慮有叵測。為處分十餘條札而封之,使小吏持以投馮保(《明史·馮保傳》卷三○五作:「穆宗得疾,保密荐居正豫草遺詔,為拱所見」)。即有報拱者,急使吏跡之,則已入矣。拱亦不知為何語,第恚甚,至閣,面責居正曰:「昨密封之謂何?天下事不以屬我曹,而屬之內豎何也?」居正面發赤不能答,乾笑而已。(18)(《明史·馮保傳》作「居正面赤謝過」。)
這位高閣老究竟人老實一點,以為張居正真的「謝過」了,事事還和居正商議,不料這一商議,便商議出禍事來了:
上(朱翊鈞)方(外門裡音),拱有請,必報可。以為能得上心,而嗾所善言官四五人疏論保,謂必下,拱即擬旨逐之。而使所善心腹韓楫報居正:「行且建不世功,與公共之。」居正陽笑曰:「去此閹若腐鼠耳,即功,胡不世也。」而陰使人馳報保,得預為備,而逐拱。(19)
馮保是怎樣「預為備」呢?便是在太后面前說高拱的壞話。原來朱載垕死時,高拱曾在內閣大哭,說道:「十歲太子,如何治天下?」馮保便把這話轉述給太后,卻將語氣改變了一下,說是「拱斥太子為十歲孩子,如何作人主」,弄得太后大驚,太子也變了臉色(20)。結果計議一番之後,「明日召群臣入,宣兩宮(太后及朱翊鈞生母)及帝詔。拱意必逐保也,急趨入。比宣詔,則數拱罪而逐之。拱伏地不能起,居正掖之出,僦騾車出宣武門。居正乃與(高)儀請留拱,弗許。請得乘傳,許之。」(21)這位由宦官起家的高閣老,結果還是由宦官丟了官。
至於他那位政敵張居正呢,勾結宦官的本領比他更大。朱載垕在裕王邸時,他侍講讀,那時便與邸中宦官勾結。「邸中宦官亦無不善居正者,而李芳數從問書義,頗及天下事。」(22)朱載垕即帝位,他便入閣,越發諂事李芳,傾軋同僚。
居正故所獨厚者司禮中貴李芳。一日言官有忤旨而當懲者,(李)春芳顧而曰:「當何處?」居正遽曰:「不過示責而貸之耳。」春芳具如居正語。而俄頃居正以片紙使小吏投芳曰:「此人狂妄,即上貸之,恐有繼言者,須謫罰而後可。」芳請於上,改停三月俸。而春芳後調得之,心恨居正而不敢發。尋李芳以強諫失上意,秋,錮之獄,而居正小屈。(23)
居正既失去了李芳這一內廷路線而挫折了一些時候,不久便另行投結了馮保,通過這關係,結好兩宮太后,趕走了政敵高拱,自己登上了首相的寶座。居正本來是個幹才,在十年首相任內,很替統治者做了一些事,《明史》本傳稱他:「通識時變,勇於任事。神宗初政,起衰振隳,不可謂非幹濟才。」但這些「起衰振隳」的事業,若不是馮保在內廷幫忙,也還是不行的。《明史·馮保傳》就說:「居正固有才,其所以得委任專國柄者,由保為之左右也。」所以居正在首相任內,對馮保一貫是傾心結納、諂媚備至,從下面一件小事便可看出:
留都之小閹,醉辱一給事中,其長已執而榜笞數十,且請旨逮系矣。而他給事中爭上疏請究閹,其語激。居正取其尤激者趙參魯謫之外,而謂其欺幼主不道,意以悅馮保也。(24)
還有一件小事也可見居正之媚事馮保:在朱翊鈞初年,居正威權獨操,權傾天下,中外官吏,均紛紛獻媚,敬以異禮。如邊將戚繼光位列三孤,李成梁受封王等,上書居正竟自稱「門下沐恩小的某萬叩頭跪稟」(25)。但受這個帖子的居正拜謁馮保,所投的帖子卻是自稱「晚生」(26)!(按:沈德符《萬曆野獲編》卷九謂「弇州此語最為孟浪」,然沈氏亦無佐證居正朱投此帖,而世貞固雲蓋偶一為之也。)還有,馮保營建了一個生壙,居正便替他作了一篇《司禮監太監馮公預作壽藏記》(27),文中以達、忠、智、仁種種美德來歌頌他。
居正不僅勾結馮保,所有重要一點的宦官,他差不多全有勾搭。《萬曆野獲編》卷九有「江陵始終宦官」一條,說得最為詳細:
江陵之得國也,以大璫馮保力,海內能訟言之。至其前後異禮,皆假手左貂。即就奪情一事而言,其始聞喪也,上遣司禮李佑慰問於邸第,兩宮聖母則遣太監張仲舉等賜賻,近侍孫良、尚銘、劉彥保、李忠等賜酒饌。其子代歸治喪,則司禮魏朝偕入楚營域。其身給假歸葬,上遣司禮張宏郊餞,司禮王臻齎「帝賚忠良」銀記賜之。聖母則太監李用賜路費牌子,李旺賜八寶充賞人之用。其還朝也,上遣司禮何進迎勞郊外。其太夫人就養也,則上所先遣魏朝伴之入京,上又命司禮李佑郊迎,聖母則遣謹柯、陳相,賜衣飾珍異,又命太監李琦等郊迎之。至其除服即吉,上使司禮張宏引見於慈聖、仁聖兩宮,旋使宏侍賜宴。其滿十二年也,又遣司禮張誠齎敕褒諭。至其歿也,又遣司禮陳政護喪歸。蓋一切殊典,皆出中貴人手,而最後被彈,以至籍沒,亦以屬司禮張誠。豈所謂君以此始,必以此終乎!
和高拱張居正同在內閣的還有一個殷士儋,也是借宦官陳洪的力量取中旨入閣的(28)。此外,稍晚一點的張四維則是馮保援引的,《明史·馮保傳》稱:
皇太子生,保欲封伯爵,四維以無故事難之,擬蔭弟侄一人都督僉事。保怒曰:「爾由誰得今日,而負我!」
朱翊鈞末年還有一個閣臣沈?,賄太監盧受得以進身(29)。朱由校即位後,又勾結劉朝魏忠賢等募兵入禁中興內操。其時魏忠賢還叫李進忠,勢力還不大,沈?終於被彈劾去職。
朱由檢時閣臣更易極多,十七年間,竟達五十餘人。其中首相如周延儒、溫體仁、陳演、張至發等,都和宦官有勾結。溫體仁曾勾結監視宣府太監王坤彈劾周延儒,而周延儒再度入閣,又是吳昌時為之「交關近侍」得來的(30)。陳演在翰林院時即勾通宦官,後來入閣宦官曾大為幫忙,《明史·陳演傳》稱:
(演)初入館,即與內侍通。莊烈帝簡用閣臣,每親發策,以所條對覘能否。其年(崇禎十三年)四月,中官探得帝所欲問教事,密授演,條對獨稱旨,即拜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與謝升同入閣。
至於張至發,據楊士聰《玉堂薈記》卷上云:「近日張淄川(至發)以首輔之命不出,傳聞其求曹化淳,實有此事。淄川原非詞林出身,未必無此苟且之事。」其實,詞林出身的人幹這種苟且之事的也正多,上面所述諸人,不大半都是詞林出身人物嗎?
不附宦官致遭斥免的宰輔
以上這些內閣宰輔,都是由於勾結宦官得來,或是依附宦官來保全自己的位置。如若方正一點,不和他們勾結比附,那麼他們一定要千方百計地予以打擊,必須使之退休,甚至斥謫下獄而後已。
朱祁鎮時閣臣楊士奇、楊榮以四朝元老地位,王振竟敢當面暗示他們,要他們自動退休,前面已經說過。其實還不止於此,王振且曾經打算過陷害楊榮的。《明史·楊士奇傳》稱:
靖江王佐敬私饋榮金。榮先省墓,歸不之知。振欲藉以傾榮,士奇力解之,得已。
朱祁鎮時還有一個著名的閣臣李賢也是屢遭宦官和特務們傾軋陷害的。他在天順二年入閣,六月間御史們彈劾石亨和太監曹吉祥。石曹兩人疑心是徐有貞和李賢指使的,便訴之祁鎮,下二人獄,七月間又復任(31),這是第一次被陷。後來錦衣衛都指揮僉事門達被信任,錦衣官校橫行無忌,魚肉人民。李賢屢請禁止,祁鎮便誥戒門達一番。但門達恃寵益驕,李賢便復具陳達罪,祁鎮又將門達訓戒一次。於是門達恨李賢入骨,便乘間在祁鎮前誣衊李賢,說李賢受陸瑜財賄,酬以尚書。祁鎮果然相信,半年不召李賢(32),並且說要罷去李賢,專用彭時。彭時也是當時閣臣,有人把這話傳給了他,他瞿然說道:「李公有經濟才,何可去!」於是便在各方面極力為李賢洗刷,並且說:「賢去時不得獨留。」祁鎮聽到這話,方才作罷(33)。但這樣,門達還是不肯干休的,於是便借袁彬的案子要來陷害李賢了。袁彬也是錦衣衛都指揮,為門達誣陷下獄,當時有個軍匠楊塤(34)見了不平,便擊登聞鼓替袁彬訟冤,並詆門達奸惡。祁鎮便一併叫門達按治,門達便借這機會作一箭雙鵰之計,便「拷掠塤,教以引賢,塤即謬曰:『此李學士教我也。』達大喜(《錦衣志》作:「達大喜,趣罷笞,出湯沐沐賢,醪肉食之。」)立奏聞,請法司會鞫塤午門外。帝遣中官裴當監視。達欲執賢並訊,當曰:『大臣不可辱。』乃止。及訊,塤曰:『吾小人,何由見李學士?此門錦衣教我。』(《錦衣志》作:「楊賢度上巳集群臣,出余肉大呼曰:『天乎冤哉!門指揮醪肉食我,而令引李學士也。』」)達色沮不能言。」(35)這樣,李賢才幸而免禍,但門達卻並未受到任何懲罰。直到朱見深嗣位,門達事敗下獄,他的黨羽還投匿名書構陷李賢,鬧得朱見深竟「命衛士宿賢家,護出入」(36)。那時特務的恣橫,由此也就可以想見了。
和李賢同時的閣臣還有岳正,因為他和同列呂原奏陳太監曹吉祥罪狀,為曹所構陷,弄到貶謫戍邊,在內閣才二十八天。(37)
朱見深時首輔商輅彈劾汪直督西廠「擅作威福,賊虐善良」並約同所有閣臣慷慨陳詞。朱見深迫於眾議,只得罷撤西廠,但寵眷汪直如舊。汪直便誣衊商輅嘗納指揮楊曄賄,想為之脫罪,逼得商輅只得自動辭職。(38)
朱厚照時閣臣費宏,也是因為不阿附當時特務頭子錢寧而被誣衊去職。錢寧是朱厚照時的錦衣衛左都督,典詔獄,和寧王宸濠有勾結,「欲交歡宏,饋彩幣及他珍玩。拒卻之,寧慚且恚」。後宸濠謀復護衛,已得允,「中官持奏至閣,宏極言不當予,詔卒與之。於是宸濠與寧合,而恚宏。寧數偵宏事無所得。以御史余珊嘗劾(費)宷不當留翰林(按:宷,費宏之弟),即指為宏罪。中旨責陳狀,宏乞休。命並宷致仕。寧遣騎伺宏後,抵臨清,焚其舟,資裝盡毀。」(39)
還有楊一清也是被錢寧讒毀去職的。楊一清原是一個很能幹的人,手段也頗厲害,曾利用特務之間的矛盾,很立了點功。他和錢寧也敷衍得很好。但正德十年入閣後,就有人在錢寧那裡說他的壞話,錢寧心中蓄怨,於是便打算傾軋他了,事情經過如下:
會災異,一清自劾,極陳時政,中有「狂言惑聖聽,匹夫搖國是,禁廷雜介冑之夫,京師無藩籬之託」語,譏切近幸,帝弗省。寧與江彬輩聞之,大怒。使優人於帝前為蜚語,刺譏一清。時有考察罷官者,嗾武學生朱大周訐一清陰事,而以寧為內主。給事御史周金、陳軾等交章劾大周妄言,請究主使,帝不聽。一清乃力請骸骨歸,賜敕褒諭,給夫稟如制。(40)
朱厚熜時首輔夏言是遭嚴嵩陷害而被殺的,其實嚴嵩一人力量也不足以使夏言致死,主要的還是因為夏言得罪了宦官特務們。如:朱厚熜「數使小內豎詣言所,言負氣岸,奴視之。嵩必延坐,親納金錢袖中。以故日譽嵩而短言」(41)。他又得罪了當時大特務頭子錦衣都督陸炳,得罪的原因是:「御史陳其學以鹽法事劾崔元及錦衣都督陸炳,言擬旨令陳狀,皆造言請死,炳長跪乃得解。」(42)於是,宦官特務和嚴嵩一齊勾結起來陷害夏言。這時夏言縱有天大的能耐,也逃不脫他們的魔手,終於被棄市了。